紐約的冬夜，科林手裏握着一罐比瓶裝水還要便宜的淡啤酒，懶洋洋的靠坐在客廳沙發上，沒有去打開電視機，而是目光溫柔的看向此刻圍坐在熊熊燃燒的壁爐前，臉蛋被爐火映成紅色，正在與家庭教師摩根太太讨論課外閱讀話題的貝西娅。
雖然完全聽不懂摩根太太與自己女兒到底在聊什麽一個故事，但就是感覺溫馨。
兒子湯米在客廳遙遠的另一端，正小聲與索菲娅交談着什麽，如果把索菲娅換成奧蒂利亞，旁邊在加上托尼和阿什莉，科林會覺得自己的人生接近圓滿，餘生隻剩下等待上帝感召他升入天堂，與妻子阿莉達在天國重逢。
湯米與索菲娅說完之後，也走過來，拿起茶幾上一罐啤酒打開，坐到自己老爹的身旁，瞥了貝西娅的方向一眼，随後好奇的對目光專注的老爹問道：
“在看什麽？”
“違背道德的人。”科林扭過頭，看着湯米說道。
湯米愣了一下，又看了貝西娅的方向一眼，随後才反應過來，老爹不是在評價自己，而是說貝西娅和她的家庭教師正圍繞那本名爲《違背道德的人》的法國小說進行讨論。
“你怎麽看待書中主人公米歇爾的種種行爲，貝西娅？”摩根太太是個古闆嚴謹的老婦人，在普羅維登斯一家教會女子中學教務長的位置上退休，也是羅德島州教育倡導協會的委員會成員，如果不是爲了幫發起中小學生提高作業量倡議的自家協會籌款，隻是單純給與報酬，很難聘請她擔任私人家庭教師，此刻她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鏡，盯着貝西娅問道。
雖然老爹在等待上帝感召，但貝西娅覺得這世界一定不存在上帝。
因爲自己從七歲開始，每天晚上上床睡覺之前，都會虔誠的向上帝祈禱，祈求湯米做生意虧錢，至少付不起幫自己聘請家庭教師的費用。
要不然就是虔誠祈禱上帝保佑摩根太太以及所有替湯米壓迫她的各種老師出現各種突發情況，比如意外懷孕生産，扭傷腳踝之類，總之無法準時爲她提供輔導。
但直到如今她已經十四歲，那些虔誠的祈禱一次都沒有靈驗過，相反，還再逐漸加碼，随着年齡增長，她又多了很多諸如舞蹈，擊劍，馬術，網球之類的課外課程，自己的同學能用周末的時間跑去大城市去看明星的現場演唱會，而自己則隻能跑去聽那些欣賞不來的交響樂演奏會。
貝西娅覺得站在湖邊一群鴨子嘎嘎叫着亂跑遊水，都比穿着禮服坐在舞台下面，看一群人拿着各種樂器一股腦吹響更有意思。
好不容易來紐約享受一次假期和家庭聚會，然後她親愛的哥哥湯米，貼心的用專車幫她把自己的專屬夢魇摩根太太接來了紐約的度假别墅，自己走進卧室還沒來及脫下棉衣喘口氣，摩根太太已經開口詢問她昨天布置的作業是不是已經完成。
爲什麽托尼和湯米就能享受無憂無慮的童年，托尼兒時就認識阿什莉，兩個人青梅竹馬，湯米也有自己的兩個死黨，丹尼斯和帕姆。
而自己的童年，隻有摩根太太這樣的巫婆陪伴。
“看完之後，我腦中隻有我哥哥湯米。”聽到摩根太太已經微微清了下嗓音，貝西娅馬上回過神來，對摩根太太說出答案。
摩根太太愣了一下，不遠處沙發上正安逸喝着啤酒的湯米和老爹也都聽到了貝西娅的話，下意識坐直身體，老爹更是開心的對湯米說道：“看到沒有，你是貝西娅的偶像，她說你和書中那些名人一樣優秀。”
湯米舔了舔嘴唇，悄悄對老爹說道：“我對伱的看法不太樂觀。”
“什麽意思？什麽叫做你哥哥湯米？”摩根太太有些奇怪貝西娅的第一句話，不過學生給出什麽答案都不奇怪，要看後續的理解展開。
貝西娅扭過臉看了一眼湯米，随後又看向手裏那本《違背道德的人》的封面：“我覺得湯米很像米歇爾，一個背德者，湯米之前不是現在這樣，我是說他會帶我去森林裏捉蝴蝶，或者爲了幫我出氣，會追着一條吓哭我的狗持續教訓兩個月，直到那條狗後來每次看到我，都哀嚎着逃竄，但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他背叛了自己，和米歇爾一樣，他身上多出一層又一層衣服，他開始熱愛學習，張口閉口都是上帝，沒有生活，隻有工作，他甚至可以爲了賺到更多錢放棄與家人團聚。”
“我覺得她隻是開頭抱怨你幾句，馬上就要鄭重感激你。”科林聽到這裏，有些尴尬的爲自己剛才的話做些必要補充。
不過老爹顯然又一次猜錯了，貝西娅眼睛不時瞄着湯米，更加犀利的說道：“米歇爾心中清楚，他完全不愛自己的妻子瑪瑟琳，但他還是娶了她，因爲瑪瑟琳溫柔體貼漂亮賢淑，湯米也一樣，我覺得他沒有那麽愛奧蒂利亞，或者說，除了他自己，他不愛所有人。”
“貝西娅，我讓你聊聊書中的……”摩根太太聽到貝西娅這番話，馬上開口，想要讓貝西娅把話題從對他哥哥湯米的評價扭轉回書中情節。
“沒關系，摩根太太，請讓她說完，我覺得很有意思，如果這就是那本書帶給她的感悟的話。”湯米笑着對摩根太太說道。
貝西娅繼續說道：“米歇爾娶了瑪瑟琳，患病的他，在蜜月期間得到了瑪瑟琳悉心的照顧，但當瑪瑟琳爲他流産時，他呢？他喜歡上了成爲同性戀的快樂，并且盼望瑪瑟琳去世，能讓他從婚姻中解脫出來。”
“摩根太太，我插一句嘴，我不知道是不是學校讓孩子們讀這種書，但最好，别讓我的女兒看同性戀這種書。”科林突然開口說了一句。
“這是諾貝爾獎獲得者……”摩根太太想要解釋一下這本書是世界名著，不過科林顯然沒興趣聽她的解釋：
“我不關心米歇爾得了什麽獎，他就是愛因斯坦，也不能成爲他不關心妻子，反而盼望她去世的理由！他是個毫無責任感的雜碎！上帝一定會懲罰他這個該死的同性戀！還有，貝西娅！我不準你這樣惡意猜測湯米，你要向她道歉。”
“我沒有惡意，爸爸，我也沒有說湯米和米歇爾那樣惡劣，隻是我覺得，湯米和米歇爾一樣，是個純粹的個人主義者，也就是書中所說的，背德者。”貝西娅對科林回應道。
随後又看向湯米：“我現在是不是變得一點兒都不可愛了？所以，你現在是不是内心更希望，當年沒有讓我讀這麽多書，給我一個快樂但是沒有知識的童年？那樣的話，此刻坐在這裏的貝西娅，就隻會和你們說起如何讓自己化妝更漂亮些，或者争論哪部電視劇更好看？而不是通過閱讀一本書，深刻的剖析她的哥哥。”
“摩根太太，這種閱讀理解你能給她什麽分數？”湯米喝着啤酒，看向摩根太太，帶着笑意問道。
“言語很尖銳，而且通過閱讀之後，總結出主角是一個思想放縱的個人主義者，我想，它值得一個A。”摩根太太收拾着站起身，給出了自己的答案，随後朝衆人禮貌的笑笑，告辭上樓，回房休息。
她隻負責貝西娅的功課，不負責緩解兄妹之間的矛盾，而且她早就猜到，貝西娅在紐約假期的第一天就見到自己出現，一定會對湯米恨到咬牙切齒。
“聽到沒有，隻是個A，我像你這麽大時……”湯米說了一半停下，因爲他自己十四歲時，根本拿不到A，所以改口說道：“我是說，你需要拿到A+。”
“你如果再給我這種驚喜，我下次保證回答的更尖銳。”貝西娅用挑釁意味十足的語氣對湯米說道。
“第一，我很愛奧蒂利亞，但愛情存在多樣性，這個問題需要你有一天戀愛後再展開，可能那時更容易讓你理解，第二，我也不是純粹的個人主義者，因爲這個世界，個人主義者不适合生存，這個問題需要你大學修讀哲學或者工作後會有感觸。”湯米握着啤酒易拉罐，思索了兩秒鍾，随後說道：
“第三，最重要的一點，我不是，也永遠不會是同性戀，以及最後，糾正錯誤，米歇爾不喜歡家人爲他套上的那一層層衣服，他喜歡自由，而我，更享受穿好衣服之後帶來的自由。”
“向湯米道歉，貝西娅，你剛才非常過分！”科林闆起臉，對自己的小女兒認真的說道：“你不能用那樣的語氣對自己哥哥講話！”
貝西娅走過來站在湯米面前，看了湯米幾秒鍾，随後才輕輕把頭倚在哥哥的胸前：“很抱歉，湯米，我的話讓你難過了嗎？”
“有一點，畢竟你把我和一個喜歡裝成窮鬼的同性戀相提并論。”湯米拍拍貝西娅的背，笑着說道：
“不過我知道你其實可以拿到A+之後，那點兒難過馬上就不見了，畢竟你隻是試圖讓我反思，不是真的隻能得到個A。”
貝西娅震驚的把頭擡起來，像見鬼一樣盯着湯米，從之前兄妹情深的表情變成了不可思議：e on！這你都能猜到？摩根太太都沒察覺！不過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反思了嗎？”
“沒有，在你成爲霍克家第一個哈佛或者耶魯的大學生之前，你就隻能聽家人的話，乖乖穿衣服，米歇爾小姐。”湯米笑眯眯的說道。
貝西娅長大了，居然學着嘗試套路自己，讓自己因爲反思她那番話而愧疚，放松對她的要求。
隻是招數拙劣稚嫩了些，但湯米很期待，自己妹妹長大成人之後用這種手段去套路這個世界，那一定很精彩。
被揭穿心思的貝西娅氣急敗壞的抱起自己那本課外讀書，甚至沒有和大家說晚安，就惱羞成怒的回了自己的房間，上樓時樓梯傳來重重的腳步聲，代表着她的憤怒。
“你就不能反思一下？畢竟我就像米歇爾那樣，被迫接受你的安排……”二樓樓梯口，貝西娅回頭怒視湯米：“你爛透了！湯米！”
湯米朝她舉起啤酒示意了一下，笑着說道：“多謝誇獎。”
“所以……所以剛才貝西娅那些話是假的，我是說她說你不愛奧蒂利亞，自私之類那些話？”科林有些發懵，語氣不太确定的問道。
湯米理所當然的點點頭：“當然是假的，她就是想詐我，然後讓我情緒波動，随後陷入反思與内疚，最終給與她一個自由的假期。”
“我他媽差點都要籌備一次相當嚴肅的家庭會議讨論你們兄妹的矛盾時，你卻告訴我，一切都是假的？”科林張大嘴巴，對湯米說道。
湯米還沒來得及回答，索菲娅已經打完電話走過來：“湯米，馬丁打來電話，說他……雖然租賃司機和豪車，以及去夜總會消遣花掉了你一大筆錢，但他憑借自己發達的商業頭腦從正在紐約補拍鏡頭的斯派克-李導演手裏賺了回來，他想問，那些錢他能不能……”
“當然，他賺來的，就屬于他。”湯米聽到索菲娅的話，肯定的說道，不過馬上狐疑的反問：
“馬丁他媽還能賺到錢，如果不是我雇他幫我罵厄爾，沃爾夫在内的黑人，他在洛杉矶依靠自己那蹩腳的理發技巧，早已經慘死街頭，裏克對我說，他幫BT《今日黑人新聞》的主持人凱文理了一次發，剪完之後凱文拖着兩百多磅的身軀，硬是追了他五層樓，從這一點來看，你就知道他當初吹噓自己在邁阿密是個知名黑人發型師，絕對是謊言，搞不好是因爲幫某個黑人幫派分子設計的發型慘不忍睹，被對方下達了追殺令，所以才逃去洛杉矶。”
“可是這個除了替你罵人沒有其他優點的家夥說，目前他賺到了一萬現金，而明顯受過高等教育的黑人青年導演斯派克-李，反而欠了他六萬塊。”索菲娅對湯米語氣肯定的說道：
“而且聽起來馬丁沒有喝醉酒，畢竟如果喝醉的話，他甯可打給佩奇先生，都不敢打電話給我或者你。”
“随便他，你和他說了嗎？未來一周他每天都要過這種生活，他身體能不能吃得消？”湯米問道。
索菲娅還沒開口，旁邊科林聽到湯米的話，已經顧不上思考兄妹互相套路彼此的家庭問題，滿腦子都是黑人馬丁用霍克家的鈔票去租賃豪車，夜總會紙醉金迷的畫面。
湯米剛才嘴裏說出的話，比兄妹争吵更讓他血壓上湧。
科林本來想等索菲娅離開，沒有其他人在場再詢問湯米，可是一想到此刻有個黑鬼花着兒子辛辛苦苦賺來的鈔票，享受着香車美人，完全無法讓他再忍得住：
“如果不是我确定自己婚後沒碰過其他女人，而你又是從你媽媽肚子裏爬出來，我還以爲是我被哪個黑鬼女人用藥強行上床才生下了你，湯米，你給黑鬼們辦電視台，你給黑鬼們拍讓街坊們看完血壓爆表的電視劇，你甚至幫黑鬼女人尋找她們的丈夫……現在，你讓那黑鬼租了一輛豪車，還有專人司機，載着他去紐約各大夜總會消遣？我帶着貝西娅來紐約，都是自己開車！這世界怎麽了？黑鬼騎在了白人老闆的頭上？我他媽要打電話回華威，号召大家重新穿上白袍，3K黨是時候爲這個國家挺身而出了！”
“我覺得你爲了托尼，最好不要出動華威3K黨街坊們~”湯米看到老爹抓狂的模樣，笑着說道。
聽到是爲了托尼，科林馬上冷靜下來，不過他想不通馬丁去花天酒地，與托尼有什麽關系，于是狐疑的問道：
“什麽叫做爲了托尼？你不是同性戀，但托尼是同性戀？而且他瞞着阿什莉出軌的男人還是黑鬼馬丁？我的閹雞刀在哪兒？”
“你以爲托尼的假期，是他一個人下船，和我們這些從外地趕來紐約的家人們團聚？事實上，那船上有和他關系不錯的一些戰友或者上級也需要下船度假，比如其中有四五個家鄉在内陸州的黑人，他們在船上都擁有軍官或者士官的身份，這些黑人的家人，雖然家境普通，但明天也會出現在紐約，給托尼那些黑人戰友一個驚喜，你以爲他們自己有錢支付這種異地假期？沒有，所以是我來承擔費用。”湯米看向科林，認真的說道。
科林抖了抖嘴角：“你是說，你不僅給黑鬼馬丁花錢，還給好幾個黑鬼的黑鬼親屬們承擔路費，讓他們能不遠千裏來紐約和托尼的黑鬼士兵們私會，也許回家之後，爲此會多生出很多小黑……”
“不止路費，還包括酒店，洋基隊，尼克斯隊的主場比賽球票，在紐約假期期間的代步汽車租賃費之類的開支，所以你看到索菲娅今天不停的打着電話，就是在安排這些瑣碎的事務，除此之外，一些夜生活消遣，總要有人陪同，托尼不可能招待他們，所以我隻能找個黑人員工提前體驗一下，然後以我的得力助手身份，去陪他們消遣，我覺得馬丁比起公式化的導遊，能讓那些托尼的戰友感覺關系更親近些，畢竟馬丁爲我工作，他們和托尼一起工作。”湯米目光坦然的看向自己老爹，開口說道。
科林就算是頭腦再差，此時也已經聽明白，隻能頹然坐回去接受現實：“托尼和你商量好的？”
“托尼給我名單，我負責承包名單上他那些戰友或者上級的假期。”湯米點點頭，說道。
科林覺得啤酒頓時沒了滋味：“一切都是爲了托尼升官發财？”
“稍微有些區别。”湯米喝幹啤酒，把易拉罐瞄準垃圾桶的方向丢過去：
“認真來說，應該是爲了托尼升官，湯米發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