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望理所當然又出銀子相助鎮守府衙。
浔陽候府是祁國皇室後裔的事情,姜望大概已經确信了,因半日閑客棧,不足以讓侯府那般财大氣粗,賬簿裏也沒有額外銀兩來源,那銀子總不會是大風刮來的。
在渾城休養生息僅僅半日,酒仙郡郡城來人,提及某鎮一夕間消失無蹤,因相鄰渾城,郡城府衙特來調查,并讓渾城鎮守府衙協助。
聽聞此事後,姜望第一時間便想到鴸睚。
因根據路線,鴸睚途徑渾城而來的方向,正好會經過那座小鎮。
這也算是青玄署的案子,裴皆然和申屠煌随郡城府衙的人前往調查。
姜望沒有太關注此事,雖然鴸睚因被吵醒,就直接毀掉一鎮的事情,讓他很想把鴸睚除掉,可按照夜遊神的說法,面對鴸睚,他隻有死路一條。
但正在裁縫鋪前曬太陽的姜望,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
修士都知曉鴸睚的可怕,凡是遇到,能避則避,就算世間每一座山都可能是鴸睚,尋常時候無法觀測,可想要把鴸睚吵醒也不是那麽容易的。
而且鴸睚隻要有醒來的迹象,修士就可以察覺到周圍炁的變化,不管在做什麽,及時停下便是。
曾經鴸睚的每次顯現,要麽是有妖患發生,要麽是人間戰争,無法避免,可正常情況下,是能規避的。
他有懷疑是許觞斛搞得事,但因申屠煌的分析,又讓他将此懷疑抛之腦後。
細細想來,鴸睚偏偏在此時節出現,偏偏會途徑渾城,怎麽也不能因申屠煌慣性跑題的分析而直接忽視。
他有意往那座小鎮走一趟。
剛要元神出竅,神國忽有震顫。
他心髒猛地一緊。
憑闌街街口有一乞丐,騎着馬紮,拿着破碗,右腳草鞋完美的露出一根漆黑的大腳趾,非常活潑的動來動去,渾濁的眼眸直勾勾盯着姜望。
姜望也注意到此人。
乞丐咧嘴一笑,丢棄飯碗,抱起馬紮,揚長而去。
姜望眉頭緊皺,神國的震顫是一種提醒,來自于危險的提醒。
但區區一個乞丐能有什麽危險?
姜望觀察着乞丐的背影。
很快發現,乞丐沒有影子!
姜望擡腳跨出栖霞街。
憑闌街裏隻是一陣輕風拂過,路上百姓沒有察覺到任何異樣。
某條小巷裏,姜望直接抓着乞丐的腦袋,重重抵住牆壁,森然道:“你是誰?”
乞丐咧嘴笑道:“我是乞丐,也是富商,我是百姓,也是權貴,我是任何人,也可以是你。”
姜望深深皺着眉頭,此人貌似有病,若是極緻的瘋子,倒确實很危險。
因事實證明,他輕而易舉就抓住了乞丐,并讓其骨骼盡斷。
沒有絲毫反抗。
但姜望仍然沒有松懈。
“有妖氣,且很熟悉。”
是夜遊神的聲音。
内斂到極緻的妖氣,縱使澡雪境修士也未必能發現,可夜遊神畢竟是神。
姜望想到很輕易就被自己殺死的栖霞街底下那隻妖怪。
六百年前被仙人鎮壓的大妖,就算道行折損再多,也不至于弱到不堪的程度,姜望是擁有澡雪境的戰力,可那是在斬殺妖怪之後,此前也就是觸及澡雪境而已。
林澄知雖是重傷,沒能奈何妖怪,可也一直壓着妖怪打,占據絕對上風。
姜望越想越覺得不對勁。
在剛剛斬殺妖怪的時候,他便很疑惑,但很快就被神國的變化轉移了注意力。
果然,那隻妖怪,很可能根本沒死!
“它一直是黑霧的形象,你作爲神明,能否識出它是什麽妖?”
夜遊神說道:“燭神戰役期間的妖怪何止千萬,存留至今的要麽能耐低,但繁衍快,要麽是新誕生的妖怪,要麽是很強,但天下修士仍可制衡的大妖,又或是很難殺的妖怪,真要想找出與它相符的妖怪,不容易。”
燭神戰役的開端,妖怪仿若下雨一般墜落,神仙各種顯聖,曾經那些本領通天的修士淪爲蝼蟻般的存在。
有神被斬,有仙崩散,被神仙鎮壓而沒有直接殺死的妖怪雖是不多,可當年的夜遊神尚且沒有資格參與更高層面的戰役,若是面對栖霞街底下那隻妖怪的巅峰時期,他怕是有多快跑多快。
所謂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那隻妖怪很草率的被姜望斬殺,本身就存在問題。
夜遊神凝聲道:“乞丐當時或許就在栖霞街附近,從而被妖怪奪了身軀,由此可見,妖怪的道行确實折損大半,但想将它殺死,難上加難。”
姜望忽然意識到神國爲何提醒他有危險。
轉念間他就想遠離乞丐。
有黑霧席卷而出,速度更快,直接把姜望籠罩其中。
虛無缥缈的聲音自巷子裏回蕩,“我可以是任何人,自然也可以是你。”
......
夜遊神在神國裏瑟瑟發抖。
他低估了妖怪的能耐。
姜望意識被一股吸力扯入神國,他滿臉茫然。
“它把我身體奪走了?!”
夜遊神壓低聲音道:“幸虧神國已非昨日,否則你的神魂直接就潰散了。”
姜望面色陰沉。
看着妖怪控制着他的身體,緩緩睜開眼睛,然後開始到處摸索,喃喃道:“怪哉,明明是澡雪境修士,就算修士重煉神,身子也不至于虛成這般模樣吧?”
它搖了搖頭,說道:“算了,終歸是澡雪境修士的身軀,所有力量現在都已經屬于我,哪怕尚不能在苦檀橫着走,但能殺我的也沒幾個,待我恢複往昔道行,這個人間,覆手可滅。”
有澡雪境修士的身軀爲基礎,它恢複道行的速度也能更快,而且此子年紀輕輕就破入澡雪,資質極高,亦能事半功倍。
妖怪大模大樣的走出巷子。
但很快就累得氣喘籲籲。
随便找個地方休息,它滿腦袋都是疑問,啥情況?
甯十四和舒泥迎面而來。
若非姜望救治,甯十四就已經死在烏侯手裏,此次是要答謝,沒想到半路上就碰到了姜望。
“姜兄怎麽坐在這裏?”
妖怪喘着氣,瞥了一眼甯十四,驚喜道:“第四境武夫!”
武夫皆炁煉體,使得四肢百骸都充盈着極雄渾的炁,若能吞食,也有不小的好處。
而且舒泥雖隻是洞冥境修士,但資質也很不俗,神魂大補。
真是剛瞌睡,就有人來送枕頭。
妖怪很高興,張開手臂就沖向甯十四。
甯十四很是羞赧,怎麽見面就抱我呢?
他有些不好意思,伸手輕輕推了一把。
妖怪欣喜的表情霎時變色,隻覺得一股巨力傳來,當即慘嚎一聲,跌出十丈開外。
甯十四大驚。
怎麽事兒?
舒泥也很驚訝。
雖然姜望确實一直都是很虛的樣子,但不管是降妖除魔,還是覆滅月滿西樓,絲毫也不見虛的模樣,隻道其純粹懶得,每日躺在藤椅上,顯得虛,并非真的虛。
可怎麽被甯十四輕輕推一把,就要了半條命呢?
妖怪同樣震驚。
“你在藏拙!”
能如此輕易重傷澡雪境修士,哪怕是尋常的宗師境武夫也做不到。
但武夫又非修士,如果沒有突破最後一境,就算宗師境武夫能看着稍微年輕一些,也不會有太大差别,資質再高的武夫,也很難在不惑前破入宗師境巅峰,甯十四總不能是陸地神仙吧?
妖怪暗道倒黴,畢竟想不到别的解釋。
它很想逃。
奈何逃不掉。
在它懊惱之際,猛地意識到,自己現在是姜望啊!
爲何要逃?
“我沒事,隻是昨夜斬妖,受了傷......”既然甯十四有可能在藏拙,甚至是踏入武夫巅峰的人物,妖怪沒有再指出的意思,而是給自己,也給甯十四一個合理的解釋。
甯十四緊張上前道:“既是受了傷,自要好好休養,快起來,地上涼,我送你回府。”
甯十四背着妖怪往栖霞街走。
舒泥跟在後面,面露狐疑。
姜望是忘了帶藤椅,又懶得走回去,故意的吧?
剛剛來到栖霞街,謝吾行從裁縫鋪裏出來,看到他們,好奇道:“姜兄怎麽了?”
待得甯十四解釋一番,謝吾行關心幾句,便又說道:“有件事情很奇怪,昨夜裏雖然我也受了傷,但好像沒有傷到脖頸,爲何脖子那麽疼呢?”
妖怪看向謝吾行,很确信此人隻是洞冥境巅峰的修爲,便又想展露獠牙。
謝吾行茫然道:“姜兄怎的這般看我?”
察覺到不太對勁,謝吾行面色嚴肅,說道:“莫非姜兄想與我切磋一番?但你貌似傷得很重,此事等我們都傷好再說也不遲。”
妖怪掙紮着下地,直接就要沖向謝吾行。
“既然姜兄戰意盎然,謝某自當奉陪到底!”
謝吾行擺出架勢。
面對‘姜望’猛虎下山般的攻勢,不敢有絲毫大意,拔劍施展溪河劍意,但劍意尚未成形,隻是一絲威壓,就讓得前撲的妖怪如遭重擊,啪叽一聲,磕在地上。
謝吾行大驚失色,“姜兄這是什麽招數?”
甯十四忙要攙扶,急切道:“姜兄傷得這麽重,怎麽非要跟謝兄切磋呢,瞧瞧,你都站不穩了!”
妖怪滿臉驚駭。
怎麽事兒?!
難道謝吾行也在藏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