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說,江湖是一個修行者組成的世界,在這個世界,強者浮上遊,弱者便如無窮無盡的遊魚,沉于下遊,何時悄然被大魚吞吃,都難以泛起一道漣漪。
而像元蒙皇帝這樣的絕世修行者,乃是砸入江湖中的一座大山,随意一個遷動,便會砸死許許多多的修行者。
今日的趙黃庭,便像是一條躍然出江湖的大魚,在砸入江湖的大山之上,犁出了一道溝壑,讓江湖的水能夠順着溝壑,逆流而上。
整個天下,有太多人在關注着這一場戰鬥。
他們神情複雜、心潮澎湃、驚歎喟然。
在此之前,元蒙皇帝登天下第一五百年,無人可動搖,許多人甚至覺得,元蒙皇帝無敵到不可能受傷。
今日趙黃庭用手中的劍,耍出一場大風流,讓元蒙皇帝流血,告訴人世間所有強者,元蒙皇帝亦會流血。
當然,趙黃庭最主要的目的是爲了告訴安樂,提起其心中的膽氣,對這位少贈予了青山的少年寄予了厚望。
天地飄起了雪,仿佛在吟唱一曲悲歌。
鵝毛大雪,染成了紅色,似是映照上了夕陽的光輝。
一位日暮西山的絕世強者,不願蹉跎的死去,不願無聲的寂滅,他甯願燃起涅槃,迎來一場大風流與大爽利。
這個世界,沒有人能夠長生不死,但是,人可以選擇自己的死法。
萬丈高的大都城牆,飄落上一層雪。
布滿裂紋的一品劍器射牛鬥,插在了城牆之上,盡管滿是裂紋,卻堅持着不曾破碎,傲然的像是老人挺起的脊梁。
趙黃庭沒有選擇枯坐在城牆上等死。
一場酣暢淋漓且轟轟烈烈的大戰之後,便是一場無聲且悲哀的落幕。
他給自己選擇一個壯烈的落幕方式。
他躍下了城牆,以如今歸于平凡的肉身,從百丈城牆上跌落,勢必會死。
哪怕死的醜陋,哪怕無人收屍。
但以鮮血融于北地故土,或許是趙黃庭更加願意的死法。
趙黃庭閉着眼,耳畔掠過的是風浪的呼嘯之聲。
地面距離越來越遠,他的體内氣血不再,元神與心神俱被涅槃之火所消融。
地面越來越近,意味着死亡越來越近。
不過,當馬上要砸落在地面的時候。
熟悉的劍吟之聲響徹,一柄劍器自遠方暴掠而來,一片片飄灑落下的白雪,被劍鋒給切爲兩半,素雪摩擦過劍器,漸漸崩裂開,被摩擦起的灼熱給消融成如鏡面般的液體。
趙黃庭睜開了渾濁的眼眸。
眼眸之中湧現起一抹茫然,一抹感動,一抹複雜,最後……是恐慌!
安樂這小子還沒有走!
萬截柳沒有帶安樂離開!
趙黃庭早就做好了身死的準備,他早就答應過帶安樂來此,讓安樂看一看北地的大好河山,看一看他與元蒙皇帝一戰的大爽利,讓安樂見識到真正的詞牌三劍,對這劍招的感悟能加深一些。
他從來沒有想過,安樂會來救他!
這兒是哪裏?
元蒙大都!強者如雲的元蒙大都!
他趙黃庭可以不顧一切,登上大都城牆,揮劍求爽利,那是因爲大不了就是一個死。
可安樂不行,安樂還年輕,未來無限,怎麽能如今就死在元蒙大都?!
趙黃庭在這一刻睫毛顫動,蒼老的面皮上不禁流露出了恐慌情緒。
面對強大無比的元蒙皇帝,趙黃庭沒有害怕,面對死亡,趙黃庭亦是無比灑脫,可是當青山依舊出現時,他竟是難以掩飾的恐懼起來。
安樂不能死在這兒!
萬截柳這混蛋,帶走安樂都做不到嗎?!
嗡嗡嗡……
燦爛的劍吟瞬間萦繞在了趙黃庭的周身,劍氣如春風一般拂動,托起趙黃庭飛速下墜的身軀。
最後安然的将他平平的托送在了地面。
腳踩地面,飄雪落肩,趙黃庭的身軀一陣搖晃。
遠處,一席白衣渾身沐浴在白色光芒之中,飛速而來,速度快到了極緻,幾乎與青山同時出現,落在了他的身邊。
“你個混小子……”
趙黃庭滿臉皆是複雜之色,心胸中有些發堵。
“你爲何不離開?”
“觀了戰鬥,就可以離去了!”
趙黃庭有氣無力的說道。
他是真的感到無力,現在的他,就是一個普通人,壽命更是隻剩下了沙漏中遺漏的薄薄砂礫,很快就将傾倒殆盡。
他已沒有任何的力量能夠帶安樂離開此地。
安樂俊雅的面容上流露出一抹燦爛且溫和的笑容。
“前輩說哪裏話,小子還得帶前輩回家呢。”
安樂沐浴在白光之中,輕聲說道。
“你啊伱……”趙黃庭聽到“回家”二字,本來想要苛責的話,到了口中卻一下子吐不出來了。
“這下麻煩了啊……”
趙黃庭頭疼說道。
臨死前都不讓他安生,還讓他頭疼。
此刻,遠處的萬截柳滿臉複雜,讓趙黃庭死在元蒙大都,屍骨無存,孤零零的屍體中,鮮血逐漸冷寂冰涼……
哪怕想一想,他亦是于心不忍,可是,他清醒的意識告訴他,他不能跟安樂一樣上頭。
這個時候去救趙黃庭,隻會将兩個人的性命都搭上。
盡管萬截柳不得不承認,這個時候他的确是沒有勇氣去救趙黃庭,可沒這份勇氣,理所當然。
畢竟,此刻直面的……乃是元蒙大都啊!
那位天下第一的元蒙皇帝!
因此,當萬截柳發現安樂有甩出腰間竹劍趨勢的時候,他毫不猶豫的伸出手拉扯安樂,打算裹挾着安樂立刻退離此地。
畢竟,他們的行蹤隐約間已經被發現了。
可是,讓萬截柳錯愕的是,他伸出的手……竟是未曾抓住安樂的身形,有一股磅礴的力量,直接彈開了他的手掌。
這……
他堂堂九境修行者,抓不住個五境?
事實,的确便是如此,他隻能眼睜睜的看着安樂,抛出腰間那柄竹劍,整個人如離弦之箭一般,撞開代表着凄涼的飄雪,奔向那座宏偉的雄城!
朝着那即将墜入冰冷大地的趙黃庭沖去。
“萬前輩,你先離去。”
安樂讓他離去的話語,輕飄飄而來。
随後,他看到了安樂身上洶湧蕩起的白茫茫豪氣,貫入雲霄!
這份豪氣,讓安樂奔跑的速度越來越快,氣息越來越強盛!
萬截柳深吸一口氣,反應過來後,不由惱怒,讓他先逃?瞧不起誰?!
他亦是開始邁步,沒有自顧自的逃離。
身爲劍修的驕傲,讓他不允許這般。
甚至,心頭還有幾分激動與豪邁的顫栗。
看着安樂的背影,萬截柳神情複雜,他此刻忽然明白,爲什麽安樂能夠敲響劍鍾三十六聲了……
哪怕面對天下第一的元蒙皇帝也沒有半點畏懼的這種态度,的确讓他這位九境亦是不由的敬佩。
萬丈高空之上。
伫立在撕開的雲海中的元蒙皇帝,淡淡的看着雄城之下的情況。
他早就注意到了随趙黃庭一同而來的兩道身影,一個九境中期,一個……五境。
弱小的讓元蒙皇帝連興趣都未曾提起。
畢竟,這樣的實力,怕是連踏向元蒙大都的勇氣都沒有吧。
不是誰都能像趙黃庭這般抱着死志而來。
不過,元蒙皇帝也不覺得這二人能逃離,如今的中土屬于元蒙帝國,他若一聲令下,二人逃不了多遠。
可是,讓元蒙皇帝錯愕的是,那區區五境修爲的少年,在趙黃庭墜下城樓的時候,竟是沒有選擇逃離,反而甩出了劍器,弛掠而來。
他……不怕死嗎?
随後,元蒙皇帝從少年的身上,感受到了一股沖天而起的萬丈豪氣,豪氣光柱周圍,還有一股從白蟒化作天龍的無敵勢。
這股力量,讓少年的氣機一下子攀升到了極其高昂的程度。
很是奇特,像是道門真武觀引天人氣機加身的手段。
可是想以此救人……
差的遠。
元蒙皇帝淡漠的看着,這點力量就想從元蒙大都中帶走一個挑戰了他的人。
甚至,不用元蒙皇帝發話。
元蒙大都中,便已然有強者發覺了情況不對勁,釋放出了磅礴的氣血與恐怖至極的心神。
元神與氣血交織形成了龐大法相,轟然朝着城池底下的安樂與趙黃庭砸來。
元蒙皇帝發話,讓趙黃庭體面的死去。
但趙黃庭必須死去!
若被人救下,那拂去的便是元蒙帝國的臉面,拂的是元蒙皇帝的臉面!
“趙黃庭,死!”
“救人者,死!”
震耳欲聾的聲浪炸響,無數高空落下的飛雪,一瞬而已,便被震碎成了霧氣!
安樂握住青山,反手将趙黃庭背負在肩頭,眸光揚起,望向了那恐怖砸落的法相力量。
磅礴的風浪吹拂,巨大的力量,仿佛将空氣都給排空。
那是九境巅峰以元神與氣血交織形成的法相之身,砸落下的拳頭!
巨大的威壓,足以讓九境之下的修行者,血液凍結,思緒僵硬,連動彈一番的力氣都沒有。
可是安樂仰起頭,面色卻非常的平靜。
發絲飛揚,白衣亦是獵獵作響。
先不說【無畏心】道果所提供的無畏品性。
在青山開鋒考驗中,他面對仙人斬下的巨劍都毫無畏懼,此刻面對一尊元蒙帝國的九境強者砸落的拳頭,又如何會畏懼到走不動路呢?
心胸之中,因爲觀得帝皇石俑一步一斬仙的豪氣,剛剛又見得趙黃庭絕世詞牌三劍,讓元蒙皇帝流血的大風流。
原本被他榨幹的【豪氣引】,汲取來世間豪氣,又重新填滿。
剛填滿,便又被安樂給擠出。
當然,這并非是安樂真正的底牌!
既然有底牌,又爲何不試一試帶這位亦師亦友的老人回家,讓他不至于死在此地,連收屍之人都沒有?
引得世間多豪氣,敢叫凡夫斬鬼神!
安樂背着趙黃庭,青山入手,劍器嗡吟,猛地朝着砸下的九境巅峰的巨拳斬出一劍。
萬丈豪氣盡數聚集在這一劍之中。
加上開鋒之後的青山,使得這聚豪氣于一劍中的劍氣,變得萬般鋒銳。
劍氣迎着那法相拳頭,轟然撞去!
轟!!!
劍光與拳頭碰撞的位置,似乎有一圈無形的湖面擴散開來,這強烈的波動,撞擊在巍峨的城牆上,惹得城牆微微搖晃!
安樂腳下的地面,像是瞬間布開一張蜘蛛網般。
“走!”
安樂深吸一口氣,裹挾在纖細了許多的豪氣光柱之中,朝着遠處便飛速掠走。
大都城牆之上,幾尊元蒙帝國的九境強者,皆是錯愕與震駭。
特别是那尊凝聚出氣血與元神法相的強者,更是一臉疑惑,五境揮砍出的劍氣……擋下了他的一拳?!
那接引自穹天的白色光柱,到底是什麽力量?
仙人的力量嗎?
不,重點是……他特娘的竟是丢臉到被一個五境給攔阻了!
有豪氣引的力量相助,安樂此刻的速度風馳電掣一般。
但是,反應過來的元蒙大都中的九境強者,惱羞成怒,自然不會就這般讓安樂帶着人離開。
萬截柳抽下了腰間的那柄宛若柳枝一般的劍器。
掠到了安樂的身邊,面色冷酷且肅然,當然,眼眸中更是帶着一抹複雜之色。
顯然,他也沒有料到安樂竟然能爆發出硬抗九境的力量。
趙黃庭倒是不覺得驚奇,畢竟在臨安府内,安樂就展現過一次【豪氣引】,破了趙家天子的籌謀。
如今,再現這等手段與底牌,雖然意外,但卻預料之中。
“安公子,你這力量的确奇特,可……這兒畢竟是北地,是元蒙大都啊。”
萬截柳輕歎。
元蒙強者的聚集之地。
雖然很多強大的九境在滄浪江戰場,可是,帝國大都之中,強者自然不會少。
安樂看向了萬截柳,面色倒是很平靜,仿佛仍有底氣在身,他開口道:“萬前輩,分開走,你獨自一人應該可以輕松離開。”
萬截柳聞言,頓時怒目:“安公子,你瞧不起萬某?”
“萬某答應了老師,會親自帶你回去,自然不會灰溜溜的一人滾回劍池宮,那樣的話,萬某何來臉面修劍,何來心氣鑄劍?!”
萬截柳聲音甚至帶着惱怒。
他雖然沒有趙黃庭那般赴死的豪氣與爽利。
但他同樣是一位劍修。
劍者,當有一往無前的鋒銳!
萬截柳不再言語,搬出了身後的劍盒,輕輕推開了劍盒的蓋子。
“本以爲這劍盒要到過江的時候才用,沒想到現在就要開盒了。”
萬截柳說道。
“安公子,你先帶趙黃庭離開,稍後萬某自會追上來,一同過江歸家。”
話語落下。
萬截柳劍盒已然開啓,其中竟是躺着十八柄劍器,每一柄劍器不過巴掌長。
手指拂過十八柄劍器,最後屈指一叩。
劍盒中劍氣沖天起,十八柄劍器,同時呼嘯而出,宛若一道道自劍盒中激射而出的雷霆!
十八柄劍器,交織組合成了一道巨大的劍氣殺陣!
攔阻向一尊尊掠來的元蒙帝國的強者!
“劍池宮的劍陣?”
“找死!”
“元蒙帝國的鐵騎,遲早踏平劍池宮!”
冷哼之聲從掠來的一道道身影口中傳出,下一瞬,一股大勢席卷而起,一道道恐怖的攻伐,朝着劍陣砸去!
萬截柳的面色瞬間煞白,不過九境中期的他,操控劍陣抵擋如此多的強者,着實是有些困難!
雲海之上。
身上傷口已然徹底恢複過來的元蒙皇帝,魁梧的身形淡漠的看着這一幕。
他的目光鎖定在了安樂的身上。
在這個少年身上,他産生了一股頗爲古怪的感覺,像是……威脅?
區區五境修行者,如何能威脅的到他這位雙十境的天下第一?
不過,元蒙皇帝相信自己的直覺,另外,他更相信的是……那被他汲取的中土龍脈。
此刻的中土龍脈,在安樂迸發出【豪氣引】的力量之時,竟是開始不住的顫動,讓元蒙皇帝不得不分出更多的心神去壓制。
因此,元蒙皇帝一步踏出。
宛若一道雲穹上的紫雷,刹那間便出現在了劍陣之前,大手一抓,十八柄劍器所化的劍陣,瞬間便分崩離析,紛紛斷裂!
萬截柳隻感覺如淵般的壓力,悍然沖擊而來,宛如一截柳枝般的劍器橫在身前,整個人雙腳犁地,足足倒退千丈。
萬截柳眼眸緊縮,大口大口的喘息。
這壓迫感……
當真正面對了,才知道有多恐怖!
這還是人?!
而趙黃庭竟然能傷到這樣的元蒙皇帝,讓其流血?!
元蒙皇帝背負着手,華貴衣袍緊緊貼在他的身上,勾勒出堅若磐石的肌肉,發絲蒼勁飛揚,眸光中似乎有紫電交織。
他看都未曾看被他一招逼退的萬截柳。
目光盯着安樂,視線挪移,落在了安樂手中的青山之上。
“原來劍,在這兒。”
元蒙皇帝淡淡道,他一直都記着這把劍。
當年他突破雙十境,豪氣萬丈,舉世無敵,卻未能折斷這柄劍,自是讓他記憶深刻。
不過,他并未在青山之上做過多的停留,視線橫移,落在了安樂的身上。
豪氣引所形成的光柱,已經逐漸的消弭,隻剩下了微弱纖細的白色絲線,而且仍舊在一點點的消弭。
面對元蒙皇帝狂猛如瀚海巨浪傾覆而來的威壓,安樂背着趙黃庭,依舊巋然而立,沒有半點折腰模樣。
仿佛一頭幼虎揚着頭,面對一頭滄瀾巨龍!
“好膽魄,無敵勢白蟒化天龍,不錯。”
“該留着你讓元蒙帝國的天才來殺,可取締你無敵勢。”
元蒙皇帝淡淡道。
仿佛元蒙帝國的天才殺安樂,是一件十分輕松且理所當然的事情。
“不過,在此之前,孤需要弄明白,你爲何能惹的龍脈動蕩。”
元蒙皇帝紫電交織的眸光深邃無比。
話語落下,元蒙皇帝的手掌便朝着安樂抓來。
一隻手而已,便讓周圍的空間都宛若凍結了似的。
安樂深吸一口氣,緊緊的握住青山,丹田之中,金色的劍氣金丹緩緩的舒展開。
不過,與此同時。
安樂背負的黃梨木劍匣中,頓時發出了一聲輕輕的劍吟。
墨池驟然化作一道筆直的黑線飚射而出,朝着元蒙皇帝的手掌刺去,這一劍,宛若螳臂當車,蚍蜉撼樹。
安樂一楞。
然而,元蒙皇帝卻是目光落在了這柄漆黑如墨的劍器上。
隻聽得叮當一聲脆響。
仿佛有一道筆直的劍光,在一瞬間,萬裏山河一線開,漫天風雪驟然停歇!
墨池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
是一位雙手抱胸,青衫獵獵,背負松木劍匣的冷酷身影。
山河萬裏,移形換影!
雪停。
第六山主至。
ps:天下第一酷哥到,求月票,求推薦票支持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