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音似九天高歌,盈盈繞繞,傾灑四方。
高亢時有如壯士抄戈,橫掃三千裏,激昂時有如海浪澎湃,怒龍卷八荒,委婉時有如小河淌水,沁人心脾間潤物不見!
陸遠居于商行二樓,臨窗傾聽,微微點頭笑道:“周瑜還是這般性子,這就算是道别了!”
此時外面的三座軍營,商行護衛的營寨已經一空,所有人員均端坐馬上,整裝待發。
居中的宮女營盤則同樣忙碌,在連夜蒸着包子,儲備大軍南下口糧。
“主公,他這就是騷情!”
黃忠認認真真複原着沙盤上的天柱山,咧嘴苦笑:“末将吓唬那病秧子時,随手抓了把山脈,怎麽就這麽難搭……”
陸遠看向外界,懶得理會。
這個黃忠,幸虧還是壯年,如果真等到暮年時再出山,本就年邁,再加上他這副猥瑣性格,不被人小觑才怪!
陸遠身後的唐瑛卻忍無可忍,脆生生開口:“那是廬江向西,聯系荊州江夏的唯一出路,如果是坦途,揚州和荊州豈不連一塊了!”
她心中怨念連連,自己一直要說會稽郡的事,結果這個老實巴交的莊稼漢自告奮勇,偏要來修複沙盤,害得自己一直耽擱至此。
雖然旁人還沒不知自己身份,但在此處,呵斥嘲諷也沒少挨,要不是爲了爹爹和父族親人,自己何至于此!
黃忠眼皮抖了抖,悻悻低語:“你一個宮女懂什麽!看在你給主公包紮傷口,近日愈發機靈的份上,黃某不與你一般計較!”
他已經認識到了天柱山的意義,爲何捏斷了天柱山就引得主公如此震怒,正想着含糊過去,卻屢屢被人拆破。
此刻見陸遠無心細究,根本不想再提這茬!
這時,外面許褚橫刀立馬,聲若奔雷:“主公,末将先行一步,必讓主公大軍,南下時一片坦途!”
懂得軍中所有軍陣變化的,現在隻有他和典韋,此行正是要在山林獵狼間,再打造出一批強軍!
“去吧!注意安全!”
陸遠揮手笑道:“沿途記得點,百姓和生鐵都是我軍急需,不可怠慢!”
他并不擔心許褚的執行力,同樣無需擔心生态平衡,狼群的威脅直到後世建國後才消除,更何況此刻的刀弓!
唯一擔心是許褚太過冷血,視人命如草芥,這一點隻能靠同行的周瑜,徐庶再行勸告!
徐庶施施然出來道别,陸遠才認真叮囑一番,笑眯眯揮手作别。
許褚長刀一揚,輕拍赤兔馬,馬踏如飛,眨眼間絕塵而去。
整支商行大軍,也終于如開閘的洪水一般,戰馬咆哮,轟隆隆沖出陽翟。
陽翟城内,一陣地動山搖,片刻後恢複如初,中心處卻已少了一座最大的軍營。
陸遠收回視線,向着黃忠不耐煩道:“行了,别弄了!去把李旻趕走,讓他一日内安排好馬車,方便我軍南下!”
颍川太守李旻一直在外求見,就是想問問大軍何時離去,方便恢複颍川事務。
陸遠懶得理會這茬,好像他在哪都不受待見一樣。
他不也同樣急着離去,軍糧無憂,隻差那群宮女的馬車而已!
黃忠早已被沙盤弄得滿腔怒火,正責備自己是自讨苦吃,聞言頓時一抱拳,風風火火,揚長而去。
沒一會兒,屋外便傳出黃忠惡聲惡氣的怒罵:“一日内,聽懂沒!再敢啰嗦,腦袋給你擰下來!”
唐瑛呆了呆:“将軍,這位黃将軍脾氣,好生暴躁……”
“他故意如此,跟許褚學壞了!真要殺人時,不至于惡語相向!”
陸遠漫不經心一回身,稍稍疑惑:“你到底有何事,再不直言,就沒機會說了!”
他早知此女有心事,一直磨磨蹭蹭不走,隻是他一慣不愛猜女子心思,更何況是一個婦人!
“将軍,我對會稽郡确實有所了解!”
唐瑛定了定神,低眉順目道:“我本是會稽郡唐家人,先帝征收美人稅,因身份背景,和弘農王妃一同被選進宮……”
此事她早有想法,弘農王妃同族,才最有說服力。
陸遠怔怔盯着唐瑛,面無表情道:“最初姓黃,之後姓王,現在姓唐,你是因我不傷婦孺,所以有恃無恐?”
“不,将軍誤會了!”
唐瑛心中一慌,匆忙辯解:“我确實是會稽唐家人,王姓黃姓都是之前一些不堪遭遇,不願回首,卻也無心欺瞞将軍!”
她雖然早有預料,卻依舊心中惴惴。
此人行事太過霸道獨斷,一旦識破自己,就算不會揮刀殺人,肯定也會将自己扔到此地,任由自生自滅!
那樣一來,自己除了一死别無他法,而父族卻再無法挽救。
可如果毫不作爲,以此人行事,到了會稽郡,絕對會以刀兵敲門,逼迫他們唐家就範。
到時她的親人,不知還能剩下幾人!
陸遠長身而起,随意揮手道:“說重點吧,我無意打探你舊日隐私!”
他記憶中,對靈帝的美人稅有所了解,身高,足長,肩寬,臀寬甚至全身均有嚴格要求,看此人模樣,倒像是千挑萬選的。
不過他對此興緻缺缺,說話間已經走向内室,顯然不想啰嗦。
“将軍,會稽郡因爲私鹽,多有山賊水匪!”
唐瑛見内室遲疑一下,銀牙一咬跟着進去,脆生生道:“我入宮前,就有嚴白虎,祖郎等人自稱豪帥,劫掠私鹽商路!會稽唐家不勝其擾,此時将軍正好可與唐家同仇敵忾……”
她已經進過内室數次,并無隐患。
而且此人對她明顯毫無興趣,她自己能感受得到!
反正到皖城就分道揚镳,再不管其中瑣事,此時即便逾矩,也是大行不顧細謹!
“嚴白虎,嚴輿,不錯!”
陸遠忍俊不禁:“那個能被孫策吓得面色如土,跪着跳躍的奇人,我也心向往之!好了,此事我已知曉,你回去蒸饅頭吧!”
雖然曆史大局已變,讓他無從推演,但揚州範圍内活躍一些山賊水匪,依舊避不開那幾人。
此時勢力最大的,正是嚴氏兄弟,被孫策逼得跪着跳躍的,他手掌刀兵,哪會在意!
而且他之前就想控制私鹽這個暴利行當,之前力有不逮,隻能想着與人合作,現在卻已無需顧忌,可以直接連鍋端了!
唐瑛神色一僵,尴尬笑道:“将軍,他們雖是吳郡的山越勢力,但常與水賊聯絡,兩向合擊,敗則逃遁于江湖,不可小觑!”
她心思玲珑,看出陸遠對此興緻缺缺,隻得簡明扼要,說出更多隐秘。
“你還知道這些?”
陸遠面色稍稍詫異,迅速恢複如常道:“你去了皖城就會知道,與百姓爲敵,山高路遠也無他們容身之處!”
他對水賊更不在乎,又不是長江上行走,或者能夠駛入深海的航海大船!
如果能讓會稽百姓與皖城一樣,全民皆兵,什麽湖泊也能困死敵軍!
私鹽重利,再加上他的再加工技術,足以養軍,絕不容他人染指!
唐瑛臉色難堪,強忍怒氣,讪讪一笑:“将軍,那你先休息,我路上再與你詳說吧!”
她看出陸遠心意已決,知道此事無法一蹴而就。
可如果讓她去蒸饅頭,那她就徹底失去了機會。
就算沒法提之前讓她做文書記錄的事,在這要一個口頭應允也好。
隻要身份自由,長路漫漫,她就有的是機會!
陸遠漫不經心:“你騎馬能跟上隊伍就行!對了,給商行的籠屜一并帶走!”
唐瑛心中稍緩,匆忙偎了一福,帶着籠屜盈盈離去。
陸遠等候片刻,猶豫一番後走出内室,輕喝一聲:“黃忠!”
女子中有劉協内奸一事,他始終并未在意,隻想等回了皖城再說。
但這女子什麽事都往前湊,讓他不得不起疑!
可惜他麾下大将雖然個個勇猛,卻幹不了偷雞摸狗的勾當!
黃忠身形一閃,鬼鬼祟祟進了屋子,一臉憨笑道:“主公,你怎麽知道我在外面?”
“少廢話,跟上去,看看她怎麽回事!”
陸遠不勝其煩:“大軍将出,此時不宜再生變故,如果她有對外聯絡,就将她的線拎出來,順藤摸瓜查到最後,也好爲我軍所用!”
他肩膀有傷,無法挽強弓,即便沒有安排,幾員大将也會始終在外守護。
此刻看着黃忠的眼神,稍稍愧疚。
既然是黃忠趕上,那就算黃忠倒黴了!
“主公,如果是奸細,不如斬草除根!”
黃忠依舊一臉憨笑:“今夜來的消息,斥候軍已經到皖城了,想來蔡家老頭正盯着主公的毛病呢!這女子雖美,但畢竟已爲婦人,以主公而今地位,有些得不償失……”
他隻當陸遠不忍,這才開口勸谏,爲了個婦人不顧後院起火,不劃算!
自己主公少年高位,風華正茂,又不像他這般亡妻續弦,最先隻敢應付,填房時才能挑剔一二!
至于此人是不是奸細,他則權當是個笑話。
無論是軍中還是皖城,即便奸細也難有作爲!
“此事我另有計較!”
陸遠耐着性子道:“快去!一會兒找不到了更麻煩!”
他不願跟黃忠多說,實則也是對自家後院一籌莫展。
這一團亂麻都是自己的鍋,無法快刀斬亂麻,隻能慢慢理順!
不過蔡邕到了皖城,祖父必然會親自招待,等他回去時應該就能處理好了!
黃忠再不多話,匆匆下樓,鬼鬼祟祟摸進了宮女軍營。
此時一群女子剛剛蒸過饅頭,正是疲憊之時。
陸遠看在眼中,這才身形一縱,直接從二樓跳下,屈膝幾下卸去勁道,很是利索!
随即身形一閃,便與黃忠一樣,趁黑摸進了宮女營寨。
讓黃忠打頭陣,本就是爲了引人耳目,他畢竟是一軍之中,如果親自來做此事,萬一留下馬腳,實在不像話。
可惜麾下大将沖鋒陷陣毫不含糊,但做些盯梢跟蹤的事,還不如一些精銳士卒,正是尺有所長,寸有所短!
陸遠平複心緒,在一個個帳篷前逡巡,沒一會兒便找到了正主兒,幾個他特意叮囑過的,商行的竹制籠屜!
他不及多想,匆忙貼了過去,嘤嘤細語傳入耳中,竟然隻有兩人。
“妹妹,大軍将要出發,很快就會到達皖城,你再不決定就來不及了!”
“姐姐不必相勸,我心中早有決斷,隻等京城塵埃落定,倒是姐姐你,總這樣下去……”
“我懂你的意思,不必爲此擔心!陸将軍雖然手段狠辣,但爲人還算坦蕩,而且他嫌我最初笨手笨腳,對我多有不屑!等到了皖城,他事務繁多,自然不會再有瓜葛!”
“姐姐,我身在軍中,自然常聽到他爲人,因此才更擔心你!如今适逢亂世,其他女子總想找軍中将士委以終身,可哪得到過正眼相待!你天天與他在一起,時日久了會不會……”
“妹妹以爲,我會如此不堪嗎!誓言尚在,我心便不會變!好了,我們早些歇了吧,明日我們去挑選戰馬,之後你便随時都有退路了!”
“可以騎馬!姐姐此話當真?我之前日日窩在馬車裏,實在難看至極!”
“自然是真的,别說了,希望京城早些塵埃落定,免得你這般爲難……”
這時,有腳步聲走向帳外,陸遠無法再偷聽,隻得悄悄退走。
他心頭疑惑,這兩人确實來曆不凡,但好像與奸細無關!
京城塵埃落定,應該正是劉協要做的大事,此事還得好好試探!
不過這種瑣事交給郭嘉就好,自己也好盡快引領大軍,趕回皖城!
陸遠沒再多想,身形騰挪,就要盡快離去,卻突然見到黃忠剛好摸到了那束帳篷。
隻見黃忠挂着笑臉,卻倒持利刃,貼在帳篷外偷聽。
很明顯,黃忠并不擔心被人發現,短刃正是他的依仗!
陸遠稍稍思忖,猛地一腳戳地,一塊碎泥應聲飛出,随即便不管不顧,閃身出了營寨!
他要辦的事已經辦好,即日南下,剩下的就當幫幫黃忠吧!
軍營内同時“哄!”的一下炸開了鍋,大量女子出了帳篷,問黃忠意欲何爲!
黃忠空着雙手,一臉憨笑:“黃某能做什麽?黃某坦蕩蕩,豈會偷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