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海濤在鞭炮聲中醒來,母親正在蒸糯米整備做年糕,父親則是在燒豬頭豬腳等過年食材。三十夜三十條工,這是坪寨村的風俗。打掃衛生,洗刷衣物,貼春聯等都是今天的活。
而林海濤家唯一跟别人家不一樣的地方,就是春聯是自己寫的,别人家的一般都是買的或者是找老先生寫。這也體現出了林海濤家是文化人。而每年,寫春聯的事情就落到大哥和父親身上。林海濤父親雖說上學少,不過書看得多,肚子裏的墨水也是不容小瞧的。大哥雖然也隻是小學畢業,但也是由于家庭的原因,其實成績非常好,特别是語文,年年得優。
而林海濤,就是幹體力活了。
一天忙碌下來,比較簡陋的屋子渙散一新,散發着佳節的喜慶。 因爲是團年,大哥和大嫂一家也過來一起。林海濤與大哥和父親都倒上了酒,連母親也是倒上了半杯。昏黃的燈光下,一家人舉杯同慶,其樂融融。
一杯下肚,大家都開始話多起來。因爲父親一樣嚴肅,林海濤兄弟和嫂子在父親面前都放不開,不敢多說話。
“爹,我開年就可以上學了吧?”自從孔學禮走後,父親一直沒有提上學的事情,這讓林海濤有些忐忑不安,憋了好長時間,一直不敢問,趁着今晚的酒勁,才敢說出來的。
林源泉放下酒杯,眉頭緊縮,林海濤有些緊張的看着父親。
“老三,你是不是恨爹,覺得爹無能啊?”林源泉說道。
“爹,我沒有。”林海濤小聲的說道。
“我知道你心裏肯定有想法,隻是一直沒說。”林源泉夾了一口菜,接着說道,“我和你媽操勞半生,勤勤懇懇,家庭條件還是很困難,這一次……”林源泉差點又想說林海波娶媳婦的事,猛然意識到兒媳婦就在桌子邊,便頓住了。
林海濤低着頭,不說話。
“爹雖然學上得少,但是書可是看的不少,知道知識的重要。要不你們都得跟别人一樣在家守着這一畝三分地。如果那樣,我跟你媽已經開始享福了。你以前不太珍惜上學的機會,再加上被發那村的政策報限制,所以讓你體驗一下生活。隻要你願意上,我跟你媽再苦再累也不會皺一下眉。”大概是喝酒了的原因,父親林源泉難得的說了這麽多。
“爹,海濤讀書的花銷,我們出一半吧。”大哥同樣是喝酒的原因,很爽快地說。
“孔學禮表弟不是給了錢幫忙海濤上學用嗎?”大嫂張小花突然開口道,她也不知道是怎麽曉得的,她用手從桌子底下掐了林海波一把,“如果不夠的話我們盡量再支持點。”
林源泉含笑着沒有說話,母親陳四妹卻忍不住說道:“你爹呀,在學禮走的那天早上,你爹單獨送他多走了一段路,已經把錢還給他了。”
“什麽?還給他了。”張小花突然叫了起來,她一臉不解地望着公公,有人幫忙也不接受,這老人是不是太憨了。
“你們不要怪你爹,你爹一輩子沒欠過人情,雖然我們家窮,但我們活生得有志氣。”陳四妹替丈夫向兒媳辯解。
張小花撇撇嘴,沒有再說話,但心裏很是不以爲然。
“爹,那我讀書的事……”林海濤有些擔心地望着父親,心想父親拒絕了表哥的幫助,那還有能力支持自己讀書沒有?
“沒事,你讀吧。你休學一年半了,我們經濟上也寬松了很多,可以供你複學了。” 林源泉很有信心地說。
“那就明年去讀五年級吧,難得黃老師好心幫忙,老三你可得好好讀書,不要辜負老師的心意啊。”母親笑呵呵的說道。
林海濤感覺内心一陣激動,也爲自己以前誤解父母而羞愧。不是老人不支持自己,一是家庭不好,二是自己不争氣。林海濤暗暗下定決心,一定格外用功。
長期的陰霾一掃而空,林海濤發覺自己由裏向外的輕松。人生有了追求,就有了希望。
……………………
一夜無話。
大年初一,坪寨村完全沉浸在一片節日的喜悅中。
天還未亮,大人已在忙碌了。家家戶戶已經貼上了對聯、窗花和大紅的福字。
時不時傳來爆竹聲、小孩們嬉笑聲、歡呼聲,各種聲音交織成一曲歡快祥和的節日贊歌。星星點點的燈光在黎明前最黑暗的夜空下閃爍,似乎在述說一個亘古不變的故事。
“小孩念過年,大人念種田。”這是坪寨村大人們常說的一句話。過年,意味着孩子們可以穿新衣服、吃好吃的、而且不用幹活。但是相對于大人們,也是花錢的時候,一年的結束,也是新的一年的開始,還得做好來年的打算。
夜幕拉開,坪寨村在一片煙霧中若隐若現。白花花的霧氣從地上慢慢升騰,逐漸變淡、這就是山村的早晨,純淨得不染一點塵埃。
早飯過後,就是年輕人們的世界了。
村西頭一處山崗上,離村口一兩裏遠的地方,有一塊較爲平坦的梯田。每年過年,小孩、年輕人們都喜歡來這裏結伴玩耍。
當林海濤與李敏約好來到山崗上的時候,已經有不少人了。小孩們在一起嬉笑、追逐、踢卷子什麽的,而青年們則是男女分開聚在一起,準備着用歌聲,向心儀的人兒表白。
老遠望妹一排排,個個都是好身材。
有心請妹唱幾句,不知金口開不開?
林海濤一看,是村裏的兩個男青年一起唱的,其他的青年人則是圍在一起,幫忙出謀劃策。對歌一般都是兩人一起唱或者是一人獨自唱,也有三個人以上合唱的,不過比較少見。
如果有心儀的人,那麽就用你的歌聲去告訴他,如果對方給你機會,就會同樣用歌聲來回答。
女孩們嘻嘻哈哈的說笑着,沒搭腔。兩個男青年接着唱:
唱首山歌逗一逗,看沒擡頭不擡頭。
牛不太逗顧吃草,妹不擡頭顧害羞。
兩個十七八歲的女孩湊到了一起,商量了商量,随即,清脆的歌聲便傳了出來:
說起唱歌就唱歌,說起打漁就下河
哥拿金鈎妹拿網,随你要到哪條河。
隻要女方接了,對歌正式開始。山歌很多是流傳下來的,但是真正厲害的歌手,都是臨時應時應景現編的。
男:
二十多年是歌王,唱遍周邊幾個鄉。
白天陪妹唱幾首,待到晚上論短長。
女:
吹牛娃子自稱王,自吹自擂太嚣張。
全身盡是流氓氣,玷污山歌愧對娘。
…………
“小林哥,咱們不聽了吧。”李敏有些害羞的說道。
“小敏,我還想跟你唱山歌呢?”林海濤壞壞的笑道。
“小林哥,就你那樣,還唱,根本就沒調。”李敏取笑道。
“小敏,我新學了一首,我偷偷唱給你聽。”林海濤神秘的說道。“好啊,”李敏雖然有些不好意思,不過也是蠻好奇的。
十裏平湖霜滿天,
寸寸青絲愁華年。
對月形單望相護,
隻羨鴛鴦不羨仙。
“嘿嘿,小敏,你聽過嗎?”林海濤壞壞的問道。
“沒聽過,小林哥你跟誰學的啊?”李敏想了想,有些茫然地說,“好是好,就是我聽不懂。”
“你當然沒聽過啦,這是我前段時間我跟表哥孔學禮學的古詩,哇哈哈,厲害吧。”林海濤邊跑邊笑。
“小林哥,你太壞了,你别跑,等等我啊。”
“好了,小敏,我跟你說一件事。”林海濤停下來,跟李敏說道。
林敏彎眼睛都瞪成了圓的,一眨不眨的看着林海濤。
“小敏,今年我就可以繼續上學了。”林海濤還是有些興奮。
“上,上學,恭喜小林哥了,小林哥這麽聰明,到時候也會跟你表哥考上大學。”李敏眼神有些複雜,他聽過林海濤說過孔學禮。
“小敏,你不高興嗎。”林海濤問。
“小林哥,小敏是真的高興的,隻是以後難見到小林哥了。”李敏道好像有些不舍的說道。
“沒事,我又不住校,每天都回家的。”林海濤道,“再說,還有半個月才開學呢。”
“嗯。”李敏輕輕說道,伸出手拉住林海濤的胳膊,緊緊的,不管路上别人詫異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