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星羅列夜明深,岩點孤燈月未沉。
夜色愈濃,吹來的風似都夾帶肅殺。
一場修行者間的争鋒,讓四周百姓躲避于家中,不敢點燈,不敢高聲語,生恐驚擾了戰鬥,徒遭波及。
清波街口,安樂伫立原地舉目而視,腰佩青山墨池二劍,沐浴着清冷月華與星鬥,面容俊朗平添幾許妖異。
但此刻,整條長街的光彩,都被那儒衫男子,以一刀聚之。
安樂看的認真,心頭也是有幾分敬佩。
洛輕塵舉劍斬道心,從此不求大道,但求快意,這是一種很讓人驚歎的魄力。
道心,是一個人求道的信念、精神、意志等等的彙聚,一旦斬去,斬的非僅僅隻是向道之心,更是未來的大道路途。
也許,這一斬,洛輕塵的修爲将永遠止步于此,不再精進。
這份魄力,安樂爲之而驚歎。
皆說匹夫一怒,血濺五步,可讀書人若是怒,行事同樣是灑脫與果決。
洛輕塵能爲車夫的死,而怒發沖冠,怒斬道心,還去曾借秦相府以東海滌心珠洗滌道心的恩惠,随後舉刀無愧殺向秦千秋。
恩與怨捋的分明!
他未被仇恨沖昏頭腦,提起長刀便殺安樂,因爲洛輕塵知道安樂亦是受害者,真正的指使者是那秦千秋。
若他舉刀向安樂,便遂了那指使者的願。
冤有頭,債有主,長刀所向,尋的是債主!
盡管,此次揮刀之後,洛輕塵或許将再難活命,但這位曾經名動臨安府的青州天才,或許将在今夜,重新名動臨安!
斬去道心的洛輕塵,身上恍然煥發出曾經他天資卓絕的巅峰光彩!
這一切發生太快,秦千秋甚至處于迷茫狀态,當鋒銳的刀氣,切割肌膚,帶來死亡意味的時候。
秦千秋方是明白過來,眼眸中浮現出無窮的驚怒與一絲恐懼!
“放肆!”
“以下犯上!”
“洛輕塵你瘋了!”
秦千秋于車辇上怒吼呵斥。
他身側的王勤河,則是頭皮發麻,洛輕塵乃是雙破五境的修爲,可非他所能抵擋。
王勤河心頭郁悶,本隻是向安樂這位未來的對手裝上一波,示個威風,卻不曾想,威風未曾裝到,龍脊刀反而被洛輕塵所得,反過來助勢殺秦千秋。
龍脊這柄寶刀,在洛輕塵這位曾經的天才手中宛若複蘇,铿锵刀光淩厲至極!
一裏地而已,洛輕塵越奔越快,劍氣、刀氣、心神,形成龍卷平底起!
秦千秋心頭驚顫,不曾想洛輕塵竟會爲一車夫,如此瘋狂!
龍有逆鱗觸之瘋狂,人亦有之。
在臨安,車夫鑄山是洛輕塵唯一的親近之人,如今,被秦千秋逼死,洛輕塵豈能不怒!
“洛輕塵,你在尋死!”
秦千秋的面容也是冷寂了下來,經曆最初的震撼與恐懼後,剩下的便是憤怒,至于自身安危,他倒是沒有太擔心。
他畢竟是秦府少公子,秦相最喜愛與寶貝的兒子。
雖然天賦平庸,但自是有強者元神氣機護道保護,并且擁有諸多防身法寶!
洛輕塵威脅不到他。
磅礴靈氣、氣血、劍氣、刀氣轟鳴,在黑夜的清波街上,彙聚一堂,宛若一條怒龍沖波而出。
洛輕塵手執寶刀龍脊,便似那怒龍龍首,不斷逼近!
遠處,安樂觀的心潮澎湃,亦是有幾分震撼,這便是洛輕塵的全部實力,氣血之熾烈,心神之磅礴,絕非如今的他所能相比!
這一夜。
秦相府,陡然有磅礴心神複蘇,一念之間似是惹得星鬥顫動。
煉神七境強者元神意念卷出,刹那間橫跨。
“大膽!”
元神震顫,形成強烈的呵斥神通!
然而,洛輕塵面不改色,拖刀繼續前沖,瞬間便已然臨近。
車辇上,秦千秋身上氣血亦是交織迸發,心神湧動,哪怕有諸多天材地寶的堆疊,以他之天賦,亦是隻達到了鍛體五境,煉神三境罷了。
而這便已然是他的極限,亦是天賦平庸者的極限。
“你受我秦府的恩惠,豈是一句斬去道心就能說的清楚。”
“狗咬主人,便是惡狗,是需被活生生打死!”
秦千秋維持着上位者的從容,冷喝開口,下一刻,護身法寶被激活,一口金黃色的古鍾虛影籠罩他的身軀。
此乃爛柯寺三品護身法寶,金剛鍾!
與此同時,護道強者的元神瞬息橫跨降臨,擡手便是心神化牆。
然而,這位秦千秋的護道強者元神忽然流露出驚駭之意,猛地舉頭望向黑夜蒼穹。
似有一道遺世而獨立的身影站于明月之上,屈指彈出一縷劍氣灑下,他的心神之牆便轟然坍塌。
“李幼安!”
秦相府中,有不可置信之聲沖霄而起,徹底扯碎臨安府的寂靜。
這一聲驚喝之下,臨安府中各般強橫心神湧現噴薄,仿佛單單一個名字,便足以掀起臨安潮湧。
長街上,洛輕塵楞了一下……李幼安?
但他很快回過神來,抓住這個機會,猛地抛出龍脊刀,龍脊刀如一道閃電橫跨,撞擊金剛鍾上。
噹——
寂靜的臨安之夜,古鍾炸響聲,蕩蕩不休!
龍脊刀被彈飛,而秦千秋身下的華貴車辇,瞬間炸開,無數木屑橫飛。
裹在金剛鍾中的秦千秋被撞飛數米,砸在地上,摔的七葷八素。
洛輕塵已然逼近,手中的銀色劍芒轟然劈下,對着裹在金剛鍾内的秦千秋,便是不斷的抽落。
金剛鍾的每一次敲響,都意味着秦千秋被鞭打了一次。
三品佛門護身法寶……着實又貴又臭又硬。
洛輕塵真破不開,但是破不開無妨,他就這般不斷的抽打着金剛鍾,每一次抽打,秦千秋的面色就慘白幾分,那是操控金剛鍾的心神遭受的沖擊。
這等法寶以秦千秋堪堪煉神三境的心神,操控起來太過吃力。
到了後面,洛輕塵甚至親自騎上古鍾,氣血湧動,揮拳砸鍾。
這也許是秦千秋前所未有的屈辱時刻。
他宛如死狗,被人騎在身上,按在地上不斷抽打,不斷地拳打。
洛輕塵砸到雙拳鮮血模糊,金剛鍾内的秦千秋亦是口鼻溢血,心神衰弱,見打不死有三品法寶防禦的秦千秋,才是猛地起身。
不解恨的再踹了一腳,伴随一聲悶鍾之響後,飛速倒退。
煉神七境級别強者的心神轟然落下,欲要擒拿洛輕塵。
不過,伫立月華的身影,再度彈下一縷劍氣,秦千秋的護道者心神再度崩裂。
洛輕塵趁此機會卷起劍光,快速撤離。
清波街上,洛輕塵撣了撣身上衣,回到了安樂身側,朝着安樂抱拳作揖:“安公子,後會有期。”
“希望你我之承諾,能實現。”
洛輕塵道。
安樂一身白衣,亦是抱拳作揖,鄭重道:“恭候,保重。”
洛輕塵行至車夫鑄山屍體旁,背負起魁梧屍體,仰頭望向似伫立明月上的人影,目光複雜。
“多謝。”
洛輕塵道。
月華之上,傳奇狀元李幼安淡淡道:“你且看,煉神七境都扛不了我一道劍氣,你爲何執着蹉跎十餘載?”
洛輕塵啞然,随後大笑起來:“是我着相了。”
“可惜,明白的太晚。”
“當年豪氣出青州,臨安十載空蹉跎……”
“走了。”
洛輕塵大笑之聲動蕩長街,這一刻,他念頭通達,可不知是因爲斬了道心,還是因爲李幼安一句話。
滄海歸來伏著書,平生豪氣未全除!
洛輕塵一躍而起,朝着臨安府外馳騁而去。
秦相府的強者早已趕赴而來。
月華之上,李幼安輕笑一聲:“今日觀你斬道心,這份魄力我甚歡喜,送你一程,你若願意,可入我軍中從馬前卒做起,偏将之位爲你留。”
話畢,李幼安輕輕一劃。
劍氣如一線江潮,橫亘在臨安府上空。
攔斷漫天星穹,亦攔了所有秦相府中追逐出來的強者。
秦相府内,有強悍心神似沖星鬥,歎息聲幽幽:“李将軍,洛輕塵傷了少公子,此爲重罪,你當真要庇護此人?”
李幼安于劍氣江潮後端坐,素衣似飛雪。
“秦少公子不沒死?受了點皮外傷罷了,這些年秦少公子弄死的人可不少,我于軍中亦有耳聞,若要論罪清算,少公子九死難辭其罪。”
淡漠的聲音,帶着幾分缥缈。
相府之人頓時語塞,再度一聲歎息,不再言語。
李幼安歸臨安,這背後所牽扯的事太多,這個節骨眼,得罪不起。
清波街口,安靜了下來。
安樂望着大笑離去的洛輕塵,唇角亦是挂起一抹笑意。
他行到路旁,提起了老黃酒,拿起了油紙包的牛肉,沐浴星鬥月華,腰佩青山墨池,便朝着院子方向而去。
至于遠處被打的哀嚎的秦千秋,還有默默拎起龍脊刀的王勤河,俱是未曾再看一眼。
踩着青石闆路,料峭夜風徐徐拂面。
踏足太廟巷,步伐卻是一頓。
卻見院落閉門前,有兩道身影有說有笑的交談。
一人爲那持一竹杖的太廟老人。
另一人,正是剛剛于臨安府上,劍氣如江潮,攔斷半座臨安的傳奇狀元李幼安。
安樂望着二人,不由掂了掂手中老黃酒。
今夜,這一壺濁酒,怕是不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