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女孩兒明媚顧盼,恭恭敬敬偎了一福,俏生生道:“婉兒恭送太守大人!”
陸康一張老臉原本拉得老長,全因爲自己孫子不學無術,竟然說出有朋自遠方來,必先苦其心志的話。
現在見到小喬,那老臉卻生生擠出兩朵花兒來,樂呵呵道:“還是你這丫頭懂事,快起來,不必多禮!”
這老頭在身上四處翻找,最終取下拇指上的扳指,尴尬笑笑:“老夫來得匆忙,沒有準備,這個見面禮你收下!”
那扳指晶瑩剔透,質地光潤,是由極品美玉制成,一看便極爲名貴。
而他說的也是實話,畢竟他從舒縣而來,是準備砸喬家詩會的,哪會準備給孫媳婦的見面禮,結果最後陸遠奪魁,他喜出望外,卻也措手不及。
小喬連忙推脫,脆生生道:“太守大人客氣了,這麽貴重的禮物,婉兒不敢收!”
陸康白眉一揚,哈哈大笑:“這枚武扳指于你而言有大用,這混,呃,你夫君爲人混賬,不學無術,你以後要多多管教,他敢不聽,你就用此扳指敲他,這是祖傳之物,他不敢躲!”
陸遠不禁輕咳一下:“額,祖父,我替婉兒收下,你們不必爲難……”
“去!”
陸康怒斥一聲,又慈眉善目面對小喬,扳指一遞,輕聲笑道:“敲他,多敲幾次!”
小喬咬了咬嘴唇,明眸閃動,伸出纖纖素手,讷讷低語:“多謝太守大人……”
說着又恭恭敬敬偎了一福,纖腰搖擺,回了縣衙。
陸康笑臉一收,輕斥陸遠:“你看看人家,這才是世家底蘊養出來的千金,老夫要走,人家就會出來相送,禮物有用,人家也會落落大方的收下!”
陸遠一臉不忿:“祖父,你明知道那武扳指對我有大用,我正缺此物!”
武扳指,是弓手專用,普通軟弓用不上,隻有使用三石強弓的人,挽弓時才會套上武扳指,防止大拇指被弓弦所傷。
陸遠早就對這武扳指起了心思,隻是還沒來得及開口,卻被這老頭轉手送了出去。
不過他轉念一想,送小喬的,和送自己的有什麽區别,還不是很快就得到自己手裏,臉上憤懑這才急轉而去,恢複平靜。
陸康顯然不知道他孫子的心思,闆着老臉輕喝:“君子不器,你在乎一塊石頭幹嘛,難道還要親自上陣殺敵嗎,以後記得,多讀書,少動武!”
陸遠随意應付一下,隻要不涉及利益,他向來懶得糾纏,權當哄老頭子開心了。
陸康孜孜不倦,諄諄教誨:“你如今成家了,便不可再像從前那般胡鬧,像之前蔡琰那類事萬萬不可再做,蔡邕正編撰《漢史》,說不定我們爺孫的事,正被他寫在裏面呢!”
陸遠悻悻點頭,他前身最大的鍋絕不是打周瑜,綁魯肅,而是搶蔡琰。
雖然他沒什麽過分舉動,但那隻是蔡琰太聰明,讓他沒來得及,事後因爲蔡邕的名氣,确實給他們爺孫倆帶來不少麻煩!
陸遠沒走幾步,卻見典韋又在前面磨磨蹭蹭地踱步,腳步沉重有力,不禁讓他心頭一陣疑惑,典韋這是吃錯了什麽藥,之前就用過這招兒叫他起床了!
典韋是有武藝的,不隻是力氣大,有意收斂腳步時,不說身輕如燕,也不至于這麽大動靜,如果空有一身力氣,那隻能如虎豹一般,随便碰上幾個獵戶就栽了,算什麽絕世猛将!
可現在典韋腳步嚯嚯,來回踟蹰,明顯有事!
陸遠輕喝一聲:“典韋,到底什麽事,男子漢大丈夫,哪來這般扭捏!”
典韋撓撓腦袋,讪讪一笑,卻向着陸康躬身一禮,讷讷道:“家主,典某受家主救命之恩,本不該再有妄想,但典某終究一條漢子,如今想追随大公子建功立業,請家主成全!”
其實典韋要追随誰無需與人知會,畢竟留人容易留心難,他之所以當着陸遠的面向陸康請示,隻因爲陸康和陸遠畢竟是祖孫,他随便易主,難免讓人覺得他爲人不堪。
陸遠舔臉上前,笑呵呵道:“祖父,其實我早想跟你提此事了……”
他對典韋早有意動,隻不過典韋并非常人,之前他隻想自己收服,現在典韋親自開口,他再不表态,那就寒了壯士的心了。
陸康擺了擺手,示意陸遠不必多說,向着典韋笑道:“你看好他?”
“大公子爲人豪邁,跟着他做事痛快!”
典韋尴尬笑笑:“而且月旦評那個許先生說過,大公子爲人義薄雲天,豪氣幹雲,典某信他!”
陸康面色古怪:“許劭說我孫兒義薄雲天,豪氣幹雲?”
陸遠趕忙接過話來,笑呵呵道:“對,許劭說的,這事你不知道……”
他當時随口一說,沒想到典韋卻當了真,現在無論如何也不能讓陸康把這事拆穿,祖父面前丢臉沒關系,典韋面前丢臉,以後就隻能接着裝混蛋了。
陸康遲疑一下,捋須大笑:“好,壯士看好我這孫兒,這是好事,何必拘謹,你記得,許劭說的不重要,你自己感覺的才重要,以後許劭無論說什麽,你都不必在意!”
陸遠心中暗贊,這老頭對自己沒的說,不僅沒拆穿自己,還把自己的破綻堵上了!
他心中同時歡喜無限,典韋這樣的猛将歸心,讓他逐鹿天下的底氣更足了!
隻是典韋猶猶豫豫,大手抓得一臉虬須刺啦啦作響,顯然還有話想說,卻一時不好意思開口。
陸康不以爲意:“壯士有話盡管說,老夫之前覺得我陸家後繼無人,怕耽誤了你前途,甚至不惜将你引薦給張邈,現在你願意追随我這孫兒,這是我陸家之福,你何必拘謹!”
典韋身子一躬,幹笑道:“回家主話,這也是其他兄弟的意思……”
“他們都……”
陸康老臉一抖,不免帶着幾分難堪,雖然是要追随他孫兒,他心甘情願,但這麽多人一起,豈不顯得他這個廬江之主太沒分量了。
他狐疑地看看陸遠:“你怎麽說?”
陸遠喜上心頭,面上卻尴尬無比,讷讷笑道:“祖父勿怪,是我叫兄弟們這麽說的,與他們相處,我心裏痛快!”
陸康看向典韋,沉聲問道:“你們願意追随我孫兒,這是我陸家之幸,老夫自然歡喜,隻是老夫想問問,你們到底爲何如此,可是老夫平時虧待了你們?”
他是真心替陸遠開心,但也心中疑惑,自己養的精兵,轉眼就全部投向自己孫兒了,讓他不禁懷疑,是不是自己哪裏做錯了……
典韋面色一喜,語氣也豪邁起來:“家主多心了,就是跟着大公子做事痛快,而且有錢賺,另外您也聽到了,大公子和其他公子不同,他稱我們爲兄弟!”
陸康拍了拍老臉,心頭一松,哈哈笑了起來:“好,老夫準了,從此以後,你等俱是我這孫兒兄弟!”
他弄清原因,又不禁替陸遠高興起來,做事痛快,他身爲太守,自恃身份,自然痛快不起來,搶錢的勾當,他更幹不了,至于與衆人稱兄道弟,他這白發蒼蒼的樣子,怎麽可能……
既然不是自己出了差錯,那就隻能是他孫兒太過出色,無意之間,就能收攏人心。
他拍拍陸遠肩膀,揚眉笑道:“這些人跟了你,是你之福,你要善待他們!”
“祖父放心!”
陸遠難得鄭重起來,以漢禮立誓:“孫兒今生隻有三樣東西不可棄,祖父于我的血脈親情,并肩作戰的同袍手足,爲我束發的自家女子!”
典韋聞言,心中滿是感動,但礙于陸康在,隻能躬身站在一旁,無法插話。
陸康同樣心潮澎湃,覺得自己孫兒收買人心确實有一手,他這樣見慣人心的老朽,聽着這話都爲之動容,隻是突然詫異起來,皺眉問道:“我陸家子弟呢,血濃于水啊!”
陸遠語氣淡淡:“并肩作戰,便是手足,道不同,終究形同陌路!”
陸康心底一歎,知道陸遠說的是陸俊,畢竟陸俊醉心學問,對家族親情淡泊至極。
這老頭尴尬笑笑:“我回去會勸勸他,你也不必多想,好好經營你的事吧,說起來還是我占了便宜,本來想送你的禮物,這次倒不必送了!”
“什麽禮物?”
陸遠心頭一跳,本來這老頭就說給自己留了禮物,當時覺得反正是自己的,也懶得追問,可現在不送了,那怎麽行!
起碼得知道到底是什麽,自己用不用得上!
陸康白眉一揚:“本來看喬家一下出動百名精銳騎兵,我想着我偌大陸家,怎麽也不能在他們面前落了臉面!精銳騎兵,我陸家比不上,但上等戰馬,他們差得遠呢!”
這老頭頓了頓,暢快笑道:“不過我看你今日氣勢,心滿意足,無論是精騎還是戰馬,又如何比得上萬衆一心,我與喬家的攀比,反倒落了下乘!”
他正說着,遠處突然塵煙四起,一陣陣馬蹄聲如驚雷咆哮,恍若地震一般。
一隊騎兵勢若奔雷,由遠及近,轟隆隆而來,胯下戰馬呼嘯,奔騰如飛。
一匹匹西涼戰馬體高足有六尺多,四肢矯健有力,馬頭四顧間,綢緞般的鬃毛肆意揮灑,神駿非凡。
陸康白眉挑起:“來得不早不晚,真不是時候,這是老夫本來爲你準備的顔面,不過一時起的攀比之心,老夫現在不在乎這點顔面了!”
“不,我在乎!”
陸遠心中怦怦亂跳,匆忙沖到陸康身前,鄭重其事道:“祖父,我偌大陸家,怎麽能在喬家面前落了臉面,連婉兒都動不動威脅我,要找人拿軍弩射死我,這是何等屈辱!”
陸康不以爲意:“你們孩子之間鬥嘴的話,你在意什麽!”
“我自然在意!”
陸遠盯着一匹匹神駿異常的戰馬,眼珠子都快直了,一本正經道:“三軍可奪帥,匹夫不可奪志,我陸家是廬江第一家族,此事不容置疑,這不是攀比,這是爲家族榮譽!”
陸康老臉顫了顫:“你在乎家族榮譽?”
“身爲陸家人,我自然在乎!”
陸遠盯着一匹匹戰馬,目不斜視:“典韋,快!連人帶馬,接到縣衙内安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