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最出名的一家喚作藏春塢。
藏春塢做的是正經飲食酒水的生意,但跟河面上那些畫舫,卻是合作關系。
畫舫上的姑娘,爲藏春塢拉攏客人,藏春塢,則爲姑娘們提供客源。互惠互利,雙赢。
而今日,藏春塢即将迎來一位大人物,老闆便提前跟陳三娘打了招呼,讓她務必要派出最俊俏的姑娘來陪客。
這也是沈意知和畫珠被選中的原因。
畫舫在藏春塢後廳處悠悠停下。
畫珠手持一柄美人扇,袅袅婷婷下了船,到了岸上,從扇面後橫過來一道眼波:“待會兒跟緊我,别鬧幺蛾子,知道嗎?要是連累了我,就是媽媽饒你,我也不能讓你好過。”
她說話輕輕柔柔,那雙眼睛甚至還是笑着的,然而話中的狠戾,卻毋庸置疑。
沈意知沒作聲。
現在經曆的一切都讓她如置身一場虛幻的夢中,讓她沒有那種腳踏實地的真實感。
所以她隻靜靜觀望,能不開口就不開口。
“哎喲畫珠姐姐來啦?客人剛到呢,可巧您就來了。”
一個看起來頗爲機靈的夥計快步迎過來,彎腰巴腦地沖畫珠笑道。
注意到她身後跟着的沈意知,打眼一瞧,心神就是一晃,沒敢多看,忙在前頭引路。
經過一段回廊時,沈意知見一個中年男人在那裏焦急地轉圈圈。
“這可如何是好!老于怎麽好端端就犯病了呢!今兒他不在,秦爺非得拆了我不可!唉!偏偏後廚那些小子,關鍵時刻一個也頂不上,真是愁死人了!”
這人不是别個,正是藏春塢老闆。
他正急得撞牆,身後忽然傳來一道極曼妙的女聲:“我家祖上是禦廚,我也有一手好廚藝,您不妨讓我試試。”
*
雅間裏。
上首坐着一個身穿黑色長衫的男人,他年紀很輕,面容又極俊,穿這種長衫,本易顯得不倫不類,然他氣質沉穩雍穆,完全将長衫給撐了起來。
衣服與人,相得益彰。
旁邊坐着一個身形敦實的男人,年歲在五十上下,一隻眼睛瘸了。
正是此次做東的秦正霖,華亭有名的大富商,黑白兩道通吃,人稱——秦爺。隻不過跟旁邊的年輕男人比起來,無論是聲名還是地位,都是遠遠不如。
畫珠用青梅煮好酒,執着酒壺給兩位大佬倒酒。
酒液落入杯中,發出清澈的滴瀝聲。
秦正霖一雙渾濁的眼睛在畫珠身上溜着,粗短的手指不時摸着下巴,當畫珠轉到自己這邊時,伸手在她臀上掐了一把。
畫珠嘴角的笑紋一絲不變,倒酒的手依舊穩當,沒有濺出一滴酒。
“來,雪霆老弟,老哥我敬你一杯!”
秦正霖端起酒杯,面朝旁邊的男人。
一隻素白透淨的手端起桌上的酒杯,與他碰了下,将杯中酒一飲而盡。
“哈哈,痛快!”
秦正霖夾了筷子菜,嚼了嚼,“嗯,這炒腰花做的不錯,下酒。”
又嘗了口粉蒸肉,細膩香滑,滋味甚妙。
隻是——
“我怎麽嘗着,這桌菜不像老于的手藝啊。他做菜味道重,喜歡放花椒,每次吃我都要被麻上幾嘴。”
旁邊侍立的夥計立馬笑着道:“秦爺您不愧是積年的老饕,這舌頭就是厲害,一嘗就嘗出來了。不滿您二位,今兒老于老毛病犯了,沒法兒給二位爺效力,我們老闆不知從哪兒找來一位姑娘,這桌菜,是她做的。”
“姑娘?可真奇了,叫什麽名兒?”
“叫鳳珠,長得呀,那叫一個俊!”
“哦?有多俊?能比得上咱們畫珠姑娘?”秦爺在畫珠臉上掐了一把。
夥計看了畫珠一眼,“嘿嘿,鳳珠姑娘和畫珠姑娘,各有千秋,不分伯仲。我原還想着,鳳珠姑娘看着跟那大戶人家的小姐似的,怕是連鍋都颠不起來吧?結果您猜怎麽着?”
“趕緊說!别吊老子胃口!”
秦正霖以前是馬匪出身,一激動就容易給别人當爹。
夥計忙賠笑:“那鳳珠姑娘,真是人不可貌相!一上來就給咱露了一手,您看這道松鼠魚,根根一般粗細,就是老于都不定能有這份功力呢。”
“聽你這麽說,我倒是要瞧瞧那位鳳珠姑娘了,你去,把她給我叫來,就說她的菜做得好,爺要賞她。”秦爺大手一揮。
實則還有另一層用意。
這顧雪霆看着明顯對畫珠不感興趣,若是那鳳珠果真有夥計說的那麽俊,說不定能被他看上,到時候談起事兒來,也能更順利不是?
說不定顧雪霆看在美人的面上就應了他呢?
後廚中,沈意知可不知道那夥計這麽坑。
她還以爲自己靠着進廚做菜躲過了一劫呢,正在跟廚房裏的夥計套話,試圖偷偷溜走。
“哎呀鳳珠姑娘,您快跟我走一趟,秦爺要見你呢!”
夥計興沖沖地跑進來。
沈意知:“……”
眼見着躲不過了,沈意知順手在煙囪上抹了一把黑灰,跟着夥計往雅間去的路上,給自己細細上了一層黑面妝。
她塗成這個鬼樣子,想必那秦爺提不起什麽性-趣吧?
“顧爺,秦爺,人我給帶來了。”
夥計将身後的沈意知讓進去。
在看見沈意知的一瞬間,秦正霖險些破口大罵,期望有多高失望就有多大,就這個黑丫頭,夥計居然跟他說好看?還跟畫珠不分伯仲?
他看,眼睛瘸了的不是他,而是那夥計才對!
“去去去,真是倒胃口!”
沈意知心裏一喜,頭也沒擡,轉身就走。
誰知就在這時,一直安安靜靜充當美人瓶的畫珠突然笑嗔:“鳳珠,你怎麽把自己臉塗得那麽黑呢?叫秦爺都誤會了。”
“把臉給塗黑了?你别走,轉過來,把臉擡起來。”
秦正霖眯眼仔細瞧了瞧沈意知,這一細看,還真發現許多破綻來。
“嘿,居然還有人故意扮醜,這鳳珠有點意思哈,你說是不是啊雪霆老弟?”
雪霆?她那未婚夫不就叫顧雪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