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來吃酒,是來送親。”黃元德糾正道,臉色依然凝重,“我是小丫的舅舅,這也不知道。不過你現在知道了我和他們的關系,你知道老師想和你說什麽嗎?”
“不知道。”林海濤搖搖頭,其實他的腦海裏閃了一下,已經有所猜測,但有些亂,是以老實說不知道。
黃元德伸眼四處看看,确認近旁沒人,但還是很小心地把林海濤向草堆深處拉進去,兩人的大半個身子嵌入草堆中,他才低聲問道:“你沒有上學已經一年年了,告訴我,我給你的教材看完了嗎?”
“老師,我……”林海濤臉露愧色,辍學後,整天和三個姑娘在一起,簡直有些樂不思書了,直到前段時間才開始撿起書來,他的臉色被黃元德看在眼裏,黃元德便流露出失望的樣子,林海濤趕忙說:“看是看了,但語文還行,數學看不懂啊,老師。”
這回是黃元德慚愧了,他長歎一聲:“海濤啊,有些話老師不說,會慚愧一輩子,我想我得把真相告訴你了,從今天你們針對趙大勇來看,可能他也和你們說了一些情況,但老師得親自告訴你……”
黃元德掏出煙來點上,他用力抽了一口,在煙圈冉冉缭繞中,他悠悠地道出了實情。
本來,發那村小學隻收本村學生,也不僅僅是去年開始,因爲老師少,教育資源有限,發那村支部一直都是那樣要求的,但農村人,各個村之間,都是這門那門的親戚,真正不允許外村人來上學,實際上也不便執行,是以學校也是陽奉陰違,收了少部分的外村學生,再說外村學生也确實不多,主要就是他們坪寨村,一年五六個人。
但就在去年開學頭一天,村支書趙成功找到他,明确從該年開始,必須嚴格執行本村學生入學政策,外村學生一律不準收。
“行。”黃元德沒有覺得有什麽意外,他認爲是從下一批一年級新生開始,是以很輕松就答應了。
“你們班上的林海濤、胡永華,秦賢慧班上的林海勇,這個學期不得再收讀。”趙成功交代道。
“這……大舅,不太好吧。”說起來趙成功還算黃元德表舅子,黃元德一聽,就有些爲難了,一是這些孩子之前在學校讀得好好的,突然取消他們入學資格,這實在太不近人情;二是他也了解,農村人上個學不容易,特别是坪寨村,本來就沒有學校,去鄉小學又遠,上學的孩子沒幾個,取消他們就近入學,無疑是直接讓他們辍學,作爲老師,如何忍得下心。
“這沒有什麽不好的,既然是發那小學,就隻能爲發那村服務。”黃元德虎着臉說,“村支部、村委每年給學校維護學校,還要提供給秦賢慧幾百斤糧食,這容易嗎?他坪寨村一兩糧食不出,白白享受我們村的教育?你好好想想,如果你不執行,村支部、村委對發那小校将不會給任何支持。”
話已經說到這裏,黃元德已經别無選擇,他倒是不怕,作爲公辦老師,發那村對他也沒有實質約束權,關鍵是秦賢慧,那是他弟媳,初中畢業後,嫁給他兄弟,有一兒一女,十年前,他兄弟上山砍柴,不慎從岩石上跌下,一條腿跌斷了,家庭十分困難,是以他找了趙成功,讓秦賢慧做民辦老師,每月村裏補助一百斤糧食。
鑒于這種情況,黃元德最終違心地答應了趙成功的要求。
說完後,黃元德長歎道:“海濤啊,師者,傳道、授業、解惑也,可是黃老師我,首先就在‘道’上沒有堅持住,沒有讓我的學生繼續學業,我是個不合格的老師。但老師也是人,也要食人間煙火,希望你能理解老師的苦衷。”
“老師,我懂了。我不怪你,你還送了我一套教材呢。”林海濤到此時把黃元德的話和趙大勇的對照起來,已經完全了解了。他雙手交叉着,向黃元德躬身感激地說,“老師,你一直對我們都很好的,是我對不起你,沒有好好學習,你給的教材我也沒有好好看……”
“好了,不說這些了。”黃元德長出一口氣,“今天我把話和你闡明了,心裏也好過得多了。平時我沒時間,今天正好送親來,順便告訴你,今年已經遲了,你抓緊把我給你教材認真自覺好,下學期你進入秦老師們班,她的班正好五年級畢業班了。”
“黃老師,謝謝你!”林海濤欣喜若狂,差不多跳了起來,但很快他又困惑了,“黃老師們班,發那村不是不收外村學生嗎?怎麽我又可以去讀了?”
“哎,我給你直說吧,你繼續讀書可以,但也是有條件的……”黃元德猶豫了一下,“海濤啊,媳婦可以有多的選擇,你不要和付小美再繼續來往了,因爲你和她關系太好,所以……所以他們就想懲罰你一下,你懂了吧,如果可以,你盡量勸說她,好好和大勇相處……”
媽的,就因爲自己和付小美處得來,就讓自己讀不成書,林海濤心裏十分憤怒,其實自己也是被冤枉的,自己和付小美隻是比普通人稍微密切點,根本就不可能和她有進一步的關系。
林海濤的臉紅一陣,青一陣,這個黑鍋,還真背下了,可是人窮志短,如果自己讀不成書,在這個窮山溝呆一輩子不說,沒有文化,那就是一輩子的痛苦了,林海濤權衡了一下,還是答應了。
“那就好。”黃元德終于松了口氣,他握住林海濤的手,居然說道,“海濤,謝謝你!”
這是那門子話啊,黃老師居然感謝自己,看來不是自己求他,而是他受趙家人委托來做說客的。
林海濤一愣,黃元德已經輕松地走了。
林海濤又獨自在草堆邊站了一陣,天色漸漸黑了下來,才發覺肚子唱起了空城計,是該去吃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