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垂垂老矣的今文學派相比,古文學派如今的風采完全不可同日而語。
一場接一場的失敗讓今文經學派的老家夥們顔面盡失,爲了挽尊,有些平時不怎麽出面的老家夥都主動下場參與辯論了。
他們不敢找小輩的麻煩。
因爲這沒有什麽意義。
赢了勝之不武,輸了直接社死。
而且他們看着戰鬥力強悍、直接超神的劉備也心裏發憷,感覺自己真要辯論起來,未必是他的對手。
論政治鬥争,他們還是有一套的,各種陰謀算計,滿肚子壞水,颠倒黑白趨利避害那都是行家裏手。
但是論及學術,他們是真的不行了。
他們也不知道自己沉迷于權術而荒廢學術有多久了。
所以他們隻能去找盧植、服虔這一類成名已久的中年士人,試圖從他們身上找回場子。
然而盧植服虔等人雖然火氣沒那麽大,戰鬥力沒劉備那麽強,但是勝在穩重,與這幫老家夥打的有來有回、滴水不漏。
連日辯論之下,他們都不能取得勝利,還被盧植和服虔等人揪住痛點一頓猛批。
面子都丢光了。
大佬級人物都下場了還是不能取得勝利,今文學派的虛弱徹底暴露在世人眼中。
于是規模龐大的古文經學派這下子是徹底爆發、徹底的壓制不住了。
在這洶湧澎湃的古文經學派對今文經學派的反攻浪潮之中,主動跳出來置身事外的袁氏和荀氏顯得頗爲冷靜,他們并不打算就此陷入今文學派的泥沼中。
光和五年九月底,今文經學派在輿論戰場上敗得一塌糊塗難以收場的時候,袁隗和從長安趕來、秘密進京的荀氏重要人物荀爽會面了。
荀氏家族雖然也有今文經學的家族傳承,但是荀爽本身看穿了某種趨勢,順應時代潮流,早已開始研習古文經學了。
和袁氏一樣,荀氏也是一個有着較爲靈活的道德底線和政治底線的家族,家族新生代重要子弟荀彧的妻子就是中常侍唐衡的女兒,這與袁氏和宦官之間的聯系頗爲相似。
之前荀爽受到黨锢之禍的牽連,不得不隐居避亂,躲在長安一帶隐居很久,一直都在潛心創作,著書立說,打算走鄭玄的路子。
但是這一次事情鬧得那麽大,作爲荀氏家族當代最有話語權的人,他不能置身事外。
于是他秘密進京,會見了他的幾個兄弟,然後被兄弟們委任全權代表颍川荀氏和汝南袁氏的代表人袁隗見面,兩大家族準備商談一些關鍵的事情。
會面當天,劉備在袁紹的宴會上再次擊潰了六人圍攻的消息傳遍了整個雒陽城,古文經學派的士子們瘋狂爲劉備造勢、慶賀,搞得袁隗和剛剛進京不久的荀爽都迅速得知。
“年輕真好啊,二十一歲的年齡,正是意氣風發之時,又有如此才能,一人挑戰六人、九人,尚能取得全勝,何等驚才絕豔,難怪盧子幹連打仗都要把他帶在身邊悉心教導,引爲關門弟子。”
荀爽捧起一杯米酒,稍稍飲下一些,便放下杯子,笑道:“回想當年,我卻沒有如此意氣風發之時,細細想來,還真是稍微有些嫉妒……修身養性的功夫還是不到家啊。”
袁隗則搖頭。
“劉玄德雖然有才華,但是鋒芒畢露,不懂得韬光養晦,不是好事。”
荀爽笑眯眯的看着他,開口道:“當真不是好事嗎?”
“……………………”
袁隗沉默了一會兒,開口道:“大部分情況下,都不是好事。”
“現在呢?”
“荀君想說什麽就說吧……”
袁隗歎息道:“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你我之間還有什麽是不能談論的呢?”
荀爽很認同袁隗的話,便點了點頭。
“的确如此,雖然家父已經料到今文經學流于繁瑣、谶緯之學不是好事,遲早會引來禍患,卻沒想到那麽快,就大禍臨頭了。”
“今上之行爲,不可以常理度之。”
袁隗搖頭道:“宦官所作所爲,極大程度上都是出自今上允許,乃至于今上未必沒有親自參與謀劃,吾輩之所以處處被動,不就是如此嗎?當今古文經學者群起發難,吾輩節節敗退,顔面盡失啊……”
“何止是顔面盡失,簡直是蠢到極緻了!”
荀爽一掃面上笑容,滿臉狠厲之色,開口道:“隻盯着眼前的利益,看不到長遠,一味打壓古文經學派,絲毫不給緩和餘地,逼得他們徹底和皇帝還有宦官站在了一起!
皇帝和宦官都知道要拉攏幫手,他們卻不知道!自以爲自己強大,自以爲權勢不能分潤,結果把朋友推給了敵人,純屬是在找死!說不定還要連累吾等一起去死!豈有此理!”
袁隗倒是不奇怪荀爽瞬間的變臉。
荀氏八龍,在袁隗看來真正可以稱之爲龍的,也唯有荀爽一人。
他的其餘七個兄弟大多數都是中人之姿,中規中矩的儒生,不過是有了【神君】荀淑這個牛逼的爹和荀爽這個優秀的兄弟,才雞犬升天。
這也是他願意和荀爽見面聊天的原因。
一個不懂得變通的家族是沒有合作必要的,而颍川荀氏卻具備一定的變通能力,并不呆闆。
“荀君所言極是啊,我從一開始就不贊同繼續打壓古文學派,時過境遷,研習古文經學的人遍地都是,那麽多人,怎麽對付?不想着拉攏,居然還要打壓,短視啊!何其短視啊!”
袁隗搖頭歎息一陣,又看向荀爽,低聲道:“事已至此,我看局面是難以挽回了,荀君注意到沒有,從上個月到如今,今上和宦官莫名的安靜,什麽都沒做,什麽都沒說。”
“注意到了,不過這才是最可怕的,誰知道他們在想什麽?”
荀爽低聲道:“眼下大勢就是針對吾等的黨锢依舊,針對古文學派的黨锢已然解除,要不了兩三年,彼等就能登堂入室,掌握權勢,屆時,吾輩可就難說了,權勢雖好,卻也容易成爲過眼雲煙啊。”
“所以,荀君有什麽妙計?”
“袁君問我妙計,怕不是自己也有了妙計?”
荀爽盯着袁隗。
袁隗抿了抿嘴唇,笑了出來,而後遞上一支筆,一片竹簡,開口道:“不如我們一起把自己的計策寫下來,然後交換,如何?”
“甚好。”
荀爽瞬間露出笑容,同意了袁隗的建議。
兩人執筆書寫一陣,而後互相交換。
隻看一眼,兩人便心有靈犀般笑了出來,擡頭再一看,相顧大笑。
“不愧是荀君!”
“袁君也一樣,隻能說,吾輩所思相當一緻。”
“那麽,就這樣做?”
“就這樣做吧!”
兩人擊掌三下,引爲約定。
于是在今古文之争愈演愈烈的光和五年十月初一,新任司徒、袁氏家族話事人袁隗和受到禁锢的黨人、荀氏家族話事人荀爽向皇帝劉宏公開上表。
他們以《公羊春秋》不合時宜爲理由,請求皇帝劉宏仿光武皇帝之例,罷公羊,立《左氏春秋》爲官方認可的春秋經唯一代表正統學術,設博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