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案上,一壇軍中苦酒,幾碟清淡小菜,正如之前黃河畔陸遠與曹操對飲。
隻是一把短刀還釘在上面,形如鷹爪,寒意森森,很是猙獰!
這是曹操臨時要求,陸遠也願意成全這份體面!
“行之,我知你殺意已決,但你不能殺我,否則你必後悔!”
曹操手臂直抖,卻依舊振振有詞:“你心系幽州,卻力有不逮!想把私鹽從揚州運到幽州,中途有豫州劉繇,兖州劉岱,冀州袁紹攔路,沒有我從中策應,你辦不成此事!”
生死面前,沒人能夠從容,他也一樣!
他主動進府,是因爲逃不出皖城,但進府以前,就已在尋找生機!
用斷頭酒争取的些許時間,就是爲了說出自己的應對之策!
以他對陸遠的了解,隻要自己有用,就一定不會死!
隻是陸遠不同于董卓等人,既有豪氣,可以給他體面,卻也沒那麽好騙!
“老哥,事已至此,何必呢!”
陸遠漠然:“我因老哥的大義與小節之論,在抉擇之中少了許多踟蹰,這才看在往日情面上,留了這把快刀!如今老哥不取,難道讓我親自動手?”
他見過剛出京城的曹操,落魄潦倒,手腕可笑,純潔得像個兔子!
卻爲了讨董大計,輾轉在諸侯之間,幾經生死,不改初衷!
他也見過虎牢關下的曹操,在諸侯中實力最弱,連個地盤都沒有!
卻因爲袁紹私心,心志發狠,勢要一舉坑死所有諸侯!
他見過入京前的曹操,隻剩八百殘兵,吊唁皇甫嵩時,性情流露,大喜大悲!
這次他又見了出京的曹操,可謂黴運當頭,境遇坎坷!
卻因爲揚州之事,身在皖城,還敢派人行刺自己!
他更知道曆史上的曹操,一生征戰,經曆的生死比所有諸侯加起來都多!
晚年被魏延射掉兩顆門牙,卻能笑談老骥伏枥,志在千裏!
雖然被有意抹黑,但卻堪稱九死一生,才打下了曹魏一片家業!
這些曹操都有一個共性,一腔豪邁,心堅如鐵,一生不改初衷!
這種人最是可怕,如今已經交惡,他又豈能因一點私交而放虎歸山!
而且他有海船運輸,曹操明顯打錯了主意!
張邈不明所以,臉如死灰,卻依舊尖着嗓子開口:“将軍,我等确實有用!不隻能幫将軍運送私鹽,還能在陳留抵擋袁紹,劉岱!”
他同樣無法從容,畢竟從始至終,陸遠都沒理會過他!
雖然心中直突,卻依舊記得曹操所言,有用就能活!
“什麽八廚八俊,不在禦膳房忙碌,跑出來搗什麽亂!”
陸遠眉目微擡,面沉似水:“你回去吧,陸某對你們這些名士沒興趣!讓你駐守陳留,起碼還能惡心一下袁紹!”
張邈腦中一懵,什麽意思,這是可以走了?
難道自己的作用,就是惡心一下人?
可自己是八廚之一,天下名士,跟禦膳房有什麽關系!
隻是外面還有黃忠,那也是個殺人不眨眼的混蛋,自己出去會不會被一刀捅死?
張邈一時爲難,要是能得陸遠一句保證就好了!
“你先離去吧!與孔融結伴北上就好!”
曹操語氣艱澀:“行之視你等名士如蝼蟻,生死隻在舉足之間,因此不屑殺你們,否則孔融也無法離開此地!”
張邈渾渾噩噩,這什麽意思?
自己畢竟是堂堂八廚,駐守陳留,連袁紹和劉岱都不敢來犯!
怎麽會被人視作蝼蟻,擡腳就踩死了?
曹操眼皮跳了跳,深深皺眉道:“快回去吧,不必遲疑!我還有要事與行之相談,你在這裏,我反而要顧忌你性命,不敢開口!”
張邈臉皮抖了抖,見陸遠若無其事,一咬牙抱拳離去。
雖然是被羞辱一番,但生死關頭,曹操絕不會騙自己!
機不可失,還是先溜爲妙!
“老哥好胸懷,此刻還要關心這個糊塗蟲!”
陸遠看着張邈狼狽逃去,緩緩拔出爪刀,無奈笑道:“袁紹忙于平定冀州,劉岱忙于收複黃巾,因此沒人理會陳留,這反倒讓他誤會了,以爲是自己駐守之功!隻是他倉皇離去,可曾在意過老哥!”
他不禁感慨,什麽枭雄,都是被人坑着成長的!
曆史上曹操征戰在外,告訴家眷,如果自己戰死就去投奔張邈!
顯然是把張邈當作了生死之交。
隻是曹操歸來後,卻發現張邈已經背叛了他,這何其可悲可歎!
陸遠想着這些,卻已反手握刀,長身而起!
“行之,不差這一口酒!”
曹操看着短刀臨身,冷汗滾滾,氣急敗壞道:“你以信立身,如今還沒壞過,這份信譽何其珍貴,怎能亂來!你不妨想想,張邈麾下無大将,隻能惡心一下袁紹,但加上我呢!”
他知道陸遠圖謀,絕不會在揚州止步!
早晚會北出揚州,與袁紹一黨發生沖突!
“老哥,陸某的信譽沒那麽貴,隻是死人不會訴苦!”
陸遠微微皺眉:“事到如今,你磨磨蹭蹭說這些還有何用!答應給你體面,不是讓你在這學孔融的!我家中還有嬌妻等待,沒時間在此耽擱了!”
以信立身,絕不是讓人以此當作把柄,任意要挾!
死人不會抱怨,不會訴苦,這道理最是明顯!
“行之,你何時殺袁術?”
曹操像小貓一樣舔着酒,根本不敢一口喝完,僵着老臉試探道:“你志在天下,讓袁術堵着汝南時,就已經起了殺心!此事你騙得過别人,但騙不過我!”
他與陸遠交過心,知道陸遠志向,猜測此事并不算難!
陸遠默然,隻是把玩爪刀,靜靜看着曹操。
“行之,無論你有何計劃,總要兵臨豫州,斬殺袁術!”
曹操心中直突,強自鎮定道:“你與袁術結盟,隻是權宜之計,但絕不願被他拖住後腿!但你殺他之時,勢必失信于天下!到時無人敢與你同盟,你失了縱橫捭阖之道,如何應對!”
陸遠面沉似水,依舊未曾多言。
隻是揮刀指了指酒杯,意思很明顯,時間不多了!
“行之,你雖志向遠大,卻道阻且艱,應該知道會有多少大敵!”
曹操老臉緊繃,向前傾了傾身子道:“你殺袁術之際,就是公孫瓒和孫堅回想今日,讓你計劃徹底暴露之時!天下勢力都可以互相依附,但你志在百姓,與他們利益相左,無人可以容你!”
陸遠面無表情,依舊沒有表态!
他自然知道自己的困局,因此才會步步争先,行雷霆手段!
先讓自己後背無虞,之後穩紮穩打,根本不介意自己暴露不暴露!
“行之,我來替你殺袁術,解你後顧之憂!”
曹操深吸一口氣,斬釘截鐵道:“就算你實力雄厚,無懼天下群雄,但你何必将計劃提前暴露,與天下勢力爲敵,讓将士們枉死!這天下隻有我能做你盟友,能與你同程半途!”
他神色鄭重,重新提起了之前誓言。
一個志在天下百姓,一個志在重振皇綱。
但前提一樣,都需要結束戰亂,滅掉所有割據諸侯!
“老哥!”
陸遠敲了敲桌案,打斷了曹操的慷慨激昂,漫不經心道:“此情此景,我如何信你!放虎歸山,手裏總得有缰繩才行,否則豈不成了養虎爲患?”
曹操一怔,是啊,此刻已經撕破臉皮,如何能讓人信服?
而且自己現在實力微弱,隻有元讓幾員大将,拿什麽與人結盟?
不過陸遠沒像之前殺人時那般幹脆,顯然心有意動!
否則自己必然已經是下一個許攸,李儒,呂布,王允等人了!
曹操心思電轉,陸遠現在急需什麽……
“行之,我暫時留在皖城修牙!”
曹操指了指自己門牙,豁牙幹笑:“這段時間,我會請來荊州的水軍将領蔡瑁,幫你訓練水軍!此人以治理水軍聞名,堪稱天下之最,爲人則八面玲珑,絕對願意與你交好!”
他甯願留下爲質,讓陸遠放心,解了這一時困局!
同時心中笃定,陸遠想要掌控揚州,長江天險,避無可避,訓練水軍勢在必行!
而自己的少年好友蔡瑁,正是陸遠急需的人才!
對于有用之人,陸遠絕不會爲難,這也不會害了自己好友!
陸遠微微詫異:“老哥此舉,是匡扶朝廷?”
他實則另有疑惑,曹操和荊州蔡瑁還認識?
不過此事他不便相問,免得打草驚蛇!
如果蔡瑁能來,讓周瑜學下治理水軍,這倒是好事!
畢竟天下沒有生而知之的,周瑜再是聰慧,對水軍也得一點點适應!
等到時機成熟,再淹死個會水的,讓蔡瑁死于意外,斷劉表一臂!
“一時一勢,順勢而爲!”
曹操言簡意赅:“揚州之事已成定局,我總不至于如孔融一般不自量力!不如留得有用之身,先與你聯手,一起平息天下戰亂,走出重振皇綱的第一步!”
對他來說,刺殺失敗,揚州之事就已經無能爲力了!
如果沒有意外,陸遠必然掌控揚州,一躍成爲天下首屈一指的強勢諸侯。
他與陸遠結盟,正可謂順勢而爲,相互利用,并不吃虧!
如果陸遠有了意外,那他抽身而出,同樣沒損失!
“順勢而爲,原來枭雄是這麽煉成的!”
陸遠玩味一笑,慢悠悠道:“可惜老哥的枭雄之姿,卻隻有一時誠意!養虎爲患,能養虎一時,還能養虎一世不成!這終究不是長久之計……”
他對于曹操提議,實則已經心動。
袁術終究不是他的同類,暫時聯手,隻是權宜之計!
有朝一日,他兵出揚州,有人能幫他斬殺袁術,自然最好不過!
否則失信于天下,确實會如曹操所言,再難有人敢與他結盟!
偏偏他要走絲綢之路,汝南,南陽,弘農,京兆,漢中,隴西,武威,最終到達張掖,酒泉,以及更遙遠的廣袤西域!
一路下來,中間有河東衛氏攔路,少不得合縱連橫之策!
不過曹操耍了詐,那他的養虎爲患,就有待商榷了!
“此事,給我一月時間!”
曹操心頭一寒,重重喘了兩口粗氣,僵着老臉道:“一個月後,如果不能讓你滿意,我不會等你前來羞辱,隻會自刎而死!一個月而已,我隻要一個月!”
主動授人以柄,總是不舒服,何況還得自己想!
隻是他聽出了陸遠的言外之意,自己随時抽身的計劃已被識破!
而他了解陸遠爲人,說得輕松,動手殺人卻絕不會遲疑!
他必須盡快想辦法補救,把缰繩交到陸遠手裏,這種事怎麽想都難受!
還是得有個萬全之策,免得自己将來進退兩難!
陸遠搓了搓下巴,若無其事道:“不知京中天子,錢塘侯朱儁,劉備等人如何了!老哥失蹤一個月,怕是要有很多人生疑啊!”
他對京中局勢依舊關心,天子雖小,但有朱儁相助,不可小觑。
而劉備這個老油條,在這個時代,沒人可以無視!
同時讓曹操說說京中情報,也算曹操與他聯手的一個姿态!
“天子在謀劃長安,此事你已知道!”
曹操一臉無奈:“董卓雖然元氣大傷,但有河東衛氏相助,依舊兵強馬壯!錢塘侯與之幾次交鋒,說董卓麾下出了一批年輕将領,高順,張遼,張繡等人,都不容小觑!”
這些算不得隐秘,他說起來倒并不爲難!
曹操稍稍思忖,繼續道:“劉大耳已經離開了京城,不知是去了益州還是荊州!這是意料之中的事,他在京城無利可圖,自然要換個地方化緣!”
他看着陸遠,話鋒一轉:“行之,我隻要一個月……”
一個月内,他有信心想到萬全之策!
回到兖州,他也有信心與劉岱一争長短!
痛定思痛,以往的他太講規矩,現在則不會輕易出錯!
“也好,就一個月!”
陸遠手腕一扭,短刀回袖,笑眯眯道:“我皖城熱情,款待客人,一日三餐都是雞湯!”
養虎爲患,雖是下策,但養一個月倒不足爲慮!
雞湯在手,陸遜都能将人看得死死的!
可惜曹操在京城不得重用,知道的這些事,與他猜測的差不多!
張遼,高順等人本就是董卓麾下将校,如今董卓大将盡失,正是這些小将出頭之日。
隻是劉備不知去向,這倒成了變數!
此事多思無益,不如靜觀其變!
錦衣衛随自己北上後,就可外出執行任務,自然會有确切情報!
陸遠想到這,頓時向外一聲輕喝:“大黃!”
黃忠身形一閃,蹿入書房,好奇地打量下曹操,賤兮兮道:“主公,要末将動手?”
“通知衆人,明日書房議事,萬事俱備了!”
陸遠随手一指,笑容滿面:“再找個兄弟,照顧老哥喝雞湯!但有異常,就爲老哥尋處好風水!一個月内沒異常,也是異常!有事就不必通知我了,我心太軟!”
曹操終于醒悟,頭皮一麻:“雞湯?可是那大額頭神醫的雞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