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望理所當然出了銀子。
反正銀子那麽多,也沒處花。
若隻憑半日閑客棧,其實也很難讓侯府擁有此般積蓄,姜望懷疑老爹肯定尚有其他财路,是自己不清楚的。
畢竟養着黑焰軍,就是一筆不小的花銷。
黑焰軍的裝備精良,武夫修行也是很花銀子的。
姜望在侯府裏查賬簿的時候,南城巷某家酒肆裏,申屠煌仍在認真推測偷襲渾城的‘妖怪’。
“神明降臨若是假象,目的是讓洞冥境修士因敬畏而沒能力抵抗,便證明着妖怪的道行其實沒有那麽高,但假象是林副閣主也要盡全力才能破除,此處就存在矛盾。”
申屠煌看着對面飲酒的林澄知,以及在旁愣神的謝吾行,說道:“唯一能解釋的,妖怪雖然道行不高,很可能也隻在洞冥境巅峰的程度,但有着天生的制造假象的本領。”
“若論此天賦,便隻有魍魉或是更高品級的魅孋,前者很弱,不做設想,而魅孋雖是澡雪境的大妖,但其本身能力不高,惑人的幻象跟渾城呈現的假象也有區别。”
“把魅孋也去除的話,符合情況的便隻剩一個。”
謝吾行問道:“是什麽妖怪?”
他仍是不相信姜望斬神的畫面是假象,但申屠煌的推測又蠻有道理的樣子,使得謝吾行很是糾結。
申屠煌飲了一口酒,說道:“不是妖,而是神。”
謝吾行猛地睜大眼睛,“我就說是神嘛,那申屠大人此前的話又是何意?”
申屠煌搖頭說道:“此神非彼神,神祇有正神偏神之别,哪怕偏神也曾經是正神,但因爲種種緣故,便也不能再稱作神,偏神有另一個名字,鋪首。”
“鋪首是妖,又與淪落爲妖依舊很強的神不同,鋪首很弱,有時候甚至普通凡人機緣巧合也能将其殺死,但它們終究曾是神,自有非常的神通,因此能制造出難以攻破的假象,理所應當。”
謝吾行愣住。
林澄知則皺眉說道:“鋪首雖也有存害人之心者,但多數不算惡類,反而是被當做門神,護家宅安甯。”
“正因如此,鋪首是最常見的神,想來這小小渾城裏,難免也有鋪首存在,一直都相安無事,怎會突然鬧出禍端?”
申屠煌說道:“鋪首曾經是神,堕落皆有原因,若按照謝吾行所言,鋪首目的是要殺死姜望,那麽必然是因姜望做了什麽事情,導緻鋪首堕爲惡妖。”
“渾城雖是被破壞的很嚴重,但勝在沒有百姓遭難,且範圍都集中在栖霞街周圍,可見鋪首沒有殘害滿城的想法,其目的隻爲殺姜望,那麽姜望必有問題。”
林澄知釋然道:“所以姜望極力否決斬神一事,是因他很清楚鋪首的身份,是怕暴露什麽,此人内心險惡,能讓護家宅安甯的門神鋪首甯願堕落爲妖也要将其殺死,必然是兇惡之徒。”
謝吾行反駁道:“姜兄爲人正氣凜然,甚至被鎮守府衙奉爲大善,你們怎可因猜測便給他定罪!”
林澄知很意外,說道:“你好像與他關系不錯?”
謝吾行沉聲說道:“姜兄乃我知己,更對我有恩,助我鞏固劍心,哪怕他有時候很怪,但他絕不可能像你們說得那樣,我親眼得見神明降臨,絕非假象!”
申屠煌笑着說道:“雖是劍神真傳弟子,但終歸是第一次下山,哪懂得人心險惡,人皆有多副面孔,未能看清其真面目也是正常。”
“說什麽力有不逮,我看他分明是利用你以及渾城尋仙者,借助你們的力量誅殺鋪首,否則如何解釋,他渾身鮮血淋漓,卻半點傷都沒有?”
謝吾行沒辦法給予解釋,但仍是極力反駁道:“有我在内,渾城裏修士和武夫皆沒有受傷,至多因神降臨的威壓,使得精神被壓迫,是因我們根本沒有參戰,是姜兄獨戰神明,将其斬殺,這才是真相!”
申屠煌皺眉道:“此點的确可疑,但其實也能做出解釋。”
“鋪首目标是姜望,并無傷害無辜人等的意思,你們被姜望蒙蔽,許是真的曾對鋪首出手,可因假象的存在,你們的思維也有影響,不記得此事。”
“倒是能證明鋪首并未真的堕落爲妖,隻是你們因姜望的緣故,把祂當做了妖,而鋪首甚至擔憂你們得知真相會破了道心,祂不僅沒有傷害你們,怕也承受了攻擊。”
“而姜望利用你們重擊鋪首,坐收漁翁,或許鋪首已被其斬殺。”
謝吾行震驚。
他竟一時啞口無言。
林澄知默默點頭,暗想申屠煌不愧是苦檀青玄署僅次于劉行令的存在,心思相當缜密,一番推測,仿若就在現場,事實就該如此。
但看着申屠煌侃侃而談,頗有要顯聖的嫌疑,林澄知有點不服氣,說道:“我也早就想到這些,申屠兄确與我不謀而合。”
申屠煌想着你是真不要臉。
謝吾行仍要反駁,但又覺得申屠煌所言的确毫無破綻,張了張嘴,最終隻能歎息一聲,倔強道:“我不信......”
申屠煌說道:“自然是要有證據的,雖然我覺得這便是真相,但我也會證實,莫要因此事讓你劍心蒙塵,否則便是我的罪過,可真就無法向劍神交待了。”
林澄知則撫着謝吾行的腦袋,意味深長道:“這便是成長的必經之路啊。”
......
半日閑客棧裏。
蔡棠古仍是很後怕。
但随即又笑道:“神的降臨是假象,本該如此,否則姜望憑什麽弑神?”
東重陽有困惑,可他沒有說什麽。
裴皆然默默吃着菜,她在回想着每一個細節。
旁人的記憶很模糊,裴皆然卻記得很清楚。
哪怕總覺得好像确實遺忘了某件事,讓得她也無法肯定神是否真有降臨,但更懷疑假象的說法。
她有意想尋覓真相。
擡眸看着客棧裏雖是沒有幾個人,但要出去難免被注視,且外面街上行人如織,她下意識有點逃避。
想着也不急于一時,還是吃飯吧。
見沒有人搭話,蔡棠古沒有在意,他的心情很愉悅,因又能觊觎姜望手裏的瑰寶了。
距離突破澡雪境界,變得好看,又更近一步。
......
浔陽候府。
姜望躺在藤椅上,意識來到神國裏。
雖沒有第三座山峰出現,但溪流裏有一條金色鯉魚,蝴蝶沿着河面飛舞,鯉魚時而探頭,吐着泡泡。
“果位若真的對神很重要,他又怎會毀掉自己的果位?”
姜望狐疑地盯着夜遊神,說道:“我懷疑你是個假神。”
夜遊神沉聲說道:“我誕生之初,僅有百年,燭神便降臨了,很多事情我的确一知半解,但我很确信,沒有神祇會毀掉自己的果位,祂之所以那麽做,肯定有原因,何況果位的消失,沒有讓祂受到半點影響,這本身就不正常。”
姜望躺在草地上,說道:“若他是特殊的,毀掉果位,便相當于沒了弱點,除非力量遠勝于他,但這很難,僅僅是元神,便差點讓我死掉,哪怕我破入澡雪境界,怕也并非真神的對手。”
夜遊神正色道:“栖霞街底下的妖,展露出澡雪境的氣息,因被鎮壓數百年,其全盛力量肯定更強,但仍是被祂随手拿捏,而後面你斬神一刻,真神未曾再增強元神的氣息,要麽是真神放棄,要麽便是祂無法做到。”
“這種情況,一則是被更難纏的對手牽制,一則身處于奇異空間裏,真神根本不在這個人間。”
姜望側目看向他,驚訝道:“還有别的人間?”
夜遊神點頭,但像是某種忌諱,他顯然不想多提及,繼續說道:“短時間裏真神不會降臨,但祂已經盯上你了,我确很好奇,若非因果位來到渾城,祂要殺你的目的究竟是什麽?”
姜望撇嘴,我也很茫然啊。
夜遊神凝視着與蝴蝶嬉鬧的金色鯉魚,說道:“要晉升澡雪境界,所需養分更高,神國未曾停止汲取壽命,哪怕因破境洞冥巅峰,你的日子還有很多,但終有被耗盡的時候,不能再憊懶下去了。”
姜望微微皺眉。
夜遊神又說道:“但目前也沒有别的法子,在渾城裏出不去,隻能等着敵人出現,所以你該珍惜最後懶惰的時光。”
姜望說道:“我給你一次重新糾正語言的機會,什麽叫懶惰?那叫享受生活,人生在世,開心最重要,把自己搞得那麽累幹嘛,我的願望便是躺着無敵,神國汲取壽命,真神要殺我,都是無法避免的,盡力而爲便是。”
夜遊神幽幽說道:“那我祝你願望成真。”
姜望猛地坐起身,說道:“但偶爾認真一下也可以,栖霞街底下那個妖怪,或許能利用一下。”
夜遊神震驚道:“你瘋了?莫要覺得斬了一尊神,便不知自己是誰了,那尊神也是得到真神力量的增幅,才能輕易擊敗栖霞街底下的妖,而在之後,增幅力量便消散了,你斬殺的神,并非打敗那隻妖的神!”
姜望微笑道:“但妖怪是被打敗它的神再次鎮壓的,困在鐵籠裏的狗,我有何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