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舟短棹西湖好,綠水逶迤,芳草長堤。
無風水面琉璃滑,不覺船移,微動漣漪。
……
湖上斜晖映照,漣漪輕泛,惹來金光揉碎。
那浮沉于碧水湖中的一葉小舟上, 有白衣少年,寬袖佩劍,爽發披肩,眉心中心神如波瀾湧動,背後無數炸起的西湖墜水,凝聚成一尊水人, 折射斜陽光輝, 内蘊元神波動!
安樂唇角挂起一抹笑,發絲不禁在擴散的心神之力下,微微浮蕩,腰間青山輕吟,墨池呼嘯,于湖面掠走,撕開一道道纖細波紋。
煉神第三境脫俗,那是超脫凡俗,與普通人拉開距離的境界。
而第四境爲元神,熬煉心神以聚元神,得壽三百載,元神可脫離肉身而遨遊太虛,可上天攬月, 下水尋魚,可操控不凡力量,屬于真正的超凡。
煉神第三境與第四境的差距,自然是巨大無比,比之胎息與脫俗的差距更大。
因爲,元神的凝聚,乃是質變。
是一位心神之力具備超凡殺伐力量的起始。
擁有元神後的心神之力,等于有了主心骨,有了彙聚的中心,比起脫俗心神更加凝練,更加強大。
例如安樂可炸起西湖湖水,飛墜下時,以元神心神操控,細微無比的凝聚成一尊人形法相。
這是脫俗心神所做不到的,脫俗心神可讓安樂寄神于劍,禦劍而行,可粗略外放,但卻根本做不到這種舉重若輕,細緻入微的操控。
元神心神,在操控上,猶如身體器官,如臂指使。
這便是聚出元神的作用,仿佛人體大腦,對心神力量進行統籌操控。
嘩啦一聲響,聚在安樂背後的西湖法相, 轟然墜落, 宛如瓢潑大雨,砸在水面,軒然之聲轟鳴震耳,如飛瀑下墜,驚起一灘鷗鹭。
一道元神虛影浮空而起,扁舟上安樂閉目,心神與元神連接,似獲得化身一般,具備了元神視角,目光所及,可觀湖光山色。
這般景色竟是讓人不禁看癡,當真是美不勝收。
元神下墜,鑽入湖中,無形無質,未曾引起任何的波濤,但是水中景色卻也盡收眼底。
元神不斷下墜下墜,墜至湖底之時。
安樂的元神忽然一怔,卻見湖底竟是有一口古井,古井之上有一根又一根的鎖鏈相互纏繞,一根金色杵杖搭在井口諸多鎖鏈上,封困着井口。
元神飄忽而過,大袖飄飄,視線落入井中。
頓時,一股磅礴至極的妖氣自井中宣洩而出,沖蕩的鎖鏈發出劇烈撞擊,一股無形的能量擴散,惹來湖底竟是有暗流湧動不休!
一聲低沉的嘶吼,自井中傳出。
那搭在井口上的金色杵杖頓時散發出光輝,有一個個佛門梵文湧現,便将那洶湧出的磅礴妖氣又重新給壓了回去。
但亦是有些許的妖氣溢散而出,沖擊向安樂的元神。
安樂元神眉頭微蹙,觀那湖底古井,眼中流露一抹異色。
毫無疑問,這口古井中,封印和關押着一頭大妖,如此濃郁的妖氣,想來這大妖的修爲絕然不弱。
“千年蛇妖嗎?”
安樂讀過大儒甯塵的《妖論》,得知傳說中西湖底下,有三大佛寺之一的蓮華寺高僧所鎮壓的一頭千年蛇妖。
相傳那蛇妖戀人,乃至爲人生子,卻被路過的蓮華寺高僧所見所憎,出手封印且鎮壓。
現在看來,《妖論》之中應該并未胡言亂語。
面對席卷而來的妖氣,安樂的元神之中頓時綻起光輝,隐隐交織起劍氣,觀想劍瀑所得的元神,本就聚有劍氣。
泥丸宮内凝聚有劍胚,便爲心劍劍胚,是心神之力的高度濃縮。
自有元神劍氣纏繞。
不過,出乎安樂的意料,那妖氣湧動至他面前,卻是化作一條纏繞的小蛇,微微蕩起湖水,發出輕音。
“公子,公子莫急,奴家并不願與公子動手。”
安樂的元神淡漠的觀着這縷妖氣。
“奴家許久未曾得見世人元神,難得一見,特意滲透本源妖氣,欲請公子幫忙。”
妖氣動蕩,掀起聲音回蕩。
安樂元神白衣寬袖,卻是搖了搖頭:“我初凝元神,實力低微,幫不得你。”
“不不,奴家并不求公子幫忙脫困,奴家也不奢求脫困,隻是,有一事想要求公子幫忙。”
妖氣聲音帶着哀求。
安樂的元神倒是沒有立刻退走,而是觀那萦繞的妖氣,道:“且說。”
“奴家生一子嗣,自出生後便再無見過,甚是想念,懇請……公子幫奴家尋一尋孩子,讓奴家能見一面,就一面便好。”
“奴家不敢奢求太多,就想看一看,孩子過的好不好,能否吃飽穿暖,能否過的開心……”
妖氣的言語中滿是哀求,滿是渴望與希冀。
安樂聞言,元神微微動容,爲母者,皆寄心于孩子,哪怕被封印在西湖之底,亦是想要得見孩子,隻爲了看一看孩子過的好不好。
“我當如何判斷你的孩子?”
安樂問道。
“此縷妖氣爲奴家竭盡妖丹之能,破開蓮華寺渡海和尚的封印所送出的妖之本源,以此妖之本源聚成妖玉,可伴于公子身側,平日裏,公子可借妖氣淬體,若尋得我那孩子,妖玉便會有所反應,那是血脈間的聯系。”
妖氣道。
“公子身上有妖氣味道,元神中亦有古妖異象浮沉,所修法門,興許與妖氣淬體有關,故,此妖玉本源于公子有益而無害。”
妖氣的聲音愈發的哀求起來。
興許,正是感應到安樂元神中的古妖異象,覺得安樂非是像那種存在對妖偏見的降妖人士,故而這封印在西湖底中的大妖,才會不顧一切,哪怕損失本源,也要送出一縷妖氣,來乞求安樂。
妖氣一陣湧動,化作了一枚似盤蛇的圓形玉佩。
剛消耗了淬妖古玉,現在又得一枚妖源寶玉,安樂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不過,望着這枚妖源寶玉,聽着耳畔那封印的蛇妖渴望見一見子嗣,身爲母親最樸素的哀求。
安樂未曾拒絕。
但卻開口道:“你便不擔心我持玉而不幫?”
古井中有聲音傳出:“奴家可感應公子元神中蘊一股浩然,得浩然者……自是不會言而無信。”
安樂聞言,頓時一笑。
元神力量蔓延而出,裹挾住了妖源寶玉。
“天下之大,在下亦無法保證必定能尋得,隻能說竭盡全力,。”
安樂道。
“夠了夠了,有一念想,奴家便知足,多謝公子。”
“若緣到了,自是能尋得,興許奴家之子,已然身死也說不準……”
“若能得見孩子,于奴家而言,乃大恩,若能破封,奴家願聽公子差遣百年。”
封印的古井中,蛇妖感激且喜極而泣的話語聲飄蕩而出。
安樂的元神透過古井上的封印,似是可以見得一位女子在古井中,跪伏地上,泣淚橫流,不斷朝着他叩首。
古井上,金色杵杖閃爍起一陣金光,恢弘佛意湧動,那井中大妖頓時痛呼一聲,似是橫飛而出,重重撞在井底。
安樂眉頭微微一蹙,不再說什麽,抱拳作揖。
“閣下無需如此,我隻是在幫一位想念孩子的母親。”
話語落下,安樂不再久留。
攜妖源寶玉沖出了湖底,元神回歸泥丸宮中劍爐之内。
扁舟上,安樂睜眼,一枚古玉頓時懸浮在他的面前,散發着精純的妖氣,迷蒙不已。
舟上,結束奏琴音的雲柔仙子頓時一怔。
“安公子,這是……”
雲柔有些疑惑,安樂的元神遨遊一番,竟是攜回一枚妖玉?
這玉佩中的妖氣,十分的精純,她一感知,就覺得不俗,至少是千年大妖的本源中方能凝聚的妖氣。
安樂心神一動,身上浩然劍氣湧現,似有一陣光輝普照過這枚妖玉。
然而,妖玉無動于衷,并未有半點消融。
浩然劍氣可普照一切陰邪心思,若那湖底中封印的蛇妖有半點要惡毒心思,便自然會被浩然劍氣所斬滅。
可現在看來,那蛇妖單純的隻是一位母親,想要得見親身骨肉的母親,這妖玉之中亦是無半點陰暗心思夾藏。
抓住妖玉,佩戴于腰間,安樂面色泰然。
妖玉上彌漫出的絲絲精純妖氣,隐約間讓安樂肉身上的古妖經文所汲取,默默熬煉着肉身。
“隻是一位想要得見孩子的母親的哀求罷了。”
安樂對雲柔仙子道。
簡單的描述了下湖底中的見聞。
雲柔仙子頓時沉默且慨然:“老師曾說,西湖底下封印着一頭千年大妖,修爲極強,可惜于分娩之時遇到了蓮華寺的高僧,生下孩子處于虛弱之際被重創封印于湖底,至于那孩子……老師卻是未曾說,公子或許可以去往山中問老師。”
安樂聞言,點了點頭。
“天下佛門三大寺分别爲,距離臨安府最近的爛柯寺,還有坐落中土的感業寺,以及盛産降妖師的蓮華寺……”
“蓮華寺的僧人,大多以降妖師自居,專門行降妖煉妖之事,好壞不可分,行事争議頗多。”
雲柔仙子道,她跟随第六山主修行,自是知道些天下密辛。
至少,比起剛起步修行的安樂要知道的多。
“恭喜安公子煉神跨足第四境,凝聚元神,公子當真爲修行奇才……雲柔猶記得初次見公子時,公子尚且剛修行啓蒙呢。”
雲柔笑着說道,轉回話題,眼中帶着複雜與驚歎。
更有幾許愁緒,她的紅塵道何時能勘破,何時才能繼續破鏡?
安樂笑了笑,沐浴夕陽,與雲柔仙子于湖上泛舟閑聊幾句。
當星月高照,安樂又白嫖了份八寶脆皮雞以及一份宮中禦酒醉流霞,便優悠哉悠哉的回小院内。
今日于臨安府惹出了一場大事,可安樂絲毫不以爲意,正如曹孚所想那般,作詩隻是武器,是安樂自證清白,亦是爲了打臉秦相的武器。
哪怕就此得罪了秦相,安樂卻也不在意,清者自清,問心無愧。
回到院子中,未曾等到太廟老人,安樂自顧自飲酒吃八寶雞,用餐過後,并未因爲煉神剛剛踏足元神,便懈怠了修行。
盤膝端坐,觀想《劍瀑圖》,作爲花夫人所傳的頂尖煉神法門,自然是有凝聚元神後的鞏固方法。
青山與墨池插在老槐樹上,輕輕顫動,惹來老槐樹葉片亦是窸窣。
院中身影沐浴雲後灑下的星光,心神點點滴滴的蔓延。
……
……
秦相府。
氣氛沉悶且壓抑。
書房内。
宰相秦離士端坐在椅子上,面色冷峻,一言不發。
屋内,秦千秋坐在椅子上,雙手捂着臉,發絲自指縫之間鋪灑而下,他整個人的身軀在微微顫栗。
“父親,我要殺了他,我一定要殺了他!”
低沉的聲音,甚至帶着幾多哭腔,就這般萦繞在書房内。
秦離士看着喜愛的小兒子的模樣,咬緊的牙關微微抖了抖。
看到秦千秋的目光,秦離士忽然有些後悔,興許,他不該讓秦千秋去府外,該讓秦華安去的。
以秦華安的實力,安樂的浩然劍氣,未必能傷到他。
可世間并無後悔藥可吃,秦千秋被斬了心神,如今跌境到胎息,這輩子怕是都無法重新登臨脫俗了。
對于本身便沒有太高修行天賦的秦千秋而言,這事的打擊自是極大,本來秦離士還想弄些天材地寶,強行助秦千秋凝聚元神。
若是凝聚了元神,便可活三百載,壽元延長,陪伴他的時間也能延長。
現在,失去這個機會了,心神跌落胎息,再想重歸脫俗難如登天,根本不是天材地寶能解決的,需要秦千秋自己克服心中阻礙突破。
可秦千秋若有這份心性,也就不可能才這等修爲了。
“殺?你以爲這安樂還是個小人物嗎?已然不是了,他已經站起來了,他在弱小的時候,你不曾摁死他,現在你想殺他,花費的代價太過巨大。”
秦離士歎息道。
他站起身緩緩行至窗前,蒼老的聲音萦繞書房内:“先不說林家,林家與我們秦家有世仇,若他背後站着林家,反而不算什麽。”
“可他現在無法說他科舉舞弊,那便表明,他勢必可登甲榜進士列,并且是前列,他的卷題我看了,除了那道北伐大題不與我題意相符可不給分外,其他題目,俱是答對。”
“單單靠其他題目的分數,他便可登甲榜,修爲考驗,他力壓文曲榜那些儒生們,半刻過問心林,又是第一,此番加起來,他興許會以甲榜榜首的姿态,踏足殿前會試!”
“如今這個節骨眼,如何敢輕易殺一個甲榜第一?”
秦離士看着秦千秋,道。
“除此之外,安樂的背後還有文院,今日他引得浩然,文院不會再坐視不理,甚至會捧爲掌中之寶,懇求他加入文院。”
“但這些都并非最讓我忌憚的。”
秦離士搖了搖頭。
捂着臉的秦千秋,擡起頭,滿是淚痕,滿是猙獰,滿是殺意的臉,不解的看想過秦離士:“他還有什麽底牌?!”
秦離士道:“今日秦相府前,有人肆意大笑,笑的滿是譏諷,滿是嘲弄,你可知那人是誰?”
“這世上敢如此肆無忌憚嘲笑我秦離士者,并不多。”
“安樂腰間佩的那把破竹劍你可見得?”
秦離士的話,讓秦千秋滿頭霧水,他站起身,抓着頭發,略帶幾分癫狂:“我不管,我要殺他,父親,我要殺他!”
“殺不得!至少現在殺不得!”
秦離士厲喝一聲,讓秦千秋渾身一顫,跌坐在椅子上,對父親的敬畏,在這一刻又湧現而出。
“我已經成爲了全臨安的笑話,他不死,我意難平。”
秦千秋捂着臉,身軀微微抽搐,低聲道。
“那柄破竹劍的主人,名曰趙黃庭,乃大趙皇族的老皇叔,大趙南遷一戰中,曾執劍對殺元蒙皇帝的狠人!”
秦離士聲音低沉的說道:“一個距離大限不遠,卻又絕頂強大,可不顧規矩的人!”
“這樣的人不可惹!”
秦千秋癱坐在椅子上,滿心盡是不甘:“那個從崇州那窮鄉僻壤走出來的家夥,憑什麽得如此人物青睐?!”
“所以,忍吧,成事者,要忍常人所不能忍,忍是一種能力,趙黃庭大限将近,他護不了那安樂太久,待得殿前會試結束,林府也徹底落寞,那安樂背後的庇護,必将如花瓣一片片凋零。”
“到那時,對付他便可輕松些。”
秦離士走到了秦千秋身旁,擡起手輕撫着疼愛的小兒子的腦袋,語重心長的說道。
“你如果實在氣不過,便去求你兄長吧,殿前會試在即,你兄長欲要争一争狀元,對話那聖師,你可以讓他在殿前會試上幫你出氣。”
秦離士道。
……
……
翌日,清晨。
晨露挂葉,晶瑩如琉璃。
安樂盤坐在老槐樹下,一夜時間俱是在梳理眉心泥丸宮中的心神以及劍氣。
凝聚元神之後,對于劍瀑圖的理解更甚,心劍劍胚也愈發的成型。
而煉神第四境爲元神,第五境爲坐忘,欲要入第五境,便是需要一種悟性,如今的安樂暫無頭緒,不過倒也不着急。
起身之後,身上氣血轟鳴,開始于院中演武,氣血自皮膜下湧動,腰間妖玉溢散出絲絲縷縷的精純妖氣,比之前淬妖古玉的妖氣更精純。
被安樂肉身汲取,淬煉着每一寸血肉與靈骨,興許是妖氣品質高的緣故,再加上萬古奇才道果的高效加持,安樂隻感覺修行古妖五禽,似乎精進極多,鍛體修爲在快速增長,内丹轟鳴,氣血如洪,古妖異象紛呈而現,惹來院中起驟風,惹得老槐樹葉片簌簌抖動。
打了一套古妖五禽後,安樂換了一身幹淨衣裳,依舊是白衣寬袖,配合上引而不發的浩然劍氣及俊俏妖異的面容,豐神如玉。
取了青山與墨池,佩于腰間,一邊取書籍品讀,一邊出了院子。
安樂打算去西湖邊上散一圈心,遂去林府上工,除了教導林輕音作畫以外,也得給林府的公子們,将畫作補上。
春闱期間,基本上是空閑下來,未曾作過畫,積攢了不少工作量。
不過,剛出了太廟巷。
立于清波街的太廟旁,便有一位身着儒衫的老人正與太廟老人在閑聊。
見得安樂那老人柔和望來,儒衫于風中飄飄。
太廟老人則是興緻不高的朝安樂努了努嘴。
“安小友,此人乃文院大夫子朱火喜,特來邀你加入文院,你兩自個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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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