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白天放牛的時候,楊豔忽然悄悄對林海濤說,晚上有點事要找他,林海濤當時問她什麽事,她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問林海濤:“我在哪裏找你呢?”
林海濤想到今天父母都去看望外婆了,便說:“還是在我們家吧。”
楊豔雖然年紀還小,但在她們坪寨村,十五六歲結婚比比皆是,十七八歲,那已經是晚婚了。
小楊豔長得很美,白生生的臉蛋,彎彎的眉毛,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輕輕一轉,定會引得你魂不附體想入非非,伶伶俐俐,嘴巴甜,能說會道,心靈手巧,在方圓幾百裏都出了名,做媒的,踏破了門檻,膽大的小夥,自個兒上門求婚。
最終父母選定了陳家莊的陳德虎,家庭條件都很好,父親楊忠義也專門去拜訪過,陳德虎父子都以屠宰爲業,家境殷實,更重要的是,他的二叔是蒙城喜刷刷玩具公司經理,攀上這樣的人家,以後的生活就不會發愁了,美中不足的是一去就做後娘,他前妻死了,丢下一個兒子,這讓她這個才滿十六歲的姑娘情何以堪啊。
父母是真的動心了,說好開了年,就讓對方來下聘禮,也許等不到十八歲,就會把她嫁過去。
“我都還沒長大呢,你們就讓我去做後娘?”楊豔抗議父母。
“女娃娃早晚也要嫁人,我和你媽結婚時也才十七歲呢。”楊忠義很輕易就否決了女兒的理由,然後沉着臉說,“父母之命,媒人之言,你不從也得從,就這麽定了!”
是以這段時間楊豔一直非常苦悶,她在心裏喜歡林海濤,但不知道林海濤會不會喜歡她,當她看到付小美對林海濤的親熱,李敏對林海濤的深情,她就打了退堂鼓。可是不行啊,如果不象林海濤說明自己的心意,自己就會後悔一輩子!
楊豔深思着,慢慢走到林海濤家門口,隻見大門緊閉,心裏馬上湧上一股酸澀,難道林海濤根本就沒在意自己,連白天的約定都忘記了?
楊豔感到自己确實是自作多情了,她站立在老榕樹下,雙手合十,對着老榕樹在心裏說:“樹神啊,我喜歡林海濤,可是他不在意我,我父母又要把我許配給别人,你說我應該怎麽辦啊?”
正當她百轉愁腸,幽怨無助的時候,突然一陣歌聲悠悠傳來——
“月兒彎彎照九州,幾家歡樂幾家愁。
嫦娥不知在何處,吳剛漂流在外頭。”
楊豔的心一顫,象閃電一般劃過明朗的腦際,象隕石一樣投進平靜的心湖,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微妙得隻可意會無法言傳,驚奇、喜悅、羞澀而又有些害怕,所有人的七情六欲都在這一瞬間相交于一點,倒不是因爲歌聲悠揚、柔和、纏綿、悲切動人,而是雨未下風先至或者說心有靈犀一點通的效果。
歌聲如敲擊樂器,最終停下來,停在楊豔的耳朵邊。月亮依舊按照它的規律慢慢升起,把光線盡量投射到它所能看到的地方。楊豔在老榕樹下,月亮并沒留意她,隻注意到唱山歌的他,一襲白衫,在微風中輕輕撩起,從榕樹上旋了出去,象吐出的煙圈,一卷卷的,那麽慢,向月亮冉冉升起,看吧,看不清楚,朦胧一片,靠近月亮,她回眸一笑,舒展開的眉頭象姑娘的針從鞋墊上靈活的抽出,略帶紅色的嘴唇象三月的桃花含情脈脈的開放,漸漸地給月亮吸近了、吸盡了,消失了。
一切又歸于靜寂,楊豔無可奈何的轉過身,歎口氣,惆怅不已。這歌,這影,這人,就這樣煙消雲散,似有實無麽?她盡力四處搜尋,最終什麽也沒有看到,隻有月光那白茫茫的象她心境一樣的銀紗,她開始懷疑自己的耳朵、眼睛和神經,她安慰自己說這無非是靠着老榕樹做了個夢,或者是樹神故作的某種暗示,她覺得這一切都太不可思議了,但她依舊舍不得停止那奔流思緒的湖水,任它向遠方流淌、流淌,讓那淙淙的嗚咽低低哭泣。
老榕樹斜伸的樹幹掠過她的頭頂,輕輕的俯下身來,爲她作無言的撫慰。她細細的思量——這歌、這影、這人。明明是八月十五,怎麽還唱月兒彎彎,難道一說到月兒就隻能是彎的麽?這人也真是?什麽意思?我莫名其妙的想這些幹什麽?吳剛、嫦娥、玉兔、老榕樹、阿爸、阿媽、我、你、他……
正當她在胡思亂想時,那歌聲,生疏而又熟悉,自心底唱起,不,是從身邊、耳邊,從頭基本内容唱起,是真真切切、确确實實存在的。
“月亮出來照四方,愛人月下是素裝。
老榕樹下把身隐,想她想得我心傷。”
楊豔用力抓住老榕樹樹幹,用腳一蹬,就彈了起來,随着歌聲的節奏回蕩,她苗條的身段、輕盈的身姿象彩蝶飛舞,美麗可人,長長的辨子一收一送,而眼角的餘光卻悄悄向老榕樹上一瞥,那飽含深情的信号波就在濃葉深處毫無阻礙地反饋回來——
你可知道,我多麽喜歡你?我多少次悄悄從背後凝望你,但我沒有勇氣向你表白!
我朝思暮想的,你就在老榕樹上,和我捉迷藏!
羞!
羞!
楊豔雙手一松,跳了下來,輕輕的哼了一首山歌:
“月兒有情月兒圓,榕樹一心雙手纏。
心想和哥兩相好,隻怕月圓人不圓。”
一首方畢,那樹上便飄下來一首熾熱的歌:
“圓圓一輪天外月,低低下拜低低語。
願上團圓不殘缺,天下情人都如你。”
楊豔癡癡的聽着,忽然車轉身,嬌嗔地罵聲“木樁子,死皮賴臉的躲在樹上,羞!”跺跺腳假裝要走,樹叢中露出個四方臉膛、五官端正、眉青目秀,雖不十分英俊卻有些兒潇灑的人兒來,雙腳别在樹杈上,身子懸在半空,“楊豔,等一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