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敏走了後,中午,林海濤把飯做好,剛擺在桌子上,父母前腳剛落屋,楊豔父親楊忠義後腳就踩進來了。
“表叔,那陣風把你吹來了!”農村人是葛藤親,楊忠義和林源泉還算是遠房表親,“喲,還真是巧啊,你三十夜的腳洗得好,我們剛剛擺飯,你就來了,快坐下吃飯!”按蒙城縣的民間說法,除夕那晚洗腳,要剛剛洗到膝蓋,這樣走人家去就會正好碰到吃飯,洗矮了,人家飯沒熟,洗高了,飯又吃過了。
“表伯,快别說巧了,我家那個鬼姑娘小豔子不知死那裏去了!”這裏對“逃跑”的不滿意的說法是“死”,楊忠義焦急地說,“如果真巧的話,她是不是來你們家了?”
林源泉夫婦面面相觑,陳四妹說:“我們也才從坡上回來,不知道嘞。”她側頭問李林海濤,“老三,你見到楊豔了嗎?”
林海濤正低頭在“炡子”(就是放在鍋裏蒸飯的木桶)裏舀飯,聽問微微一愣,那手抖就了一下,把飯差點從碗裏倒了出來,他的心怦怦跳動起來,佯裝很關切地說:“沒見呢?表叔,你怎麽會想到她來我們家呢?”
“真的沒見到?”楊忠義眼睛緊緊盯住林海濤,雖然嘴上沒有明說,但眼睛裏已經透露出,他是知道林海濤平時和楊豔關系比較密切的。
林海濤有些心慌了,正不知如何作答,母親陳四妹可就有些不滿意了,楊忠義問這話的意思她也聽出來了,是在懷疑自己的兒子,從自己兒子和三個姑娘交往中,她知道李敏比較靠譜,再說兒子才十五歲,也斷然不會私自藏匿楊豔,她皺眉說:“表叔,你問這話就有些不太對頭了,莫不成你以爲我們家把你家楊豔藏起來了嗎?我們雖然是小家小戶,但也還是有志氣的,我兒子就算要娶媳婦,也會正正當當的,不會做那些偷偷摸摸的事情。要不,你在我們家搜搜。”
“表伯娘言重了,你看我也是急的。”楊忠義聽陳四妹話語中透露出不滿,連忙賠禮,他雙手擡也不是,放也不是,在林海濤家屋中漫無目的的走來走去,“這娃兒究竟跑哪去了呢?楊豔她媽去她姥姥家找去了,但願在那裏——不行,我還得去她姨媽家找找,找着了看我怎樣收拾她!”他擡腳要走。
“表叔,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林源泉擋住他,“你先坐下來慢慢講,再說,你再急,飯還是要吃的嘛,這都擺在桌子上了,你還走?”
“哎……”楊忠義長歎一聲,靠在門柱上躊躇了一下,終于還是回頭坐到桌子邊,但并沒端碗,而是啰啰嗦嗦地訴說:“這個姑娘,你們也知道,就是許給陳家莊的陳仕榮,人家可是三媒六證,各種禮節都是走周到了的,就等下個月迎娶了。現在倒好,跑了,你說我怎樣向人家交代?”
“下個月?這麽快啊!”林海濤一聽,心裏一驚,便低聲嘀咕了一聲,心想難怪楊豔要逃婚了,才十七歲不到的姑娘,就要嫁人了,年紀還這麽小。
陳四妹瞪了兒子一眼,安慰楊忠義道:“表叔,你不要着急,先吃點飯。也許她是跑去哪兒耍了,過幾天回來也說不定呢。海濤,給你表叔舀飯。”
林海濤把碗遞到楊忠義手中,他苦惱地搖着頭,但還是接了過來,拿過筷子。
見他開始吃飯,林氏夫婦對看一眼,兩人也落座端碗,林海濤還在怔怔地站在楊忠義對面,心裏是十五個水桶打水——七上八下的,看着楊忠義焦急的樣子,心裏在想究竟要不要給他說實話呢?
“老三,你呆了?”母親吼了一聲,“還不吃飯?”
“噢……”林海濤一驚,惶恐地說,“是是是,吃飯吃飯!”
“你這個娃兒,我看你神魂颠倒的,是不是你可楊豔‘打落’(就是丢失的意思)了,你的魂也丢了!”母親不滿意地說。
“人家還不是着急嘛。”林海濤低頭嘟噜了一句。
陳四妹給楊忠義夾了一塊肉,“表叔,你不要光吃飯,吃點菜。你也不要急,慢慢說,小豔子爲什麽會跑?我們一起想辦法,啊!”
楊忠義已經扒完一碗飯,把碗遞給李林海濤,“老三,再給我添一碗飯。”
然後他才說,過年前,楊豔那天去背草地,一直到很晚才回家,有人看到她和一個城市青年在山坡上厮混,“那青年娃兒,聽說就是你們家親戚,本來我第二天想來問的,不過聽說那娃兒第二天就走了,所以也沒管,問她她也不承認,所以就算了。這幾天那娃兒卻寫了一封信來給楊豔,聽到風聲,我們就把她鎖在屋裏,隻等婚期一到就把她押送出去。誰知昨晚上半夜三更,她居然跳窗子跑了出來。”
“表叔,你們這樣做也太殘忍了吧!”林海濤突然冒出一句話來。“如果他真的喜歡……”
說到這裏,林海濤說不下去了,心裏竟然有些失望,沒想到楊豔居然喜歡上了孔學禮,早前還以爲是來找自己,原來不是,看來是自己多情了。
“你這娃兒兒,懂什麽?”父親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孔學禮怎麽能夠這樣做呢?表叔,不瞞你說,那晚上我就鄭重的問了他,他說沒這回事,所以我們也沒放在心上,再說我們也管也了。”
林海濤低下頭,嘟噜一句:“但不管怎樣,把一個大活人鎖在屋裏,你們這也太沒天理王法了……”
“你說什麽?再給我說一遍!”林源泉怒喝道。
“沒、沒什麽,你們講你們的,我,我吃飯。”林海濤低頭不吭聲了。
在他們鬥嘴的時候,楊忠義已經把第二碗飯吃完了,抹抹嘴,準備起身。
“表叔,你忙,我也不留你了。”陳忠義放下碗,“不過我還是勸你一句,棍棒底下出孝子是不對的,你越打他,他就越反感你,對于兒女,我們還是要好好勸說,多給他們擺事實,講道理,兒女大了,他們也有他們的想法,我們該聽的還是要聽。至于小豔子的這個事,你也不要着急,她遠門都沒出過,兩眼一抹黑,能去什麽地方呢?無非就在這幾家親戚處。我擔心的是你找着人,又打,可不要整出什麽事情才好。”
楊忠義低頭不語,顯然是聽進去了,片刻,他擡頭苦着臉說:“表伯,你說的道理我可以理解,可娃兒她就是不聽我的話,再說我也不象你識字,懂得多,你說我該怎麽給她說嘛。話又說回來,我們那一發人那個不是打大的?”
林源泉看着楊忠義滿是皺紋的臉,那張臉顯得也很無辜無奈,是啊,就如自己怎樣勸說楊忠義一樣,他想了一想,斟酌着說:“表叔,要不這樣吧,找着人了,你通知我,我來和她好好談談,都是待嫁之身了,還要跟别家跑,以後父母、就她自己怎樣見人啊,何況孔學禮她隻見過一次面,雖然他是我們家親戚,但我們也是多年沒有走動了,也不知道他家現在的具體情況,又是不是真心對你?”
“表伯,那我就先多謝你了,找到人還得麻煩你撂下活路來幫我勸勸,我也知道成天把她鎖起不是個辦法,鎖得住她的人,也鎖不住她的心。”楊忠義誠懇地說。
林源泉笑笑,“你這樣想就對了嘛!”
楊忠義便準備閃人,“那麽,表伯,表伯娘,我就先走了,你們抽空來家耍!”他邊擡腳又自言自語:“這個姑娘啊,身上一文錢也沒有,要是遇上壞人又怎麽辦,都是十六七歲的人了,隻顧由着自家性子,也不管我們怎麽着急!”
見楊忠義這樣,李林海濤心裏感到很過意不去,替楊豔隐瞞究竟對不對,我這樣害楊豔爹四處白跑,應該嗎?
當楊忠義走到院子邊,要從屋後的小路上山的時候,林海濤禁不住喊了一聲:“表叔……”
“怎麽了?老三,記得時常來表叔家耍!”楊忠義回頭慈祥地說了一句。
“你慢走!”李林海濤把後半句補出來,心裏卻是怦怦的跳個不停,矛盾極了。
“表伯,你家這老貓怎麽在草堆上叫個不停喲!”楊忠義一句話又把林海濤的心吓到跳到嗓子眼上。
“前段時間有個野貓經常來……”林源泉嘿嘿笑了一下,意思是你懂的,楊忠義也笑了一下,陳四妹便不好意思地打圓場道:“表叔,你慢走,找着人後記得告訴我們一聲,啊!”
謝天謝地,躲過一劫,林海濤一顆心終于放了下來。可還沒緩過神來,陳四妹便吼道:“老三,你在家是吃素的,去把那死貓貓趕走,鬼聲鬼氣的,煩死人了!”
“是是是,你們回家去,我把它趕走!”林海濤趕忙朝草堆跑去,幸好父母隻是聽到貓叫聲,沒有看到懸挂着的肉,林海濤過去,把肉扯掉下去,用手一丢,那貓貓就雙腳一躍,跟了上去,叨着跑了。
叫了半天,那貓貓也算是得償心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