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揚的鍾聲逐漸的彌散開來,像是一頭即将面臨鲸落的深海巨鲸,朝着人世間發出的最後一聲悲鳴。
鍾響三十六,滿城盡懸劍!
錦官城中,小雨潤如酥,密密麻麻傾灑而下,沾染在一柄又一柄被莫名氣機牽引而懸挂起來的劍器之上,水流順着劍器劍尖彙聚滴淌,像是劍在流淚。
城中所有百姓,不管是走卒商販、文人墨客、歌姬娼妓,還是那些禦劍而起的錦官城中修行者,望着這震驚整座城池的異象,俱是敬畏無比。
這等滿城盡懸劍的情況,錦官城從未出現過,哪怕是有史以來的典籍記載,俱數是沒有。
劍冢長鳴,城中劍盡懸,像是在目送着死去的劍器,進行着最後的别離。
劍池宮中到底發生了何事,敲打這口歲月悠悠劍鍾之人,又是誰呢?
許多人心頭好奇,對于能夠敲鍾三十六響的人物,起了極大的好奇心。
面對劍鍾,能夠敲出鍾響,代表着了與劍的緣,而敲響三十六……到底意味着什麽?
哪怕是錦官城中生活的百姓與修行者,都難以想象這三十六響的背後,代表了什麽意義。
就算是那位庇護劍池宮漫長歲月的老劍聖,也方不過敲鍾三十五響而已!
可敲出這般鍾波聲浪者,難不成有着成爲新一代劍聖的潛質?!
劍池宮中。
一片安靜,所有人都是沉默的看向了劍池湖的方向,感受着那已經消弭,卻仿佛依舊在他們耳畔回蕩的鍾聲。
到底是什麽樣的人,竟是能夠敲出這樣的鍾響?
劍池宮的弟子們,心頭俱是湧現出了無止境的好奇,因爲此人創造的不僅僅是傳奇,更是打破了劍池宮前所未有的記錄。
敲鍾十八響,劍池宮便可爲其鑄就一柄二品劍。
如今,此人直接敲鍾三十六,翻了一倍,如此人物……怕定是會成爲劍池宮的座上賓!
甚至,可惹得鑄劍大師爲其鑄就一柄一品劍吧!
劍池湖前。
微風徐徐,裹挾着冰冷的水汽。
安樂伫立在布滿裂紋的石台之前,渾身大汗淋漓,汗水浸透了身上的白衣。
他大口大口的喘息,渾身上下每一寸血肉似乎都在顫動,如酥小雨落在他的身上,直接被滾燙氣血給蒸發成了蒙蒙熱氣。
安樂的心神與身體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疲憊,像是榨盡了所有氣力,耗光了全部心神。
比起他借助【豪氣引】,在臨安府天玄宮前揮劍而起劈去趙家天子一掌,碎去那遮蔽整座白玉廣場的元神大陣時候,還要累與疲憊。
哪怕安樂的修爲因此而踏足了雙五境,可這份疲憊依舊難以抵抗的湧動而出。
當然,安樂并未有半點擔心,他知道這是通神劍體在與這口古老的劍鍾,埋葬了許許多多劍器的劍冢進行神韻交流之後所留下的情況。
敲鍾三十六,靠的不僅僅是緣。
更是通神劍體與死去的劍器彌留的劍魂進行神性交換的交流。
安樂一屁股坐在了石台上,擡起手輕輕拍了下因爲連續震蕩出鍾波,而變得無比滾燙的劍鍾。
内丹湧出一縷先天氣,眉心泥丸宮内,元神背後舉起點點霞光!
鍛體踏足五境,與先天之氣萦繞,煉神亦是踏足五境坐忘,背後生出坐忘霞光。
手掌碰觸着劍鍾,似乎可以感受到死去劍器們的劍魂已然全部回歸,聚在了這座劍鍾之内。
每一柄劍,都有着屬于自己的故事,都有着屬于自己的魂。
哪怕它們已經死去,可依舊留下了歲月的痕迹。
安樂起身,目光望着重新落在了石台上的劍鍾,此時此刻,他仿佛與這座古鍾有了一種無形中的氣機聯系。
若是可以,他甚至能輕松的搬走這座劍鍾。
笑了笑,轉身走下了石台。
渾身氣息一蒸,宛若霞蔚彌漫。
白衣變得幹爽,青山墨池皆是落在了腰間,墨池經曆了這一次的劍鍾鍾波洗禮,劍身之上的雜質似乎都褪去了許多。
這柄因爲汲取書墨之氣,而達到五品的劍器。在三十六響鍾波洗禮下,直接升了品秩。
從五品劍器,升到了四品劍器。
劍中的書墨之氣倒是未曾增長,畢竟,這些時日安樂未曾作畫與作詩,文墨舉措頗少,所以未曾熏陶與蘊養這柄劍。
可是,這一次劍器品秩的提升,卻并非是因爲書墨之氣,乃是因爲劍器本身發生的變化,在鍾波下洗滌了劍身中的雜質,沐浴着劍氣,衍生出劍器的魂。
這便是墨池榮升四品的關鍵。
青山得鍾波洗滌,倒是未曾出現品秩提升的情況。
但安樂可以感受到,自己與青山之間的聯系愈發的緊密,甚至,他隐約間,都看到山前的雲霧被鍾波所蕩去,露出了一條雲霧缭繞的山路。
他隻要踏上這條路,便可登上青山,将古經完整的湊齊。
蒸幹了汗水的安樂,發絲飛揚神清氣爽,在這一刻,宛若劍仙從劍鍾側畔走出。
所有人的目光俱是落在了這個創造了劍池宮奇迹的少年身上。
鍾響三十六,簡直不可思議!
蘇幕遮眸光熠熠,眼眸中俱是興奮,她現在無比相信趙黃庭所說的那句,安樂能夠給劍池宮帶來希望。
趙黃庭眼眸則滿是欣慰,唇角挂着一抹自得的笑意。
在他的側方,便是那赤膊着上身的萬截柳,萬截柳目光直視安樂,滿是興奮。
除此之外,青石闆路上,原本在醞釀敲鍾情緒的劍池宮弟子們,一個個目光狂熱、興奮、敬畏。
鍾響三十六後,得見劍仙!
此時此刻的少年,便是他們心中的劍仙!
哪怕是被鍾波震的吐血的呂十三,亦是攥緊了拳頭,滿臉盡是激動,沒有半點的不滿和不服。
他不過敲響劍鍾一十五響,和眼前這位風華絕代的少年的三十六響相比,他就是個渣渣。
但是,有什麽關系呢?
此生能聆聽劍鍾三十六響,無憾矣!
更何況,呂十三還在鍾波洗禮下,得到了極大的收獲。
大理國星辰榜上的修行者們,同樣驚奇的看着安樂,作爲被大理國師常年派來劍池宮中蹭機緣的他們,很清楚劍鍾要敲響有多難,要敲的更多響就更難。
哪怕是星辰榜第一的陸紫薇,也不過才敲了一十七響罷了。
陸紫薇的眸光輕顫,此刻,對這位宛若劍仙般的少年,湧現出了太大的好奇,大趙皇朝何時出現了這樣一位人物。
卻見那俊逸少年如劍仙一般走來,目光一掃,落在了二皇子趙沛的身上。
安樂不認得趙沛,卻是隐約能猜出對方的身份。
穿着華服,滿身養尊處優,身居高位的貴氣。
趙黃庭曾與他說過,有位二皇子在天師府中修行,小聖榜上排名第二,僅次于趙仙遊的趙家天才。
如今,應當便是指眼前這位。
之前在江陵府城内的時候,那位出手的老道人,來自天師府,安樂便猜測到這位二皇子應該已然出現。
“二皇子,輪到你敲鍾了,請吧。”
安樂白衣鼓蕩,滿袖皆清風,發絲飛揚間,眸光落在了二皇子的身上,平靜的開口。
一時間,衆人的目光皆是掃落而來,落在了二皇子趙沛身上。
先前,他們亦是看到了這位華服男子,飄然插隊上石台,欲要搶在少年面前敲鍾。
結果被少年迸發出的天龍氣勢給甩出了石台。
此刻,少年敲鍾完畢,按理來說,的确是輪到這位男子了。
趙沛面色冷寂,眉心的金砂都隐約裂開一道縫隙,雖然還在不斷的修複,但是,這意味着他與紫氣金蓮之間的聯系,被削弱了許多,他得花費時間去蘊養,才能讓紫氣金蓮與自身的聯系,重新恢複緊密。
至于登台敲鍾……
趙沛是絕然不可能在這個時候去敲劍鍾的。
此刻登台,就是自取其辱。
哪怕擁有紫氣金蓮,他都無法保證可敲鍾一十八響,更逞論,有安樂三十六響這令人絕望的記錄在前方。
他被安樂的無敵勢給斷了氣魄,又被那連續的鍾波給震碎了與紫氣金蓮間的聯系……
這時候的他,才不會愚蠢的登台敲鍾。
二皇子趙沛華服獵獵,深深看了安樂一眼,沒有半點動作,轉身便走,朝着遠處撐着傘的江陵王與天師府李真人方向而去。
背影在不少人看來,頗有些落荒而逃的樣子。
但沒有人恥笑趙沛,這個時候,誰敢去敲劍鍾?
三十六響的餘波與震懾,便非他們所能承受。
甚至,接下來至少一個月以内,都不會再有人敢登石台敲響劍鍾了,自讨沒趣是一說,對記錄的敬畏卻是另一說。
一道道劍氣馳騁而來,劍池宮中的強者們,俱是靠近,那些走出房屋的鑄劍師們,也紛紛大踏步的弛掠而來,想要見一見這位創造劍池宮奇迹的人物。
不少劍池宮弟子紛紛抱劍執禮,心頭震駭萬分,這些平日裏難得一見的劍池宮大修行者們,竟是在這一刻紛紛出關出現。
當滿頭劍氣銀發的老者踏空而來的時候,哪怕是劍池宮宮主蘇幕遮,都不得不抱劍作揖,以表尊敬。
“見過王大師!”
衆人紛紛執禮。
哪怕是趙黃庭亦是收起了放蕩不羁,抱拳執禮。
畢竟,來者乃是劍池宮最有資曆,也是号稱天下第一鑄劍師的王燕升。
撐傘的江陵王面容肅穆,微微欠身。
不過,那老鑄劍師對他卻是不屑一顧,甚至目光都未曾停留片刻。
江陵王面色如常。
但是天師府的真人和二皇子趙沛,眉頭卻皆是不由一蹙。
“他是王燕升。”
江陵王輕聲道。
趙沛與天師府真人李青川眉頭瞬間舒展開來。
老人漫步青石路,目光掃來,視線竟是先落在了趙黃庭的身上:“涅槃之火爲十境三災之一,你燃起涅槃之火,卻以感業寺心劍鎮壓,續命些許……看來還是心有不甘。”
趙黃庭笑道:“這個世間不存在長生,生與死又有何妨,但求不過一爽利而已。”
老鑄劍師點了點頭:“挺好,看的灑脫,便強過許多在大限臨近時不擇手段之輩。”
“謬贊了,趙某不過一俗人。”
趙黃庭道。
老鑄劍師一笑:“不過,你這俗人今日可是給劍池宮帶來了個大驚喜。”
趙黃庭聞言,頓時咧嘴嘿嘿笑了起來,面容之上,湧現甚多的得意。
“青山不會擇錯人,我趙黃庭也不會看走眼。”
老鑄劍師目光挪移,落在了遠處那一分爲二的劍池湖。
他的元神,可以感受到劍池湖中,那道仿佛讓天地都色變的目光,唇角不由挂起一抹笑。
老人抱拳作揖。
見得老鑄劍師這份動作,常年跟随老鑄劍師的萬截柳瞬間反應過來,面色微微變,立刻抱拳執大禮。
蘇幕遮還有劍池宮的諸多鑄劍師和大修行者們,皆是色變,毫不猶豫,俱數鞠躬執大禮。
安樂不由轉身看去,腰間的青山與墨池在不受控制的顫動,天地之間,似乎有磅礴至極的劍意在洶湧。
像是有一柄絕世神鋒,正在慢慢的出鞘。
劍池湖中,一道身着閑散麻衣,滿頭白發及腰,白色胡子及腰的老人,就這般緩緩的漫步而出。
劍池宮的老祖宗,那位踏足陸地仙境界的老劍聖!
劍聖一出現,所有人的劍都開始止不住的顫抖,包括安樂的青山都不例外。
此時此刻,所有人心潮澎湃,覺得意外卻又覺得理所當然。
意外是因爲,誰都沒有想到,這位老劍聖上百年未曾露面的老劍聖,竟然就這般從劍池湖中走出,哪怕當初揍趙黃庭,老劍聖也隻是憑一縷氣機而已。
而今日,老劍聖竟是伴着鍾波餘暮,斬開劍池湖,自春雨中走出。
蘇幕遮無比的激動,抿着紅唇,隻要這位老劍聖還在,劍池宮就無比的安穩,各方觊觎的勢力與強者,便不敢有任何的異動。
老人一步一步走來,天地間的劍氣漸漸熄滅,像是尋常的麻衣老人一般,漫步而至。
老鑄劍師王燕升朝着老劍聖再作揖。
老劍聖笑了笑,擡起手輕輕一托:“都這般年歲了,便無需在乎這些虛禮。”
老鑄劍師輕輕一笑:“不曾想,今日竟是将您都給請了出來。”
“劍鍾已經足有六百年未曾過三十響了,今日一響便是三十六,老朽豈能不出來一觀?若老朽繼續枯坐湖底,那是對劍冢的不敬,對劍的不敬。”老劍聖微笑道,遂目光落在了一身白衣的安樂身上。
老劍聖的目光,并沒有給安樂任何的壓迫感,反而有種如沐春風的舒适。
“人與劍的緣,是劍道修行者踏破迷惘,走出道路的關鍵。”
“在伱踏足劍池湖的時候,我并未覺得你能敲鍾三十六響,可你卻給了老夫難以想象的意外。”
“老夫特來見你,卻又覺得不意外了。”
老人眸光之中似乎都有劍氣,整個人都宛若劍氣凝聚而成的一般,稍來一陣大風,可以讓眼前這老人乘風歸去。
安樂感覺通神劍體在微微顫動,似乎在老人的目光下,無所遁形。
老劍聖一步踏出,便出現在了安樂的身邊,擡起手,輕輕的點在了安樂的眉心。
眉心劍爐中,那些铿锵的心神劍氣便紛紛平靜下來。
“你與劍的緣,你我相見的緣,便皆在這兩縷劍氣内,這是你敲鍾三十六響,所應得的。”
“希望這兩縷劍氣能對你有所幫助。”
“從今以後,劍池湖便會站在你的一方,隻要你無愧于劍,劍池湖……便無愧于你。”
老劍聖聲音缥缈卻無比的柔和。
下一刻,有兩縷磅礴至極的劍氣湧動,一縷竄入眉心泥丸宮内,一縷則是躍然出現在丹田内丹周遭。
通神劍體似乎在歡呼雀躍,一點一點的汲取着劍氣中所蘊含的特殊意境與力量。
另一邊,草坪上的衆人,則是爲老劍聖的話語而震撼。
蘇幕遮等劍池宮衆人,驚駭無比,老劍聖的話語……意義非凡,等于說是承認了安樂在劍池宮中的地位,劍池宮将竭盡全力的與安樂的捆綁在一起。
哪怕是趙黃庭亦是長眉一抖,驚訝萬分,這老劍聖……不會是看出了什麽吧?
居然如此笃定的便将劍池宮押注在了安樂的身上?
“一個時代即将落幕,未來屬于新人。”
“你當堅定的執你心中所執之劍,劍不會辜負你。”
老劍聖挂着溫和笑容說道。
他拍了拍安樂的肩頭,語重心長。
安樂一點一點的從兩縷磅礴且震撼的劍氣中回過神來,壓下研究這兩縷劍氣的沖動,抱拳作揖:“多謝前輩。”
遠處。
江陵王,天師府李青川與二皇子趙沛,亦是聽得了老劍聖的話語。
二皇子趙沛眉頭不由一蹙。
想了想,他邁步走出一步,眉心的金砂微微釋放光輝,遂有一朵紫氣金蓮在他的背後綻放開來。
“大趙皇朝二皇子趙沛,見過沛老劍聖。”
二皇子趙沛朝着老劍聖,抱拳作揖開口。
聲音中帶着恭敬,但目的無疑是顯露一下自身的存在感。
然而,沒人理他。
春風輕輕吹拂,春雨細細落下,天地一片安靜,他尴尬的維持着抱拳作揖的姿态,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不過,很快讓他欣喜的是,老劍聖似乎看了他一眼,輕飄飄的開口。
“紫氣金蓮不錯。”
二皇子臉上的欣喜一點點的褪去,隐約間,似從此話之中,聞得幾分不對味。
什麽叫做紫氣金蓮不錯,難不成這位老劍聖還想摘走不成?
二皇子面色微微變化,四周的空氣似乎都變得冰冷,宛若有無數的劍鋒遙指,對準了他,讓他渾身汗毛倒豎。
他維持着抱拳作揖的姿态,一動不敢動。
可他的内心,早已經恨不得立刻轉身,拔腿便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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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