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能得一套鐵制農具,這就是人生大幸!
大部分已經散去,剩下幾百人也剛要回家,卻忽然齊齊頓住腳步,看着前方建築一怔。
高大門楣,隻比陸府稍矮一點,巍峨院牆,也隻比陸府稍矮一分!
大如席的橫匾上,鐵鈎銀劃兩個大字:唐府!
“唐府?這不是從前陳溫的私宅嗎?”
“小将軍回來後,陳溫就把宅子送縣衙了!”
“這宅子有忌諱,看清楚沒,與陸府相連,沒人敢買!”
“這個唐家人是誰,不怕小将軍半夜翻牆過去嗎?”
百姓們吵吵鬧鬧,各有疑惑。
唐府中卻忽然走出一群女子,足有上百,個個花枝招展,懷中抱着大大的簸箕。
一個女子柔聲開口:“唐家喬遷之喜,每天賞鹽百石,凡路過百姓,人人有份!”
她話音落下,後方女子們頓時齊齊動手,扔出一個個小竹筒。
揚州之地,竹子最多,頃刻間扔出幾百個竹筒,與百姓數量相當,又同時住手。
“鹽,竟然真的是鹽!又有人發鹽了!”
“唐家大老爺萬福,府中女子太多,小心半夜有人翻牆!”
“少廢話,快回去把娘們喊出來,她們是每人隻發一份!”
一群百姓熙熙攘攘,滿面驚喜,醒悟過來後,忽然一哄而散!
沒人再關注唐府主人,甚至沒人多看這些妙齡女子一眼。
撿便宜最爲實在,而他們剛好驚喜不斷,收獲連連!
唐府内,前會稽郡太守唐瑁老神在在,正在與已經失蹤的吳郡太守盛憲對弈!
“雙飛燕,你又輸了!”
唐瑁棋子一摔,哈哈大笑:“你們這些大儒怎麽回事,到底會不會下棋?隻會屠大龍,聽曲兒聽多了吧!”
盛憲溫文爾雅,不疾不徐道:“我輸一盤棋不重要,我明天就要去種田了也不重要,我都可以重來!但唐兄此舉,如同找死,就沒機會重來了!”
兩人同爲揚州地方太守,早已相識多年。
比九江太守劉邈,廬陵太守僮芝運氣差些,他們被失蹤了!
比豫章太守華歆,丹陽太守周昕運氣好點,他們起碼還活着!
唐瑁主動放棄會稽,進了皖城,被扣了個謀反的帽子,要求避世隐居。
盛憲則要更慘,雖然沒有被污蔑謀反,人身也有自由,但走到哪都有人盯着,更被要求去跟百姓一起,開荒種田!
他正是看不懂唐瑁,才在種田前,特意來拜訪一次!
避世隐居,爲何還要如此張揚!
難道不知陸遠的狠辣?
不知此人心如鐵石,冷酷無情?
不知此人沙場行走,身後血流成河?
“點子如點兵,無奈之舉!”
唐瑁手捏棋子,輕輕點上了角星,搖頭感慨:“我與你不同,隐居隻會死得不明不白,隻有讓百姓記住,有這麽一戶來曆神秘的大善人,才能得個善終!”
盛憲舉着棋子,看到唐瑁落子,聽到唐瑁的話,不由頹然一笑。
他長身而起,向外邊走邊道:“赢又不敢赢,輸還不能輸!這種棋有何意趣!你犯了他太多忌諱,小心點吧!”
他已經想通,唐瑛的身份特殊,早晚會成爲他人棋子。
一旦唐瑛落子,失去了價值,唐瑁可能就會真正失蹤!
即便陸遠守諾,那個抓自己過來的徐庶,讓自己種田的郭嘉,都不會善罷甘休!
而自己留在這裏,可能會比唐瑁更早被清理。
畢竟自己沒女兒可做棋子!
唐瑁一怔,忽然一摔棋盤,破口大罵:“難怪能和孔融成爲至交,當真是君子不立危牆!知道我這有危險,連一盤棋都不敢下,就急于和我撇清關系!”
可惜盛憲已走,他也隻能獨自思忖。
這次外出變故不斷,剛出家門不久,就成了反賊!
如今已經搬到了最顯眼的地方,就在陸遠眼皮子底下。
能讓陸遠時刻監視自己,反而能保證自己一家安全!
之後就是散盡家财,表示自己不會亂來!
再之後就得按照皖城規矩,給婢女和奴仆自由。
最後是找陸遠談談條件,經營私鹽,豈能沒有門路!
唐瑁走出屋門,見着婢女們已經撒完了今日的鹽,當即揮手招來。
一群婢女纖腰袅娜,千嬌百媚而來,齊齊偎了一福,俏生生道:“老爺!”
“你們都知道了吧!”
唐瑁看着人數,不由頭大如鬥,不耐煩道:“規矩變了,你們以後不是奴婢了!老夫既然要了你們,也隻好按照皖城規矩,納你們爲妾,讓你們做我唐家的女主人!”
他想着要納上百房妾室,也是頭皮發麻。
本來就得散盡家财,再養着她們,肯定更加艱難!
可惜之前都是一群奴婢,自己予取予奪,哪想到會有今天!
“老爺,之前的郭先生來過,跟我們詳細說了!”
一個婢女小心翼翼道:“婢子……呃不,我……我不是偏得做妾,我還可以自己出去賺錢,各行各業都有,足以養活自己!不像在老爺這幹什麽都不給錢,幹不好還要挨打!”
她小心翼翼躬着身,等待唐瑁答應。
顯然一時之間還沒适應,自由該是什麽樣!
唐瑁一怔,郭嘉來過?
自己昨夜才搬到此地,今天就被盯上了?
這個郭嘉先扣了自己家奴,又來煽動這些婢女。
自己也是被人伺候慣了,出行才帶了這麽多奴婢。
不過此時境遇艱難,少一些吃飯的也好!
“人人生而不同,有人生來高貴,有人生來卑賤!”
唐瑁感慨:“你們在我唐家爲奴,我唐家也不曾虧欠你們!如果按聖人要恢複的周禮,你們連姓都沒有,連百姓都不算,隻能給主人暖床,殉葬!但我唐家卻從未害過你們一人!”
他頓了頓,繼續道:“你們想走的自然可以走,留幾個服侍老夫足以!隻是你們需要記得,出了唐府,也不可說我唐家壞話!”
如果是從前,他根本不屑于解釋這些。
可惜時過境遷,他也不想這些婢女出去亂說,徒增是非!
一群婢女對視一眼,忽然齊齊躬身,異口同聲道:“多謝老爺!”
随即,婢女們腳步匆匆,一哄而散,各自回房整理一點微薄财物。
唐瑁腦中一懵,全走了?
少一些吃飯的嘴是好,但一個不剩,以後誰伺候自己,夜裏誰來暖床?
他老眼昏花,忽然看到還有一個女子俏生生站在原地,不禁稍稍思忖,挺着大腹上前。
“你留下來也好,對了,你還沒姓名!”
唐瑁輕歎:“之前按聖人規矩,百姓,是指有姓和氏的人,但你們奴婢,連姓都沒有,不算百姓!就像袁紹生母,至死都沒個姓名!不過老夫沒那麽狠心,會認真給你賜名!”
一時間變化太快,他也有些無法适應。
自己這偌大宅院,竟然隻剩下了一個婢女使喚!
可想而知,這婢女得是何等忙碌,他也不得不先安撫一下!
“老爺,我隻是等等姐妹,沒想留下來!”
婢女神色如常:“郭先生說了,我們在外面給人暖床,賺的可多了!可我們伺候老爺,暖床沒錢賺,還要挨打!我前幾天就被老爺打過……”
她撇開頭去,顯然并不懼怕。
“你甯可去勾欄,也不願做我唐家女主人?”
唐瑁惱羞成怒:“看來聖人沒錯,你們果然卑賤!你們這等奴婢,主人予取予奪,打幾下怎麽了!難道還要當成老娘,供起來不成?”
在他心中,家奴,婢女就是玩物,就是生而卑賤的!
這也并非是他刻薄,而是全天下主人都這般想!
即便是盧植教導的公孫瓒,也會指責袁紹出身,生母隻是婢女,生出來就是袁家恥辱!
婢女緩緩開口:“郭先生說了,老爺要是罵我,我就忍一會兒,但老爺要是再打我,我就可以告官!老爺也會和那些家奴一樣,不聽話就被砍頭!”
唐瑁心中一驚,恐怕這話才是郭嘉的目的!
不聽話就得砍頭!
可惜這些婢女,都見到了郭嘉指揮人扣押自己,殺那些家奴的場景!
對自己失了敬畏,反倒對郭嘉信任有加!
如果郭嘉詢問,恐怕他們唐府就沒什麽秘密了!
“球兒,你這名是老夫亂取的,是老夫不對!”
唐瑁盡量平心靜氣道:“老夫今夜就幫你想好名字,有姓,有氏,有名,有字,明天就去送給你!但你畢竟是從唐家出去的,不能說唐家壞話,要不别人會瞧不起你……”
他心頭稍稍煩躁,剛聽盛憲詳細講過,郭嘉此人最爲難纏!
被此人盯上,看來自己以往計劃都得改一改了!
“明天……”
婢女見其他女子已經出府,匆忙迎了上去,邊走邊道:“名字不重要,但老爺要是明天找我,暖床就得給錢了!要是還敢滴蠟燭,抽鞭子,就得……加錢!”
一群女子匆匆而過,眨眼間消失一空!
她們都不知未來會怎樣,但郭先生說了,無論做什麽,都比做婢女好得多!
而且郭先生還保證了,會按照她們喜好,給她們安排去處!
女子們越走越快,漸漸看什麽都是新鮮。
沒走多遠,忽然發現,郭先生果然在等她們!
雖然一隻眼眶烏青,但笑容和煦,如同春風迎面,很是溫暖!
女子們忽然之間,全都笑了!
……
唐瑁在府門前呆滞半晌,久久無語!
這偌大的唐府,竟然真的隻剩他們父女了!
不對,還有一個更麻煩的,伏壽,得趕緊找機會弄走!
他看了看一旁的陸府,回身看了看自己女兒房間,若有所思。
……
唐府深處,一間很是雅緻的小屋裏,唐瑛面如金紙,側卧睡榻,雙眸緊閉。
一個嬌媚女子正在忙忙碌碌,正是天子貴人,伏壽!
“姐姐,傷口處理的很好!”
伏壽斟酌言辭:“你原本就完美的不食人間煙火,讓女子妒忌,讓陸将軍不敢多看,現在你最美的地方又多了一個蝴蝶,陸将軍對你有愧,估計更不敢來看你了……”
她幫唐瑛換藥,卻也始終察言觀色,心頭焦躁不安。
郎中說唐瑛早醒了,可她來了已久,唐瑛卻一直沉睡。
到底是因爲遭遇難堪,不願見人,還是傷勢嚴重,陷入了昏迷?
她也隻能想着換藥時盡量試探,如果還不醒的話就趕緊去叫郎中。
“姐姐,我知道你心中凄苦!”
伏壽輕歎一聲:“我們結識良久,我卻從未見你真正笑過!你半生境遇坎坷,這次被陸将軍輕薄了身子,偏偏又是爲了救你的命,讓你不知如何面對!但你越是聰慧,就越無法掩耳盜鈴,自欺欺人!”
唐瑛長長的睫毛動了動,如同内心百感交集。
之前确實會恨得咬牙切齒,認爲自己是被羞辱,求死不得。
可真正死過一次才發現,活着,原來如此美好!
自己可以去編撰書籍,可以去刊印報紙,甚至可以進山采藥!
想做的事,能做的事太多,可爲何就跟那人牽扯不清了!
那人如約沒有來爲難爹爹,也沒來打擾自己!
爹爹卻直接搬了府邸,跟那人成了鄰居!
難道真的看不透那人性情,得到了會稽郡,就根本不屑爲難他們了!
“姐姐,你這樣昏迷,陸将軍會不會擔心你?”
伏壽猶自低語:“他和黃忠是兩天兩夜沒休息,一路趕回皖城的!說不定他今夜還會翻牆過來,悄悄檢查你的傷勢呢!”
她說話間緊緊看着唐瑛,可惜沒見到一點異常。
卻不知唐瑛心中,早已泛起陣陣漣漪!
唐瑛恍惚記得,中途是給戰馬休息過的。
那人還用酒精,給自己擦過身子。
那種灼熱後冰涼的感覺,自己畢生難忘!
而自己胸口的外傷,記憶卻更加清晰。
那人竟然趴在自己身上,手口并用,何其猥瑣!
“姐姐,你當時一定傷勢極重!”
伏壽稍稍思忖,認真看着唐瑛道:“陸将軍把你傷口處理的那麽好,卻包紮的極爲潦草,一定是片刻不敢耽擱,就是不知道他有沒有趁機占你便宜!”
唐瑛心髒劇烈跳動兩下。
那人給自己包紮傷口,真是因爲情況緊急嗎?
還是因爲自己之前,也曾那樣潦草的應付過他的傷口?
隻是占便宜,還能有什麽沒占的便宜嗎?
“姐姐,你不用擔心我,我什麽都明白!”
伏壽依舊沒看出破綻,隻得感慨道:“陸将軍能讓我随意進出陸府,盡知隐秘,就不會讓我輕易離開皖城了!之前姐姐在身邊,我不願多想,但現在卻不得不自己考慮了!”
唐瑛心頭終于稍稍安慰。
同病相憐,勝似姐妹的妹妹,終于長大了!
“不過就算陸将軍放我回京,我也不能離去!”
伏壽微微皺眉,繼續道:“外面袁術,袁紹等人,哪會如陸将軍一般守規矩!而且我就算能僥幸回京,董卓不死,我也隻會給陛下徒增煩惱!陛下商議大事,還得處處防備我!”
唐瑛心頭感慨,如果陛下能有那人對麾下的真誠,就不會有此誤會了!
“姐姐,陸将軍會不會趁機壞了你的身子……”
伏壽語氣稍頓,認真看着唐瑛,最終卻隻得無奈歎道:“哎,還是趁着你重傷,郭嘉沒有關注你,用都亭侯的情報網把你送走!我其實一直都知道,隻是我不想那麽累!”
唐瑛身子滾燙,隻是面如金紙,根本看不出嬌羞變化。
心頭遲疑,妹妹怎麽知道都亭侯的情報網?
難道是自己和蔡瑾聯系,暴露出來了?
不過皖城固若金湯,如果妹妹想把自己送出城,那自己就無論如何都不能裝睡了!
否則隻會徒勞害了一群人性命!
“看來姐姐真是昏迷了!”
伏壽聚精會神,最後一次試探,不肯放過唐瑛一絲表情變化,輕聲感慨:“皖城暗流湧動,西涼人,并州人,甚至宮裏人都在等陸将軍犯錯,送姐姐出城時,他們就該動手了!”
唐瑛不由自主,身子一個激靈。
伏壽一聲驚呼:“姐姐,你……騙我?”
唐瑛神色錯愕:“妹妹,你……詐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