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方丈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面，全然沒有空門子弟該有的樣子。
等到了那草亭内，早已有了1套茶具擺在木桌之上。
亭内的凳子有好幾把，但是除了朱載壡坐着，其他人，包括方丈都沒有坐下，隻是老老實實地站着。
“殿下，這是貧僧所藏的晚甘侯。”
那方丈小心翼翼地從懷中取出1荷葉包裹的小包，“入口雖澀，但勝在回味甘甜，當然，貧僧這茶是比不了宮中的貢茶，還請殿下…”
“無妨——”
朱載壡直接打斷了那方丈的話語，在如此美景之下，僧人的話語顯得有幾分聒噪了，他沒有看那茶葉包1眼，但是他的臉上卻是依然笑意洋洋。
那方丈所說的晚甘侯，朱載壡自然也清楚是什麽，雨前武夷嘛，勝在姗姗來遲的綿長回甘嘛，關于這1點，哪怕是後世的朱載壡也是知道的。
“方丈啊，你今日可是有口福了。”
朱載壡随後補了1句，又是1個輕揮手，便有1個士卒上前幾步，從懷中取出1個錫罐，彎着腰雙手遞交了過去。
朱載壡站起身接過那錫罐的同時，又伸手随意拍了下那士卒的肩膀，刻意地說了句辛苦了。
瞬間那士卒的臉色激動，就連整個脖頸處都是通紅1片。
不提那士卒的反應，朱載壡再拿到錫罐之後，1臉笑意地朝着站着的方丈說道，“孤啊，今日帶來1兩的貢茶，夠你我泡上好幾次了。方丈可以猜猜看，孤這罐子裏是什麽茶葉。”
“殿下，您…這。”
方丈滿臉苦笑，又是輕宣了聲佛号，而後才回道，“天下貢茶何其多，單單貧僧所了解的，便有蘇州的虎丘，天池，浙閩的龍井，顧渚，武夷，6安的先春，松蘿的上方，秋露白。貧僧實在是無從猜起啊。”
“這個很好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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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載壡輕搖了下頭，“天下之大，單單府縣供給内府的茶貢，每年就有4千02十2斤，但是孤手中這罐，1年進納内府的，不過十斤，出産倒是有個2十斤，各家茶戶每年不過23斤。方丈，你…猜到了沒。”
“殿下——”
方丈的臉色變得有些怪異，他其實聽到朱載壡後半截的話，便已經猜出來。
但是他沒有第1時間回答，反而他的内心充滿了擔憂。
這太子到底是想要幹什麽。
方丈的腦子不斷地轉動，并且他的右手也不斷捏着佛珠，拇指搓動間，偷偷打量了太子1眼。
他自認爲自己不過是個方丈，哪裏能請得動太子這尊大佛。
可是如今，這又是如此名貴貢茶，又是親自拜訪，必然有着重要的事情要托付給自己，要知道之前那1次收集銅像的事，也是那個叫徐渭的人通知自己的，這次卻是太子親臨，怕是所圖不小，1不小心就是禍事。
“方丈？方丈？？”
朱載壡的輕聲呼喚，打斷了方丈的沉思，方丈猛然驚醒，回過神的他，臉上惶恐之色浮現，對着面前的太子就要下跪，“殿下，貧僧殿前失禮，實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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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诶，說的哪裏話。”
朱載壡的笑容不減，“孤這今日來，就是喝喝茶，聊聊天，待會孤親自泡，方丈可要喝1杯啊。”
“噢，對了，這茶啊，你我能喝到，還是拜鮑安的福，那是從鮑安府中抄出來的，不然啊，就連孤也難喝上1回。”
方丈臉上的笑容1僵，心中1個咯噔，已然有着無盡的疑惑産生。
這太子殿下居然要親自泡茶，這…
而且那太子說鮑安做什麽？？
他自己也曾去香林寺看到過鮑安，不，準确來說是鮑安的屍體。
那屍體都變成了1具幹屍，看了之後，他自己連續幾個晚上沒有睡着。
現在想想，再聯想到太子就在身邊，1股冷意從心窩處浮現，而後冷汗，豆大的冷汗更是不斷滲出。
“太子，您…您是千金之軀，怎麽能屈尊給貧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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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
方丈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太子1聲輕哼打斷了。
方丈當即止住不再言語，隻是謝恩不提。
“來，取兩個卵幕杯來——”
說罷，朱載壡便親自上手撕掉錫罐上的封泥。
罐蓋被擰開之後，取出1小包紙包，打開1看，十幾片色淡黃，梗大，葉筋淡白的茶葉展現在面前。
方丈是茶道老手，但也是第1次見到這茶葉，“殿下…這，這就是老廟的1品岕茶嗎？”
朱載壡輕笑1聲，“沒錯！”
“果然，果然是啊，這廟後羅岕，貧僧也是第1次見到啊，這茗中仙品…”
方丈還想要說些什麽，又被朱載壡再次打斷，“方丈，去煎茶湯吧。”
方丈當即住嘴，小心翼翼地将其用雙手捧起，去煎那茶湯了。
隻是等到兩個杯子被放在1個紫檀匣子中取來之後，那方丈1看到這杯子，當即再次被這絕美的瓷器所吸引住了。
而方丈的這表情自然是逃不過朱載壡的眼睛。
1個佛門子弟，修行佛門幾十年的僧人，居然被這外物擾動了好幾次，當真是無藥可救，這佛門不要也罷。
靈谷寺的方丈自然是不知道自己剛剛的表現，讓朱載壡對于佛門的印象更加變差了不少。
“白如凝脂，素若白雪，殿下，這可是昊十9的？？”
“不錯嘛。”
朱載壡的眉頭1揚，再次看向了那靈谷寺的方丈，“方丈，看來你這小日子過得很是不錯，就連這等皇室密藏也知道？”
說完這句之後，也不去看方丈作何反應，便是自顧自地把玩起了手中的卵幕杯。
這卵幕杯瑩白可愛，入手極爲輕盈，僅可1握，乃是制瓷名家昊十9所制，專供皇室使用，天下間，雖重金索取，但不可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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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杯子乃是景德鎮的禦窯燒制出來的甜白釉。
正所謂宣窯薄甚，永窯厚，這杯子乃是仿宣德款，做的自然是極薄的。
胎壁極薄，薄如蟬翼，又如蛋殼1般，又加之十分瑩潤，所以幾乎能照出人影來。
雖說這杯子有兩個，但是方丈沒敢去上手拿另1個杯子，隻是站着，眼睛望着那杯子，眼中流出些許渴望和癡迷，“殿下，看來也是深得這茶中3味啊。”
“噢？怎麽說？”
朱載壡拿眼望向方丈，手中則是細細摩挲着杯壁。
“回殿下的話。”
方丈1邊回話，1邊往苦節君中加入炭塊。
那苦節君，其實就是茶爐，1個泥砌方形竹爐，乃是外部用毛竹編成架子，而後填上細泥。
“這煎茶之後，需要品，而這品字，則是要選個好茶杯，取4字要決，小、淺、薄、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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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這茶器确實以純白爲佳，能托茶湯顔色，而且這卵幕杯啊，也貴在小巧。”
朱載壡點頭，隻是看着方丈在1旁忙着，雖說是他泡，但是這煮水煎茶這些活，方丈自然不敢托大，1并代勞了，“不過孤最鍾意的是那5代以降的定窯小盞，但是此物極罕，孤也不易得矣。”
方丈也是深有感悟，先是又宣了聲佛号，而後點頭應和道，“是啊，都說這柴窯難得1片，但對于這茶道來說，卻是難尋定窯啊。”
2人閑聊之際，這火爐之上的茶壺已然有所響聲。
而這響聲也吸引了朱載壡的注意，他打眼看向那茶壺。
這把茶壺顔色宛如生鏽的鐵片1般，外形更是粗犷得如同1根老樹樁1樣，很明顯是把供春壺。
雖說這供春壺是紫砂壺的鼻祖，但是遠遠比不上那紫砂壺的細膩。
話說這明人的審美也是奇怪的很，不單單男穿女裝，什麽荷花裝，粉紅裝全部往身上套，頭上大紅花插着，就連這茶壺，也是認爲醜到極點了便是最美的。
而就在朱載壡思索的時候，方丈已經有了新動作，他将那蓋子揭開，1股茶香瞬間傳來，而後那方丈探頭望去，看看那茶湯的老嫩。
茶湯1老，則香散不可用，所以等到那水面的蟹眼減少了些許，形成了速珠之後，方丈便立刻手握1條極熟黃麻巾帨将這供春壺拎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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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沸嫩，3沸老，唯獨這2沸才能保持湯氣皆備，而這速珠便是2沸水的标志。
方丈小心地将這供春壺放下，而後又低聲說了句，“殿下，茶湯好了。”
“恩，好。”
朱載壡先是點了點頭，而後又對着方丈說了句，“對了，坐呀，方丈，都忙活了半天了，坐吧。”
“不敢，不敢。”
方丈口中連稱不敢，而後身子1彎，屁股沾了點凳子邊，算是坐下了。
朱載壡也不再多言，隻是又取了塊巾帨，将這茶壺拎起，往自己面前的甜白釉卵幕杯輕輕傾斜，1道柔白的水柱從空中落入杯中，毫無聲響。
隻是瞬間香氣撲鼻，那醇厚的香味充溢着周圍的1切，并且這香味很是複雜，不單單有着原本茶葉的清香，更有着1種奇妙的乳香。
朱載壡深吸1口氣，面露陶醉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