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原武在車上一直很沉默,因爲他狗屁也沒看出來,面對真迹仍然沒找到任何可疑的地方,徑直被中野惠理拉到了羊丸屋,做最後的佐證調查。
在中野惠理出示了證件後,羊丸屋馬上提供了外賣訂單記錄,在上面找到了一大串内井家的名字,看樣子内井家是羊丸屋的老客,在事發前、事發當天乃至事發後,經常晚上點這家的外賣,有種百吃不厭的可疑感,但這肯定當不了證據。
哪怕清見琉璃和中野惠理都對僞造不在場證明有了猜測,詢問店員當時有沒有看到平館一男,還是沒什麽用——店員沒看到平館一男很正常,誰叫外賣還要請送外賣的店員進去坐坐,一起吃點喝點?
至于從當晚内井、平館去過的居酒屋、湯室、出租車上找線索,那想想頭皮都發麻,都過去三周了,誰能記得兩名普通客人幾點幾分走的?
檢察官根本不敢用這種證據的,律師反手就能扣警方一個誘導回憶嫌疑,這證據出不出得了庭都要兩說。
案子似乎僵住了,中野惠理也不知道下面還能做什麽,看了看表,發現也五點多了,再看看七原武一直沒說話,以爲他受到了打擊,聲音難得輕柔下來:“快到晚餐時間了,要不要在這裏吃飯?”
“中野小姐要請客?”七原武馬上擡頭細聞了聞羊丸屋的味道,再轉頭瞧了瞧衛生狀況,十分關心地向女店員問道,“羊是今天的嗎?”
“我們這是百年老店,每天定時殺羊,羊肉絕對是最新鮮的,客人完全可以放心。”女店員馬上熱情保證。
聽了這話七原武反倒猶豫了,沉吟道:“聽起來不太靠譜,平良野建市才81年,你們就百年老店了?”
女店員認真道:“我們大将祖孫四代傳承,平良野還是個小鎮時就在這裏賣羊羹湯了,真的是百年老店。”
百年老店七原武還是很感興趣的,馬上決定嘗一嘗。
女店員立刻熱情招呼他們坐下,請他們點了單,送上了熱毛巾和大麥茶,還送上三碗奶白色的淡湯,殷勤道:“我們大将祖上傳下來的餐前湯,微酸很開胃,請三位客人慢用,稍等片刻就上正餐。”
七原武在外吃飯一向很小心,更是不敢去廚房看一眼,追求一個眼不見爲淨,現在看着湯很感興趣,端起來小心嘗了嘗,品了品滋味,接着就掏出紙筆開始寫,寫了兩個字筆頭又堵了,正準備讓自動潤筆機潤一潤,自動潤筆機已經面無表情送上一支秀氣的鋼筆——清見琉璃早就知道這種倒黴事肯定還有第二回,已經自覺随身帶筆了。
七原武嫌棄地看了一眼普通鋼筆,但也沒再折騰她,寫兩行字品一品羊湯,品了兩次寫好了,把紙折好遞給女店員,笑道:“麻煩拿給你們大将,再和他說一聲,羊肋排我不喜歡太老,選材要選小羊,而且我的口感比較偏淡,佐料方面……”
他在那裏啰裏吧嗦,交待起來沒完沒了,清見琉璃不好意思的對中野惠理小聲道:“他這人就是這樣的,很嬌氣,很挑嘴,中野小姐不要在意。”
中野惠理扶了扶眼鏡,鏡片上閃過不以爲然的白光,其實她伺候着的那個更糟糕,是曰本人中的異類,像和水有仇一樣,除非去見重要人士,不然絕不沾水,好幾次她都發現那家夥偷偷在辦公室摳腳丫子,隻是從沒向别人說起過罷了——伍藤安血統一般,但混到都快退休了,是警署裏的大前輩,就算邋裏邋遢,連署長都不好當面噴他,其他人更是都得忍着。
兩相對比起來,七原武隻是挑嘴、性格有點惡劣,這已經很好了,至少很幹淨沒怪味,總比伍騰安那個高齡離婚邋遢男強一百倍。
中野惠理沒說什麽,隻是覺得清見琉璃實在太年輕,眼鏡上又閃過一道蔑視之白光。
…………
料理很快上桌,清見琉璃覺得有些怪怪的,她比較敏感,總覺得好幾名女店員從不同角度在隐蔽觀察這裏,後廚的大将似乎也如臨大敵,時不時就探頭探腦,一臉謹慎觀望的表情,但料理确實很棒,感覺這家店品質很高,各種羊肉料理都鮮嫩可口,幾乎吃不出一點膻味,都有點想回頭再讓她媽媽帶她來一次。
七原武吃得也還行,口感不錯,百年老店專精羊肉料理,又借平良野養殖業發達的優勢,确實有點東西,哪怕東西不多,但也還能湊合。
哪天懶得做飯了,可以從這裏訂餐……嗯,可以讓助手飛奔來取,還能省點送餐費。
他們一起吃了一會兒,清見琉璃小嘴吃得油乎乎的,開始閑聊了,向七原武問道:“真迹你也看了,剛才有找到硬傷嗎?”
中野惠理馬上也一臉關切地望過來,而七原武慢悠悠啃着羊肋排,随口道:“沒有。”
“那現在怎麽辦?”
“慢慢想辦法,看看有沒有别的辦法打開局面。”七原武收了錢就一定要搞出成果,看不出是赝品,已經在考慮走歪門邪道了,打算給内井達夫下個套,讓他不打自招,完全不着急——以前他套真正的王八蛋肥羊,花幾個月一年時間斷斷續續不斷鋪墊都有過,這才第二天,急不起來,而且他今天也不是沒收獲,近距離看了畫,确定了一個猜測,回頭有大用。
清見琉璃卻很心焦,畢竟這案子拖太久,回頭她寫進小說裏,節奏就太拖沓了,閱讀感怕是要大幅下降,忍不住又開始積極提供靈感,沉吟道:“松内悠人遇害時指向天空,白天天空沒有值得注意的地方,畫裏的夜空我一直覺得嫌疑很大,伱真看仔細了嗎?也許我們該去找個活動星圖,按月份仔細對比一下……”
七原武吮着手指示意清見琉璃給他倒茶,順便清一下桌面垃圾,随口道:“用不着,現在星圖就三種,一種是你這種新手用的活動星圖,一種是專業的全天星圖,還有一種就是我這種人型自走星圖。我已經識别出畫裏的每一顆星,除非亮等太低,畫不畫都無所謂,不然和現在的天空基本一緻,沒有硬傷——松内悠人臨死前指向天空,畫裏的所有天空我當然都會多看兩眼,昨天就确認過沒問題了。”
看把你給狂的,還人型自走星圖,好像全世界上就你聰明一樣……
清見琉璃一邊給他收拾桌子換了熱茶,一邊在心裏吐槽,但還沒放棄,又思考着說道:“那我記得一本推理小說有過類似的案子,好像是一幅畫上多了顆小星星,結果就被聰明的偵探識别出是赝品,會不會和現在情況類似,畫裏真沒有多一顆星星?”
七原武低頭繼續吃:“都和你說過了,絕對不可能多任何一顆星星,你說的是3000萬名畫僞造案,1858年的凡布倫超新星出現在17世紀的名畫中,但那隻是小說,是編造出來的,現實中不可能出現那樣的事。”
清見琉璃奇怪道:“怎麽就不可能了,藝術來源自生活,說不定是真事改編的呢!”
七原武無語的看了她一眼:“超新星也分很多種,位置也不一定離地球很近,很容易被宇宙天體、宇宙塵埃所遮擋,能憑肉眼觀測到的超新星爆發,人類曆史上屈指可數,我不記得其中有凡布倫的名字。如果真出現小說中的劇情,那你解釋一下,僞造名畫的人怎麽把一顆需要天文望遠鏡才能觀測到的超新星畫進油畫裏的?他吃多了,日常扛着專業級天文望遠鏡在作畫?”
“這個……”
清見琉璃聽愣了,一時想不出辯解的理由,而七原武嫌她總是話多,還沒放過她,又随手打出一記橫斬,“就是凡布倫超新星這名字,應該也是作者胡編亂造的,1858年别說肉眼了,用天文望遠鏡也沒觀測到任何超新星爆發,極有可能作者查到的是海山二,那顆星在1841年以後亮度達到最高,曾被誤會過是超新星爆發。”
清見琉璃繼續目瞪口呆,七原武又揮了揮啃了一半的羊肋骨,毫不留情繼續劈出,打出連串爆擊傷害,“那小說台詞也很點問題,雖然可能是當時天文學不夠發達的原因,但‘如果你知道太陽系的一些常識,就能很容易識别那幅畫是假的’還是有點離譜,我都不知道該說什麽好,超新星在太陽系爆發,作者早燒成灰了,編不出這麽離譜的故事,所以你可以省省了,那推理小說完全沒參考價值,不是你提,我根本懶得去想。”
清見琉璃破防了,甚至連續受到打擊受了内傷,辯無可辯,嗓子有點發甜,超級郁悶道:“我隻是想給你一些靈感,我又沒說推理小說一定是對的,隻說有這種可能……”
七原武再次揮動羊肋骨,殘忍之極的又給她當頭一棒,想打出巨額暴傷,淡淡道:“别做你的女主角夢了,我要是男主角,你不可能是女主角,你想的那種情況完全……”
說到這裏,他愣了愣,大腦一陣酥麻,像是有道電流通過,一瞬間松内悠人臨死前指向天空、書架上某套書中不顯眼的一本、一濑範的生平、一濑範朋友們留下的劄記、曰本年号表、《沖之島四支卷》裏的細節,排成一條直線,直接聯系到一起。
他之前一直在尋找僞造技巧方面的漏洞,以及對比文獻,尋找畫作中不合曆史事實,不小心畫錯的地方,天空夜空隻是最初掃了一眼,确定沒問題就沒再多關注,沒想到沒有硬傷才是真正的硬傷,僞造者不是多畫了什麽,也不是畫錯了什麽,而是自然課沒及格,少畫了東西!
有了這不是硬傷的硬傷,一切就都能說得通了,也難怪隻有松内悠人發現了,他九成九是剛看過那本書。
七原武腦子過電了一瞬間,但表情不變,嘴上繼續說道,“嗯,完全不可能出現,不需要多考慮。好了,就教你這麽多,現在安靜吃飯吧。”
“等等!”清見琉璃狐疑着盯着他的臉說道,“有些不對,剛才你是不是想到什麽了?”
“沒有。”七原武繼續啃骨頭,享受細嫩羊肉。
“不,你絕對想到什麽了!”清見琉璃越看越可疑,很肯定地說道,“你平時教訓我時,語速極快,恨不得一秒鍾說兩百字,從沒卡過殼,但剛才你卡殼了,還是卡了好大一下,你一定想到破案的關鍵了,對不對?是我提醒了你,讓你靈光一閃發現了真相,是不是這樣?”
七原武啞然失笑,看了她一眼,失笑:“那不可能。”
“不,你就是想到了,就是我給你的靈感!”清見琉璃從沒有像現在這一刻這麽确定,她就是女主角,是她給了七原武靈感!
七原武再次看了她一眼,瘋狂搖頭:“不可能,不可能,完全不可能,你給不了我任何靈感。”
清見琉璃鼻孔噴出灼熱的氣體,眼珠子都紅了,死死盯着七原武的臉,氣道:“你爲什麽不肯承認,明明就是我幫你想到的!”
七原武側了側身,真誠道:“你真的想多了,你沒給我任何靈感,更不可能是女主角,小說全是胡編亂造的,所以别想那麽多,快些好好吃飯吧,羊肉這東西,涼了就不好吃了。來……嘗嘗這塊羊肋排,口感對你來說該相當不錯。”
清見琉璃看看他,再看看羊肋排,再看了一眼一直在旁邊看戲的中野惠理,強行把噴他的話咽了回去,畢竟她又不能揭開他的頭蓋骨看看裏面到底有什麽,無法證明他在撒謊,隻能郁悶地閉嘴默念起了《淑女心經》,免得憋屈到把他這個混蛋掐死在座位上。
餐桌前暫時安靜下來,她默念完《淑女心經》後卻沒了胃口,決定今晚加班,連夜寫死七原武這混蛋,就用泥頭車創死他,而正咬着奶牙在那裏暗中發狠呢,忽然聽到中野惠理奇怪問道:“七原,你怎麽了?”
她訝然望去,隻見七原武正盯着手中的羊肋排出神,嘴裏喃喃道:“羊肋排,羊肋骨,肋骨,rib,羅紋……”他用各種語言混雜着喃喃了一會兒,突然眼睛一亮,起身正色道:“中野小姐,我們現在就去給奧野、日高兩位警官打電話,我已經通過羊肋排靈光一閃,看破迷霧,可以去逮捕犯人了!”
中野惠理愣了愣,很無語地起身,感覺自己以前高校白上了,竟沒碰上七原武這種極品,不然高校生活肯定很有意思,而清見琉璃小臉徹底黑了,小拳頭捏得“咯咯”直響,望着七原武的脖子,左腳蠢蠢欲動,控制不住想一腳踢斷他的脖子。
混蛋,你在糊弄鬼呢,羊肋排和這案子有什麽相關?
明明就是我提醒的你,明明就是我給了你靈感,你這黑心東西竟然真貪沒了我的功勞,承認我是女主角就這麽難嗎?!
改了好多遍,最後隻能這樣了,還是被大家猜到迷底是什麽了,低估了大家智力效果不太行,下次換個難點的案子,再多加點日常。
再給我一次機會,我再去研究研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