他在此等待典韋等人,卻率先等來了錢塘侯朱儁!
未及多久,屋門一開,體格魁梧的朱儁被一群老卒推了進來。
手腕上還殘留着半截繩索!
陸遠快步上前,一臉關切道:“老将軍,何至于此?”
他當然知道,府中老卒的搜查審訊,少不得動動拳腳。
隻是他心頭疑惑,按他推算的朝廷來人時間,最早也得十餘天後!
而且如今颍川大戰,局面膠着,無論如何也不該是朱儁,這個領兵老将!
這才有意匹夫奪志,沒有出門相迎。
“何至于此?”
朱儁風塵仆仆,狼狽至極,活動着手腕,老臉緊繃,硬邦邦道:“将軍何必明知故問!揚州刺史陳溫死了,他死不足惜,卻害得老夫千裏迢迢趕來廬江!”
他并未提及在陸府的遭遇,但心中卻依舊憤懑。
自己堂堂車騎将軍,千裏迢迢趕來宣旨,卻被人當成了刺客!
一路千難萬險都挺過來了,結果卻在皖城連連受挫!
“這是陸某之過,老将軍何必計較!”
陸遠讪讪一笑,揮手請人落坐,若無其事道:“陸某出身行伍,本就不通禮儀,這才養出了一群驕兵悍将!稍後陸某就罰他們俸祿,以示懲戒!隻是老将軍此來……”
他沒有選擇椅子,不想就此耽擱時間。
隻是看着朱儁姿态,毫無宣旨之意,卻更是疑惑起來。
此人與他一樣,行伍出身,雷厲風行,此時此刻,絕不該耽擱!
“揚州……是将軍的了!”
朱儁老臉鐵青,胡須亂顫:“老夫昨夜就已到了皖城,本想連夜拜訪将軍,結果卻遭遇一群江湖中人!爲首之人自稱江湖二哥,偏要請老夫去青樓,宣旨的黃門至今未曾脫困!”
他在坐榻上落坐,揮手甩出一卷錦帛,姿态顯而易見。
他不是宣旨太監,無意做這些瑣事。
“帶頭二哥……這些江湖人倒挺客氣!”
陸遠忍俊不禁:“老将軍放心,這些江湖豪客一直在荊州劫富濟貧,最近才到了揚州!雖然行事詭異,屢屢請人去青樓厮混,卻也從不敢放肆!”
他也沒想到,朱儁剛來皖城,就栽到了黃忠手裏。
不過黃忠是查潛伏在皖城的細作,倒不會對朱儁的人動手。
“如此劫富濟貧,老夫平生聞所未聞!”
朱儁悶哼一聲:“老夫說了有要事在身,卻被人打暈了送到青樓!至今剛醒,銀子卻沒少花!這些江湖豪客,當真是熱情!”
他清清楚楚,自己沙場百戰,怎麽可能栽在江湖人手裏!
那群江湖豪客,一個個身法步姿,皆是出身行伍!
尤其爲首之人,竟然讓他連面都沒看清!
第一招就卸了他下巴,讓他無法呼救,第二招就打暈了他!
除了這位骠騎将軍的麾下,還有誰能辦到!
“這個……劫富濟貧嘛,青樓女子,就是窮苦人家的女兒!”
陸遠随意應付一句,展開錦帛,隻見上面寫着:“天子敕曰,朕聞揚州變故,多有……特令骠騎将軍,冠軍侯陸遠,陸行之領揚州刺史,以此鞭策吳越,震懾齊魯雲雲……”
他不懂敕和诏的區别,也不在乎吳越齊魯,隻要上面揚州刺史和天子印信足矣。
陸遠喜不自禁,傾着身子笑道:“老将軍,官印……”
“将軍,你當知道如今朝廷處境!”
朱儁輕歎一聲:“當下颍川正在酣戰,天子親自坐鎮虎牢關!老夫自武關離京時,尚不知前路生死,如何敢帶官印!值此關節,老夫能來宣旨已是僥幸,将軍又何必在乎一枚印信!”
陸遠心思急轉,颍川争奪戰,已經到了天子親自督戰的地步了?
如此說來,劉協已經無意顧及揚州,所以才如此輕易把揚州封給了自己!
應該是剛收到陳溫之死,劉協就寫下了诏書,讓朱儁出發了!
反而自己爲了避嫌,弄死陳溫後,從來沒打聽過颍川之事!
“将軍,如今明白了吧!”
朱儁闆着老臉:“天子诏書不容有失,可天子能信任的人太少了!讓老夫親自前來,一爲宣旨,二爲救兵!隻有将軍領兵北上,才能破了颍川危局!”
他無意廢話,隻是目光殷切,緊盯陸遠。
“此事……不合規矩吧!”
陸遠一臉爲難:“所謂不在其位,不謀其政!陸某沒有官印,此時豈敢領兵越境,參與豫州大戰!否則歸來之時,再出現一枚揚州刺史印,陸某何去何從!”
他對官印倒不在乎,大不了自己刻一枚!
刀兵在手,除了他以外的官印,自然全是假的!
隻是不願領着大軍北上,去參合颍川大戰!
“将軍本就是非常之人,如今非常之時,正該行非常之事!”
朱儁義正辭嚴:“将軍是朝廷的骠騎将軍,如果此時對朝廷坐視不理,會讓天下人如何看待!如果萬一颍川失守,朝廷号令不通,将軍的爵位與官職,又如何自處!”
他對陸遠的話,自然一個字都不信。
也無意與陸遠口舌争鋒,隻分析利弊!
“老将軍說得有理,隻是出兵并非兒戲!”
陸遠不動聲色:“陸某對颍川戰局一無所知,還請老将軍先回,容陸某考慮兩日!另外皖城的宮中人太多了,也請老将軍一并帶回,無論爲了情報,還是另有所圖,都太危險了!”
他出言試探,伏壽所說的宮中人。
除非劉協瘋了,否則這些人不可能爲了刺殺他!
要麽爲了情報,要麽就是奔着唐瑛而來!
如果劉協是被董卓再關上幾年,被李傕郭汜控制幾年,可能會銳意盡失,不會有如此狠辣手段。
不過現在的劉協,能坐鎮虎牢關,能說出不會留任何把柄,無視伏壽離去。
早已不是曆史上的獻帝了!
至于城内的西涼人和并州人,自然是爲了他的性命。
但他對此已有對策!
“将軍沙場行走,應該明白,大仁不仁!”
朱儁長長吐了一口濁氣,面無表情道:“天子不會有破綻,更不會爲了個人情感,置祖宗基業于不顧!有些人不可以死在京城,但可以死在皖城!此事老夫也無能爲力!”
陸遠沉默片刻,幹笑兩聲,未發一言。
“老夫此來,不是爲了這等瑣事!”
朱儁老臉緊繃:“将軍可曾想過,如果任由豫州戰亂,會有多少難民湧入廬江!将軍有多少糧食可以供養他們!如果有朝一日,廬江不再是淨土,将軍要率領大軍在自家平叛嗎!”
陸遠面沉似水,依舊沒有表态。
“将軍不妨想想,爲何會有颍川大戰!”
朱儁繼續道:“劉岱,劉繇原本都要鎮壓當地黃巾,可見到孔融平複北海後,招安就隻是饅頭的事!可惜糧食不會憑空而生,他們能大肆擴軍,卻養不起這麽多人,不如用一場大戰解決!”
陸遠依舊神色自若,如同老僧入定一般,沒有一絲情感流露。
“将軍覺得,他們攻下颍川後,會對京城下手,還是南下揚州!”
朱儁眸子微眯,語氣冷肅:“如果放縱難民南下,是毀了廬江的第一步,讓将軍疲于奔命!那麽揮師南下,在第一季糧食收成之時,趕往揚州,正是他們的最佳選擇!”
他頓了頓,輕聲感慨:“這場大戰,隻爲糧食!”
朱儁沒再多勸,隻是凝視陸遠,想窺得一絲陸遠心境。
實則話已至此,他該說的都說了,也無力再勸!
如果陸遠不選擇北上,那麽将來極可能,要在自家迎敵!
如今隻看陸遠如何權衡利弊,如何決斷!
半晌,陸遠忽然輕笑一聲:“另外一人,至今身份未被揭破,天子也不管了?”
朱儁一怔,這話沒頭沒腦,怎麽忽然提及此事。
不過他心中明白,陸遠所說的是天子貴人,伏壽!
“天子不會有任何把柄,這是天子原話!”
朱儁沉默片刻,神色冷峻:“将軍行伍殺伐,爲何會有此婦人之仁!就如這揚州刺史,即便天子不給,将軍就不要了嗎!還是将軍真以爲,天子是心存顧慮,不得不給?”
他心頭苦悶,陸遠轉移話題,看來是有了決斷!
沒有與他明說,那麽想來結果,并不如意!
隻是他們同爲行伍老卒,自然彼此皆知。
心如鐵石之人,有了決斷,極難動搖!
“陸某懂了,老将軍請回吧!”
陸遠淡淡笑道:“請老将軍轉達天子,如果事不可爲,皖城依舊是他退路!當日高處臨别之言,陸某的話依然作數!”
朱儁眸光黯了黯,果然如此。
遲疑片刻,他揉着眉心感慨:“将軍,有些事情,老夫無能爲力!隻是臨别之言,将軍真要讓老夫來傳?”
他無意再勸,但陸遠那句話,是要給天子換個大些的籠子。
他想不通,陸遠爲何會在此時重新提起!
難道是覺得,他們在颍川毫無勝算?
陸遠向前傾了傾身子,似笑非笑:“天子信任的人不多了,陸某不認識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