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吉沒回答我的話,快步上前,将那隻裸露在地表上的手拉了拉,然後清理掉上面的雪,對我說:“過來搭把手。”
兩個人在雪地裏,拉着一直凍僵的手,這畫面實在太過詭異。多吉跟我說,這很可能就是斧頭公司的人之中的一個,死了是肯定的,我們能做的就是講他拉出來,然後找個地方埋了,讓他留在積雪裏,估計很多年都不會腐敗。
我心想這是好事啊,肉身不腐,還有點活佛的意味。不過多吉接下來的一段話,讓我徹底打消了這種念頭。讓他留在積雪裏,确實能保存很長時間,不過……
以前我聽人說喜馬拉雅山上至少還有兩百具屍體沒被人帶出來,一些是在很危險的地方,人根本難以涉足,更不要說搬運屍體了;還有的成爲了類似路标似的東西,以屍體作爲路标,好辨認;還有一種是死之前希望自己的屍體留在那裏的,據說是一種情懷。
早聽人說人死之後,有些就喜歡火化了,不葬進公墓裏去,而是撒到大江大河,或者海裏面去,當然我可不喜歡這種感覺,土葬挺好的,雖然國家并不支持。
我們眼前的這哥們算是客死他鄉了,至于死後想怎麽樣,我們就不得而知了。多吉說這一帶經常有貓科動物出沒,隻要屍體不帶出去,沒幾天就會成爲糞便!說道貓科動物,我第一個想到了雪豹,不過這東西太稀有,我并不認爲這裏會有,也就沒太在意。
多吉跟我将這個人從積雪裏拉了出來,累得我們氣喘籲籲的,積雪已經淹沒到了我們的膝蓋,要是再往上,我們自己也會被困住。我能看清他的表情,你是一種安詳而甯靜的表情,眉毛、臉頰、鼻梁、嘴唇上全是雪花,特别是那發污的嘴唇,讓我心裏很是不忍。
天色越來越暗,能見度已經不足十米,我跟多吉守着屍體,心裏盤算着該怎麽講這個家夥弄出去,單是憑我們兩個人,恐怖很難。現在我們自己走路都成問題,更不要說運走他了。
我們在原地等了大概半個小時,隐隐的看見雪城裏面亮起了一些礦燈的亮來,緊接着,斧頭帶着小賈以及兩名隊醫從裏面慢慢的走了出來,見我們找到了一個人,她很高興,我卻發現她臉上全是冰渣,嘴唇已經凍污了,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下意識的就去幫她拿東西,她愣了一下,整得兩個人都有點尴尬。
“你們是在哪裏發現他的?”斧頭問我。
“先回去再說吧。”小賈拖着疲憊的身形,拉着隊醫,向着營地的防線慢慢走去。多吉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斧頭,指着地上的屍體,問:“那他怎麽辦?”
斧頭皺着眉,足足五分鍾之後才說:“先放在這裏吧。”
我很詫異,這樣的話從她的嘴巴裏說出來,目前的形勢可想而知,我還記得她在湖底地道的時候,即便是隊友死了,還要埋照片以示紀念,死去的人都要哀悼,甚至挨個的找人将他們埋了。
那個時候,我還很讨厭她,現在卻有點不一樣了。
回到臨時營地之後,所有人都沉默着不說話,我們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難題,天黑外加惡劣的天氣,還有詭秘莫測的雪城,這一切都在考驗着我們的意志。
多吉對我們道:“你們眼前的這一片雪域,不是旅遊景點,這裏面還是最原始的狀态,沒有任何的路标,晚上在裏面行進,如果不熟悉環境,非常容易迷路。而且據說這裏面有很多的雪窟,在1957年的時候就有一隊地質考察隊員在裏面失蹤了,當時出動了很多人找都沒找到,後來在1959年的時候起大風,幾個攝影師在這裏拍照片的時候就在一個雪窟裏發現了兩具幹屍,其他的人到現在還沒找到。”
斧頭聽了搖頭,道:“這你不用擔心,我們帶着GPS,如果如你說的,這裏面地形這麽複雜,我們更要進去,如果等到天亮去找,他們說不定已經出事了。”
說着就不聽多吉的勸告,招呼幾個人,擰亮了手電,頭上頂着礦燈,收拾好了物資,打算再次出發。
我想想她說得也有道理,多吉一直以來都扮演着危言聳聽的角色,現在他的話斧頭自然不會全信,而且斧頭的做派是以人爲本,把那兩個人放掉不管,在她心裏相當于是親手殺了他們,她沒法作出這種決定。
我自然是要跟着去的,因爲那兩個人是和我一起的時候失蹤的,或多或少,我也得盡點力氣,否則要是真有個什麽意外,我心裏也不會安甯。而且坐在這裏也完全不可能睡着。
多吉還要說話,這時候一邊的大頭擰起手電就走到自己的行李邊上,開始清理裝備。
我看不懂這兩人間到底是個什麽意思。斧頭也搖頭,我心裏好笑,就看了一眼多吉,這老頭已經回帳篷去了,看來是不打算再多說什麽了。
十分鍾後,多吉把自己的裝備清理了一遍,讓我們把不必要的東西都放掉,帶上足夠的水和幹糧,還有信号槍,然後叫醒了一個司機,告訴他我們的打算,讓他在外面待着,準備接應,如果看到我們在裏面打信号彈,不要進來,就在外面打信号彈給我們指方向。如果還不出來,等天亮了再讓其他人進來找我們,他會沿途留下記号。
那司機迷迷糊糊的答應,我們幾個人整頓了一下,多吉拉長個臉帶頭,就往身後雪城出發。
我們避風的地方在雪城的邊緣,紮營的高大岩山之後便是一個陡坡,向下一直延伸,盡頭是風暴時看到的那座城堡一樣的岩山,這應該是雪城裏比較高的一塊岩山了。
多吉在陡坡上用碎石頭堆了一個石堆,爲後來人标志方向,他說,一路過去隻要有轉彎他就會堆一個,而一旦在前進過程中看到自己堆的石堆,我們就不能再前進了,再前進就會開始繞圈子,這是他的底線。
我們感覺有道理,就說沒問題。
很快就走入城口,我們進入到了雪城的裏面,四周的情景開始詭異起來,舉目看去,月光下全是一片雪白,因爲光線的關系看得十分清楚,手電照去的地方,遠處卻看不清楚。在這種白色下,少數月光能照到的地方就顯得格外的慘白,這種感覺,有點像走在月球表面。
在寂靜的雪城,我們的聲音一下就被反彈成無數種回升,重疊在一起,能傳播出去很遠。遠遠的聽去非常的詭異,好像來自幽冥的鬼聲。
就這樣一邊喊一邊走,足找了兩三個小時,深入到了雪城的深處,手電掃着四周的雪堆,眼睛也花了,嘴巴也喊麻了。可是根本沒有發現一點他們的影子,我們的喊聲也沒有任何的回音,回答我們的隻有我們自己的回音和輕微的嗚吟風聲。
我們停下來休息,斧頭就問多吉,按照他的經驗,怎麽找會比較好?
多吉搖頭:“也隻有你們這種辦法,我們現在大概走了七公裏,按照直線距離我們已經走了很長一段路了,但是其實我們早就不知不覺的轉了方向,看指南針現在我們幾乎在往回走,人在這裏好比螞蟻一樣,會不知不覺走S形路線,所以說我現在隻能保證帶你們出去,找人我沒法提供建議……他們不動還好,如果他們也在找出路,那你說你在這幾十平方公裏的迷宮裏兩隊人相遇的概率是多少?”
斧頭對這個回答不滿意,皺眉道:“你們之前就沒有人走失過?”
多吉堆着石頭堆,頭也不擡的搖頭:“這種地方我們晚上從不進來。”
說完他就歎了口氣,不知道是什麽意思。
斧頭看我們的表情,鼓舞了我們幾句,讓我們不要灰心。不過顯然作用不大,我們抽了好幾根煙,稍微恢複了一下精神,就繼續前進。
可是,事情還是沒有向我們期望的發展。又一邊喊一邊走,也不知道走了多少時間,期間休息了四次,多吉堆了不下三十個石堆,卻還是連個人影也沒有看到,沒有任何的回應,寂靜的雪城裏好像吞吃掉了任何給我們的聲音。
而讓我真切感覺到可怕的是,我們沒有看到任何一個多吉的石堆出現,說明我們現在還在前進,這雪城真好像深不可測一樣,不知道裏面還有多少的路程。
繼續往前,我們走進了一道岩石夾成的峽谷,在一塊大石頭下,實在是走不動了,隻能第六次停下來休息。
這時候我們嗓子都啞了,再也喊不動了。我們大口的喝着水,所有人都進入到一種失語狀态,腦子都有點空白起來。
沉默了一段時間,那個隊醫突然道:“該不是這雪城真的有夢魇?他們被夢魇帶走了?”
這話說得很突兀,我們都愣了一下,多吉瞪了他一眼,讓他别胡說,藏人比較傳統,這種話聽着不舒服。
“夢魇是肯定沒有,人也是肯定在這裏。”隔了半晌,多吉含着一口水,邊潤喉嚨邊慢慢的說道:“隻不過不知道現在是什麽狀況。”
幾個人又沉默了下來,各自琢磨自己的心思。事實上我知道現在我們幾個人心裏的希望已經非常小了,剛開始進來,我還認爲找到他們的概率很大,至少能發現點痕迹,現在,則完全沒了想法。
又休息了一段時間,斧頭看了看表站了起來,招呼我們準備繼續出發,我們都條件反射的站起來,深呼吸,準備振奮一下,繼續呐喊。
就在這個時候,我們幾個人都聽到斧頭的對講機裏突然傳出來一聲人的大叫聲。靜電聲音很大,非常的刺耳,聽不出是什麽話。
四周安靜得要命,突然這一下聲音把我們吓了個半死,馬上看向斧頭的對講機。
斧頭也愣住了,花了好幾秒才反應過來,忙拿起對講機仔細去聽。
那聲音又響了一次,靜電極其刺耳,但是很明顯能聽出是一個人在呼叫。
“他們在附近!”我們驚叫起來,斧頭幾乎跳了起來。
雪城這樣的地形,對講機幾乎沒有作用,隻有在非常短的距離内,才能收到信号。斧頭一路調試就是想收到這樣的信号,然而都沒有結果,現在信号突然響起來,顯然對方的對講機就在非産近的地方。
我們心裏長出了一口氣,斧頭馬上開始調頻率,那聲音就清晰了起來,但是仍舊聽不出他在說什麽。接着她對着對講機大叫:“我是領隊,我們在搜救你們,你們在什麽方位?”
回答是一連串難以言喻的聲音,幹擾非常眼中,但是語調變了,顯然對方能聽見我們的聲音。
剛才的沮喪一掃而光,隊醫大叫了一聲“OH!”。我也掏出了自己的對講機,拍了拍,調了一下,看看是不是機器的問題,很快我也調出了聲音,同樣是嘈雜的。
斧頭又呼叫了一次,這一次聲音又稍微清晰了,我們幾個人努力去聽,希望能聽清楚對方在說什麽。
聽着聽着,我就發現不對,對講機那頭的人好像不是在說話,那種說話的語調,十分的古怪,很難形容,仔細聽起來,竟然好像是一個人在怨毒的冷笑。
我聽得身上的汗毛直豎,這個時候,斧頭忽然說:“我們分四個方向找,不論誰先找到了他們,都發信号彈爲号,這樣可以節省不少時間。”
“分四隊?”多吉的語氣很不好,說:“在這裏分開,那就意味着死亡!你最好搞清楚狀況,這裏不是山裏,更不是沙漠,也不是城市,一旦分開,後果你承受得起麽?”
斧頭面色鐵青,咬着嘴唇,我們幾個人再次沒了主意,東南西北,他們到底是咋哪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