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飯,大家坐在院子裏趁涼,林海濤便纏着胡永華講他進城務工的經曆,自從上次和黃二狗交談後,林海濤發覺自己的眼界太狹小了,他要通過這些出門的人來了解外面的世界。
于是胡永華便講述了他打工的一些經曆,無非就是在建築工地做小工,或者給背背兜打零工,總之,很艱辛,也很平淡。
“黃二狗出門打工遇到貴人,永華,你就這麽平淡啊”林海濤工玩笑地說。
“本來我不想說的。”胡永華從包裏掏出一包“大前門”香煙,遞給林源泉一支,林海濤則拒絕了,胡永華長長地吐着煙圈,想了一下,似乎還是忍不住想炫耀的心情,最終還是說了。
“我接到我爹請人寫來的信,要我回家來養豬,我考慮了一下,外面雖然掙錢比家裏多,但也很辛苦,飽一頓餓一頓的,還是回來穩定,于是就買了洛城市到我蒙城縣的火車票回來了……”
胡永華下了火車,已經晚上七點鍾了,就坐火車站至汽車站的公交車,隻有那裏才有車可以轉到鄉下,在接着人流上車的時候,他一掏褲包,心裏大叫一聲苦,褲子好好的,褲包裏用布包着的兩百多塊辛辛苦苦打工好不容易攢的錢不見了,那一刻胡永華除了大罵無良扒手,連想死的心都有了,身無分文,在這個隻認錢不認人的城市,怎麽混?因爲要第二天才有回鄉下的車,當天還要在縣城停留一晚,吃飯、住宿都要錢,第二天拿什麽開車費回家啊?
不管了,先混上公交車再說,當時上車的人特别多,很多人都在前面交錢,後面上車,胡永華便從後門擠了上去。
當車子一路步履蹒跚地停靠在安息路的汽車站,胡永華随着最後的二十多個人下車了,心裏尋思着下一步的打算。
“等等,小夥子!”
他蓦然回首,司機大步流星地趕了過來,他愕然:“師傅,怎麽了?”
“你叫什麽名字?”
“胡永華,紅旗鄉坪寨村四組的。”
胡永華老實地報上了自己的姓名和住址。
司機闆着臉說:“我看你是個鄉下人,人看起來也挺老實的,那麽我問你,怎麽坐車不開錢呢?”
這司機還真厲害,當時幾十人上車,他硬是注意到胡永華沒開錢,胡永華在心裏欽佩不已,但此時不是欽佩的問題,是欠了人家三毛錢的公交車費,胡永華低下了頭:“我……我身上的錢都被摸包兒摸了,我在洛城掙的兩百五十塊錢也沒了。我……我……”
“二百五十元沒了,依我看,你就是個二百五!”司機嘿嘿地笑了。
“我是二百五,師傅,我不懂。”
胡永華懵了,他看着司機那笑眯的雙眼,那雙眼睛裏忽然飛出無數的螢火蟲,然後幻化成無數的星星,他的身體,似乎也要燃燒了,化着一團火星撲向了司機。
還好,司機的一雙大手及時扶住了他。
他的汗珠嬌翠欲滴,他的臉色昨日黃花,司機握住他滿是裂紋老繭的雙手,他已經不想問他要錢了,他歎息道:“我還以爲你隻是個賴皮,沒想到你更是個可憐的人。來,給你一塊錢,去買碗粉吧!小兄弟,我也隻能奉獻一塊錢的愛心。阿門,願上帝賜福給你!”
抓住到手的一塊錢,胡永華就如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即将死去的身體又複活起來。望着司機轉身離去的背影,有風在吹,有淚在飛。
一個人走向長長的街,一個人走向冷冷的夜,避開了香車寶馬,撞過了紅燈綠燈,就在離那家清真牛肉粉店隻有一百五十米的時候,他的腳卻落地生根,怎麽也撥不出來。
低頭一看,原來一雙小手抱住了他的大腿根,順着手看了過去,穿着麻衣的小小的身子上扛着個碩大的腦袋,腦袋上亂成了雞窩草。
“哥哥,求求你給點錢吧!我已經兩天沒吃飯了,我餓!”一個拖着一條腿,大概七八歲的小乞丐,向他眨巴着眼睛。
胡永華的手在褲包中緊緊摞着那張一塊的人民币,手心都捏出了汗。
給他嗎?不行,這可是好心的司機給的救命錢。
給他吧,要不他會死的,他還那麽小!
胡永華定在當場大概有五分鍾,五分鍾的時間就如過了五千年,他掏出那張紙币,這可是整整的一塊錢啊,此時他真後悔,當時怎麽不向司機要兩張五毛的呢,那樣,打發小乞丐五毛,自己還有五毛也好啊。
胡永華掏出一塊錢的紙币,握在手中,深情地凝視,這一塊錢可是他現在最親密的愛人啊,真要爲這個小乞丐忍痛割愛嗎?
給他嗎?
給他吧!
“給我啊!”就在胡永華依依不舍的時候,小乞丐猛地來個立定跳高,伸出魔爪,橫爪奪愛,然後一轉身,一個百米沖刺,轉眼間就消失在人流中了。而之前,看着明明是蜷縮着的一隻腳,而現在,居然不治而愈了。
胡永華怔怔地望着小乞丐跑去的方向,又立定了五分鍾,才回過神來。
怎麽辦?
怎麽辦?
粉錢沒有了,愛人跟人走了,希望破滅了!
雖然隔着粉店還有一百五十米,那悠悠的肉香卻随風飄來,格外刺鼻,此刻胡永華真想嚎啕大哭一場,悔恨自己一時婦人之仁,一失手釀成終身大恨。
胡永華又立定了五分鍾,終于鼓足勇氣,握緊了拳頭,決定抱着“下定決心,不怕犧牲”的大無畏精神,也要過長街,進粉店,那怕被粉店老闆下油鍋,也要做個飽死鬼。
他的身後,黑夜,有一雙黑色的眼睛,正在他的身上找到了光明,不過,他隻看到了黑暗,他迎着黑暗,摸索進了那家粉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