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我的肌膚,卻開始急速的萎縮起來。
那是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
我呆呆的看着我的肌膚和血肉開始塌下去,然後慢慢的失去生機。
我感覺我要死了,這是一種本能的直覺。
無論是我的血肉還是肌膚,都在以一種詭異的速度消失。然而就在這個時候,我注意到,随着我身上的血肉消失,我面前似乎有了甯外的一副骸骨,他竟然慢慢的變得紅潤起來,像是要生出了血肉一般。
難道我是在以我的血肉慢慢地複活他嗎?
我一直在想,是不是“它”來了,那些所謂的手段根本沒有将“它”趕走,它一直都在我的身上,類似身外化身的手法,那些被消滅的“它”其實都是假的,我身上這個才是真的。即使我根本看不見“它”,但是我卻感覺到“它”的存在,隻是我沒想到,“它”會出現在雪山深處,或許“它”就是在這裏等我吧。
這些都是我猜測的,大頭也沒有跟我說明白,不過我想,我不需要知道那麽多了。因爲我就要死了,對,我的血肉,正在消失,以一種詭異的方式,傳遞到了我面前的這具骸骨的身上。
那個玉佩似乎也有了生機一般,一直不停的轉動,跟眼光也越來越貼合,看樣子是真的他就是我,我也是他。
就在這個時候,大頭跟劉津赫都走了進來,看着我,愣是半出一句話來,我想我現在的樣子應該像是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因爲我的肌膚已經充滿了皺褶,而我的身體也是瘦骨嶙峋。
這樣詭異的畫面就出現在了我的身上,我不知道是應該繼續站在這裏還是逃避?
但是我本能的就站在那裏沒有動,或者說我想動卻根本動不了吧,我活着的目的就是爲了複活,我眼前的這具骸骨他或許是一個鬼,也或許是一個人。
這些都不重要了。
大頭忽然大叫着跑了回來,“你在幹什麽!你想死嗎?”
我的眼淚差點掉了下來,我?我怎麽可能會想死呢?
可是我根本沒有能力改變這一切,複活對我來說沒有任何的意義,或者說我的複活沒有能夠對我面前的這具骸骨産生任何的幫助,我沒能幫助他複活當然也就隻能死了。
接下來的事,我不用多說,大叫着,将我推開,可是他這一推,我不僅沒動,反而将他彈了出去。大頭砰的一下撞在石頭上,然後順着石頭坐到地上,一臉的絕望,我終于明白,我對于他的誤解是有多麽的深。
我一直以爲他是不會管我的,可是到現在,我才發現,他其實是一心一意爲我好的那個人,雖然知道我可能身體有問題,但終于還是對我算是不離不棄的,這或許是我爲什麽這麽遠來送他的緣故吧。
我漸漸的失去了意識,整個人站在原地像是一具骷髅,又像是一具僵屍,一動不動地躺在雪地上,然後慢慢的,失去生機,我的眼睛似乎還能看見一些什麽東西?但是我的大腦,已經不能自由的思考了。
我不怪任何人,無論是幫我的人還是阻止我的人,我就要死了,對于這個世界我竟然有一絲眷念,我忽然想起一個人說的話,人生苦短,及時行樂,對,雖然這是一種不太積極的生活觀念,可是我現在才明白。
人活着一輩子,就像我的父母,辛苦了一輩子,沒有享樂。最多的是,生兒養女一輩子,一輩子就這麽沒了,時間都去哪兒了?不管我是直接複活的,還是她們将我拉扯大的,這都不重要了。
我忽然有一顆感恩的心,要是我還活着,我一定會馬上回到家裏,做我力所能及的事兒,絕對不再吵一句,也不再說頂一句嘴的話,我忽然想起了那首歌,父親,“時光時光,慢些吧,不要再讓你變老了,我願用我一切換你歲月長留。”
但是一切都回不去了,我的眼皮很是沉重,漸漸的就要耷拉下去,我要死了,我沒有完成,我應該完成的任務,剩下的都交給那些複活的人了,我不确定我還會不會複活。
我忽然想到一個人,那個帶着川劇面具的男人,他到底是誰?
我靜靜地閉上我的眼睛,像是幾天幾夜都沒有休息過似的,眼皮的沉重已經超出了我的預料,眼前的事物,也變得模糊起來,我要死了,真的,再見了大頭,再見了老爹,再見了劉津赫,再見了,這個世界,或許永遠不見。
我的耳邊似乎還能夠聽到一些呼喊,像是大頭的,也像是劉津赫的,不過這些都不重要了,我甚至還能聽到“它”的嘲笑聲,似乎在嘲笑着我的失敗,笑我的落魄,也在笑我的執着吧!
悄悄的,我走了,不帶走,一片雲彩。
他們離我越來越遠,越來越遠,我的魂魄似乎在一刻間走遍了千山萬水,俯瞰着大地,感慨萬千,我成了孤魂野鬼嗎?我要遊離于這世間笑看紅塵嗎?我,不知道,我會去哪,看着蔚藍的大海,看着千山萬水,看着别人生離死别,看我在深淵裏掙紮。
我要是活着該多好啊,或許我還是一個窮困潦倒的大學生,也或許,我是一個,普通的建築工人,也或許是一個街邊的乞丐。
但是隻要活着,似乎就擁有這一切,那是一件多麽美好的事兒啊!我甚至還沒有問董芳願不願意嫁給我,我還沒來得及報答父母,我還沒問清楚那個“它”什麽樣子?
黑暗中,我看見一個發光的物體漸漸的飛向了我,有點像是那個玉佩,也有點像是一柄寶劍,我已經看不清了。
我現在的感受萬念俱灰,身體逐漸的失去生機,最後,成爲一個皮包骨頭的怪物,我消失了,迎來的卻是我的死亡。
一個原本應該死掉的人,以不可能的方式再度重生。
當我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我的眼前出現了一個男人。他看到我睜開了眼睛,露出了一個詭異的笑容:“浩子,好久不見。”
我站在鏡子前,看着這具充滿活力的軀體,這是一個文弱的成年男人,四肢并沒有很發達,顯現出比較纖細的骨骼,皮膚是異樣的白,隐隐透着青色,看起來十分的不健康,與我以前的樣子相差甚遠。
我不明白,我根本不認識他,他爲什麽要将我複活?他到底是誰?連我自己都不能控制的複生,他竟然能做到!
我所在的地方十分偏僻,類似深山老林,這裏搭建着一個小水泥房子,沒有粉刷過的那種,屋子裏除了白熾燈之外就沒有什麽電器了,有一個挖出來的坑充作火爐,裏面混着一些沒有燒盡的柴和不知名的骨頭,這讓我想起了以前在火葬場工作的時候,那些看起來隻是睡着了的人被推進焚屍爐最後剩下的骨植。他們到底有沒有真正地死去呢?誰知道。活人進去,也隻能死着出來,最後是死還是活,哪還有人追究。
那個男人也是十分地蒼白,但四肢卻比我強壯許多,我與他眉眼間竟然有些相似。這時候他就坐在我的對面,似笑非笑地盯着我,時不時地撥弄火坑裏的木柴。火焰在房間裏竄得老高,我和他長久地沒有說話,我不知道到底該和他說些什麽。經曆過生死,我更加地謹慎和沉默。再次出現的我還能說什麽呢?用一個完全陌生的面孔面對他們、告訴他們我就是他們的韓浩?
就像那個男人所說的,此刻的我是誰。
“你有什麽想知道的嗎?”男人終于端坐好,直視着我的眼睛。
他的面上仍舊是戲谑偏多,我微微恢複了鎮靜,開口:“你是誰?”
“我是誰并不重要”,他說,“重要的是,你是誰?韓浩?它?還是這具身體的原主人?”
我怔怔,聽起來他對我的事了如指掌,“你怎麽知道這麽多?”
“這也不重要”,他避而不談,而是一再地堅持着問我:“你要明白,你是誰?”
我也不知道。
我的人生永遠是在複活與死亡之間輪回,他是許多人一生的操控者,甚至連自己都深陷其中。
那個男人似乎早就聊到我會這樣,笑了笑,并沒有說什麽。
半夜,我從噩夢裏驚醒,大口大口地喘着氣。夢裏我發現自己的身體又漸漸幹枯,血肉一絲一絲地剝離身體。我所認識的人們一個一個地離開我,最後連個背影都沒有了。
我到底是活着,還是已經死去?
我打算開燈,卻發現自己好像已經離開了那個房子和那個男人所在的地方,原來的木闆床已經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土。
我站起身來,周遭是一片黑暗,但卻并非寂靜無聲,我隐約聽到有小孩子和女人的嬉笑聲,尖細地,毛骨悚然地。往前走了幾步,卻發現這聲音無處不在,或者說,那些笑着的小孩子和女人聚在我周邊!
我呆呆地站在那裏,一動不動。我是來到了哪裏?聚屍地嗎?正在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我的肩頭又微微感受到了一陣輕柔的撫摸的感覺。我轉過頭,看見一個血肉模糊的女人的頭靠在我的肩膀上,她的頭顱上半部已經嚴重腐爛,右眼隻剩下黑梭梭的窟窿,但是嘴還是竭力做出了微笑的神情。又有人搖了搖我的手,我再低下頭,卻發現是許多小孩子,他們大多四肢健全,臉龐俱在,隻是嘴唇發烏。
我并沒有太害怕,隻是這具身體本能地往後退了幾步。前方出現了幾個慢慢地在走着的人,其中還有一個似乎是抱着一個小孩子。他們如同行屍走肉,沒有交談,隻是,漠然地走着,仿佛什麽都聽不到。
我覺得他們的身影十分熟悉,仔細看了看卻發現是他們——大頭、劉津赫、青霓!他們怎麽會在這裏!我幾乎要驚訝地叫出來了!圍在我身邊的那些女鬼和孩子們卻似乎發現了什麽好吃的東西一樣,紛紛撲向他們,将他們的身影完全淹沒。我拼命地跟着撲上去,試圖讓他們停下來,可是這時候的我卻像一個透明人一樣,什麽作用都起不了!
我汗如雨下,猛然睜開眼,看到的仍然是灰色的水泥房子,才發現這是一個夢。
我摸了摸自己的衣服,已經全部濕透了,正想起床,卻發現門邊站着那個男人。
我現在也隻能以這個狀态繼續活下去,這次複生,保留了之前的意識,簡直是奇迹,但是随之我也發現了一件事情,這具身體的虛弱超乎想象,我幾乎變成了一個普通“人”,甚至在遇上危險的時候我可能連“人”都不如。
他并不是什麽事都不做,相反,他像是在防備着什麽,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不是在防着我。可能這座房子處的環境還有着令他十分忌憚的東西存在,而且那個東西也有可能對我産生影響。
“晚上睡的好嗎?”他很随意地問道。
我并不想告訴他我的夢,含糊着說還行敷衍過去了。
“有什麽事的話要告訴我。”他似乎也是松了一口氣,這樣說。
一場夢而已,有什麽好說的。
接下來幾天,我不再這麽想了。
我接連幾天都在做這個夢,醒不過來,漸漸地,我分不清楚究竟哪個是夢境哪個是現實。最真實的時候,我甚至可以看到,我的親人朋友們被厲鬼吞噬後剩下的骨頭,連着血絲……
頻繁的夢境反映在臉上就是深厚濃重的黑眼圈,以及萎靡不振的神色。我覺得古怪,這樣頻繁的相似的夢境,隻有在鬼纏身時才會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