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細雨成了暴雨傾盆。
褚春秋和魏先生相隔約五十丈距離,後者的狼狽不提,前者胸前衣裳染血,平靜且白淨的面龐此刻已是顯得猙獰,前面剛說沒有下一次,下一次便來了。
雖然是他故意接近的魏先生,但結果跟他想得完全不一樣。
他現在很生氣。
褚春秋伸手,劍鋒震顫着掠出。
魏先生一拳将飛劍砸落,但飛劍落地的瞬間又自下而上刺出,魏先生或左右騰挪,或直接硬撼,卻是短時間與飛劍糾纏不清。
姜望注視着那副畫面,小魚忽然說道:“真好看啊。”
“嗯?”姜望滿臉茫然。
小魚指向夜空,姜望擡眸看去,是一片花瓣,雖然很蔫,卻隐隐散發出奇異的光彩,仿若微小極光呈現于磐門上空。
它出現的很突兀,正厮殺着的人們都沒有注意到。
緊跟着那片花瓣墜入奈何海。
但姜望的視線沒有始終都在花瓣上,因磐門街道裏出現了第三個人。
那是一位姑娘,來得同樣很突兀。
她穿着紅衣,有玉冠束着長發,面容柔美,膚色白皙如剛剝殼的雞蛋,右側臉頰隐現小酒窩,抛開打扮,給人的第一印象便是可愛,但她手裏握着一把劍。
劍鞘很細長,呈青色,以此可以想象劍身的纖細,而劍柄要比一般劍器的劍柄稍長一些,除此之外,便沒有太多花哨之處,但姜望能從這把劍裏感受到極強盛的氣息。
褚春秋也注意到迎面而來的紅衣姑娘,他眉頭微皺,明明感知出來者境界很弱,卻莫名有凜冽的氣息讓他下意識升起警惕心。
他不認得紅衣姑娘,但仍是把飛劍召回,沉聲說道:“山澤的人?”
魏先生反而愣了一下,以爲是梁小悠趕了過來,畢竟行動前,隻通知了一個人,可回頭卻發現是一位陌生的姑娘,那位紅衣姑娘臉上挂着甜美的笑容,很有禮貌的稱呼道:“魏先生。”
“你......”魏先生想問你是誰,但褚春秋因紅衣姑娘的稱呼,已認定對方的身份,當即冷笑道:“原來你也找了幫手,姓魏的,若是幫手,卻沒有讓她早早露面,想來也不是什麽厲害角色,是覺得沒有能殺我的機會,才破罐子破摔,以爲二打一能多些勝算?”
紅衣姑娘帶給他的壓迫感是來自其手裏的劍,要麽是劍器鋒芒難以掩飾,隻藏拙己身,要麽是一把曾屬于隕落大物的劍。
既然紅衣姑娘很陌生,褚春秋當然很難相信這是一位與他同境的大修士。
澡雪境尚可因低調不爲人知,可澡雪境巅峰的大物,哪怕想藏,也起碼得先被世人知曉,藏匿何郎将可是舉隋國大物之力,怎麽可能再有第二個?
而且褚春秋看得出來,紅衣姑娘是真的年輕,并非返璞歸真的老家夥。
若有早年間就隐世的老怪物,小一輩不識也就算了,如此年輕的澡雪境巅峰,更藏匿到連他都不知曉,除非有人幫紅衣姑娘遮掩天機。
但隋國大物裏能做到的人隻有帝師,還得是有其他大物幫忙的情況下才能徹底将天機遮掩,又何況是山澤部衆?
合理推測,紅衣姑娘隻是很幸運的擁有一把曾經隕落大物的佩劍,這種事便是很常見了,畢竟大物隕落,也不是啥都不剩。
魏先生沉默不語。
想着莫非是梁小悠的僞裝?
這是山澤最擅長的事情。
魏先生能藏匿的更高深,但其實也無法看穿山澤其他人的僞裝,武夫的身份是一回事,而修士的話,除非兩者實力相差極爲懸殊,才能看出一點破綻,否則山澤藏匿之法便是完美的。
據他所知,梁小悠僅是洞冥境巅峰的修士,褚春秋是能看穿其僞裝的,那麽梁小悠的真實面貌就會暴露,可看褚春秋的意思,好像沒發現什麽問題?
不管到底是怎麽回事,紅衣姑娘知曉他是魏先生,那麽是梁小悠的可能性就極大,哪怕這裏面存在着很多問題,但魏先生來不及細想,低聲勸阻她趕快離開。
紅衣姑娘不爲所動,更是朝着褚春秋走去。
“這次我跑這麽遠,在磐門耐心等着,好不容易等到有趣的事情,怎能輕易就離開。”
她自顧自說着,像是完全沒把褚春秋放在眼裏。
褚春秋隻是靜靜看着她。
但奈何海裏忽然又有海浪驚起,有極光直沖天際,妖氣更盛,在劍神和程顔面前,是身披黑袍,滿頭銀絲,肩懸鎖鏈,表情極爲兇惡,身高百丈的妖王!
其妖氣相比前面那六隻妖王,俨然不在一個層面。
黑袍妖王指尖有一片花瓣,但在妖王的身軀面前,那片花瓣難以目視。
被極光吸引到視線的姜望,反而很清楚看到了那片花瓣,他意識到問題,那片花瓣在磐門出現的很突兀,剛剛墜入奈何海,便有更強的妖王露面,很難說這兩者沒有關系。
西覃奈何海的雅苑裏,陸司首在與王淳聖的閑談中,漸漸恢複了些精神,但注意到磐門那邊的情況,他很意外的說道:“你竟用暮涼年引出了判官?”
判官是澡雪境巅峰妖王裏公認的最強,陸司首在其面前也隻有逃命的份兒。
在認知裏,世間隻有一個判官。
而判官曾是神祇,與白菻不同,白菻是擁有神祇的血脈,屬于後裔,但判官原本就是神祇。
跟在仙人旁側的神祇。
堕落爲妖的判官沒有變得更強,而是更弱了,否則真正的神祇,哪會隻有澡雪境巅峰的道行?
但不管判官是更強還是更弱,澡雪以上的大物不出,沒人能輕易制伏祂。
王淳聖平靜說道:“若能以暮涼年,讓隋國劍神或執劍者隕落,當是再好不過的事情。”
陸司首問道:“可奈何海隻是在表明态度,就算判官露面,也不會想跟隋國更巅峰的大物交惡吧?鎮壓奈何海的第一妖王,别管真正目的是什麽,這麽多年都證實着沒想踏足隋覃。”
王淳聖說道:“奈何海生亂是有原因的,錯在隋國,又有三隻妖王被執劍者斬殺,奈何海從表明态度到想讓隋國給出态度,不是很正常的事情麽,我僅僅推波助瀾,結果會怎麽樣,便不是我能控制的事情了。”
陸司首釋然道:“僅憑一片暮涼年,便讓磐門之亂更盛,隋國也找不到理由發難,哪怕最終息事甯人,但能看到這場戲,便也值了。”
......
褚春秋凝視着那副畫面,磐門外的夜空已如同火海。
“我沒興趣再陪你們鬧下去了。”
山澤首領未出,僅是魏先生,就讓他很沒面子,恰逢判官的露面,若再被纏住,磐門将危矣。
他是青玄署首尊,磐門是與西覃接洽的重地,既身在此處,無論如何,都不能讓磐門被淹沒。
魏先生也萌生退意。
判官的出現,是意料之外的事情,若磐門消失,隋國通往西覃的奈何橋也将會封閉,雖然真的到最後關頭,神都肯定會有大物降臨,但也意味着魏先生再沒有任何能殺死褚春秋的機會。
何況磐門裏普通百姓再少,也有數百人,每一種情況都是魏先生此刻必須撤離的原因。
而褚春秋沒打算讓他離開。
毫無保留的全力以赴,将得黃庭炁盡數貫入飛劍,并從外界再搬運海量的炁,整個磐門在洶湧氣流間搖搖欲墜,魏先生體魄再是強悍,面對這一劍,也不會毫發無損。
澡雪境巅峰修士的意識已同炁相融,恢複黃庭炁的速度更是比尋常澡雪境修士快數倍,隻要能讓魏先生的體魄受到傷害,褚春秋便有六成把握将其殺死。
前面他尚且想留着些力氣降妖除魔,但判官的出現,讓他徹底沒了這種念頭。
飛劍由他意識驅策,魏先生是躲不掉的,隻能硬接。
看着擋住魏先生正朝他走來的紅衣姑娘,褚春秋徑直出劍。
但讓所有人都很意外的是,紅衣姑娘在褚春秋劍出後,突然說了一句話,“你打不到我。”
這姑娘腦袋好像有什麽問題?
她沒有躲,依舊往前慢行,除非褚春秋眼瞎,否則怎麽可能打不到?
而且堂堂澡雪境巅峰大修士,真是眼瞎的話,也與正常人沒什麽區别,畢竟修士看人,不是隻能用眼睛。
有紅衣姑娘擋在前面,魏先生其實是有機會逃走的,紅衣姑娘的種種行爲讓他已經很确信絕非是梁小悠僞裝的,但紅衣姑娘認得他是事實,而且好像也是來幫他的,魏先生做不到将其抛棄,獨自逃跑。
他以最快速度想幫紅衣姑娘攔截褚春秋的劍。
可更讓人意外的事情發生了。
褚春秋的飛劍已至紅衣姑娘面前,卻莫名其妙的偏移了方位,因魏先生也已不在原地,褚春秋更是驚愕一瞬,導緻飛劍與紅衣姑娘擦身而過後,飛向更遠的距離,很快便沒了蹤影。
魏先生保持着前撲的姿勢,定格在紅衣姑娘身側,表情很震驚。
酒肆裏的姜望,也是滿臉茫然。
咋的?
褚春秋這麽善良?
都是生死敵人了,說一句你打不到我,就真的故意打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