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就去辦!”蕭雄站起來,大步朝外走,周身帶起凜冽的風。
“王妃……”文軍醫滿眼擔憂地看着沈意知。
“文大夫,我沒事。若是待會兒有人來了,還請文大夫幫忙招待一下。我進去再多陪雪霆一會兒。”
沈意知沖他露出了一個淡淡的笑容,轉身進了屋。
她這個笑容,在文軍醫看來無異于強顔歡笑。
殊不知,沈意知剛轉過身就露出了一個如釋重負的表情。
顧雪霆的這些朋友越是悲痛,她就越覺得愧疚難安,可是爲了讓這出假死戲逼真,能瞞過背後下手之人,她不得不瞞着他們,硬着頭皮繼續演下去。
顧雪霆的死訊在軍中傳開,士兵們俱都難以置信,第一反應就是,這怎麽可能?
在他們心裏,顧雪霆是戰神般的存在,他是無堅不摧的,即便面對再艱難的戰鬥,他也能率領他們打勝仗。就算受傷了,他第二天也能精神奕奕地出現在他們面前。
這讓他們常常會下意識忽略了他其實也是人,也是有血有肉的,也會受傷……甚至死亡。
直到靈堂搭建起來,士兵們前來吊唁,親眼看見躺在冰棺中一動不動毫無聲息的人時,他們才真的相信,顧雪霆真的死了。
與他們天人永隔了。
好多人當場潸然淚下。
在冰棺前磕頭磕得砰砰作響。
沈意知認真地扮演着一個未亡人的形象,靜默如死水般地跪在火盆前,機械地往裏面添着紙錢。
“王妃節哀。”
“王妃真可憐……”
“王爺和王妃成親還不到一個月吧,這真是……”
歎息、憐憫、安慰,各種聲音傳進耳裏,沈意知面上悲恸到麻木,内心卻……有點想笑。
蕭雄還怕她會做出什麽傻事來,特地命自己的親兵跑了一趟綏陽城,将自己的夫人接了來,讓她陪着她。
蕭夫人來的時候一身素淨,進了靈堂後給棺中的人上了香,而後陪在了沈意知身邊。
她握住她的手,将人攬進懷裏,拍撫着她的背,“弟妹,哭出來吧,别憋在心裏。”
真正的悲痛往往哭不出來,然而隻有哭出來了,人的情緒才能宣洩出來。
大雪下了一天,将整個北境都覆蓋在了一片純白中。
翌日,顧雪霆的棺木被擡進了訓練場的高台上。
底下,山海軍所有的将士,嚴整肅穆地排列成軍陣,手持武器無聲站在雪地裏,任由風雪侵襲。
大音希聲。
此刻四周一片寂靜。
沈意知卻聽見了他們心底的悲聲。
那悲聲,彙聚成了一股洪流,在爲“顧雪霆”的亡靈哀歌。
到了傍晚,沈意知走上高台,朝衆将士深深鞠了一躬。
因爲她的動作,原本嚴整的軍陣出現了小小的騷動,許多人下意識想要避開。
良久,沈意知直起身,一步步離開。
風雪中,她的背影是那樣瘦削單薄,似乎随時都會倒下去。
然而直到她離開衆人的視線,她也堅強地挺立着。
蕭雄朝自己的夫人看了眼,蕭夫人立刻會意,跟了上去。
停靈三天,顧雪霆的棺木下葬了,葬在了天靈山中。
回來後,沈意知就将自己關在了房間中,誰也不見。
蕭夫人擔心得很,隻能時不時透過窗戶看看,确認她沒有做傻事才放心。
軍營中,一座單獨的木屋裏。
這是一位副将的住所。
此刻,隐形的顧雪霆就站在屋頂上,神識籠罩着屋中的人。
從他身體裏取出來的那截斷箭上殘留着射箭人的氣息,尋蹤符可循着上面的氣息找過去,他便是跟着尋蹤符一路找過來的。
屋内的人,無疑就是朝他射冷箭的人。
隻不過,他隻不過是最後的實施者罷了,真正的幕後黑手并非他。
屋子裏,副将絲毫不知自己正處于監視中,正在伏案寫信。
無非是告訴指使他的人,顧雪霆已死,任務完成。
這幾天蕭雄跟個瘋狗一樣到處追查兇手,他不得不小心行事,以免暴露了自己,直到今天才有空傳出消息。
他寫好信,正要卷起來塞進竹管中,忽然聞到一股細微的甜香味。
這香味是哪裏來的?
腦子裏晃過這麽一個疑問,他就失去了意識,兩眼呆滞,無神地盯着前方。
那香,乃是迷魂香,可以迷惑人的神智,将心中的秘密吐露出來。
顧雪霆在他身前顯露出身形,“背後指使你的人是誰?”
*
木屋内,沈意知躺在床上,雙目空洞地望着屋頂,淚水無聲滑落,濕了枕巾。
蕭夫人提着食盒進來,見狀心裏重重歎了一聲。
“弟妹,好歹吃一點吧。你這樣不吃不喝的,早晚要把身子熬垮了,卿寶他們可還指着你呐。”
蕭夫人從丈夫那裏知道,沈意知和顧雪霆雖然結婚不過一個月,卻已經有了兩個四歲大的孩子,卿寶和元寶。
她也是做母親的人,想着以孩子爲切入口,沈意知總會聽進去一些的。
果然,聽得卿寶二字,她眼神有了些活氣,自己從床上坐起了身,從蕭夫人手裏接過碗,“多謝嫂子。”
久不開口,這一說話,嗓子就像是被粘住了一樣,發出的聲音啞啞的。
蕭夫人撫着她的頭發:“謝什麽,跟嫂子不必見外。”
沈意知才喝了一口粥,就察覺到顧雪霆進來了,不動聲色地繼續吃着。
顧雪霆靠在一邊的櫃子上,饒有興趣地看着她表現出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模樣。
他的存在,顯然對沈意知的演技帶來了極大的考驗,就好比演員在演戲家人卻在旁邊探班一般,那種感覺羞恥又别扭。
她加快速度将粥吃完。
蕭夫人很欣慰,“再吃一碗,你看你瘦的,實在叫人心疼。”
沈意知搖頭,“嫂子,我吃飽了。”
“那好吧,你好好休息,我就不打擾你了。”蕭夫人提着食盒出去了。
屋門甫一關上,沈意知就落入了某人的懷中。
“我從不知道,知知竟還這麽會演戲。”戲谑的聲音在耳邊響起,熱氣噴灑在她耳蝸裏。
沈意知斜了他一眼,“哼,還不是被逼出來的。那人交代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