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夜裏,李從珂照常來到中興殿内,自從李從珂登基之後,便時常安排翰林學士李崧、知制诰呂琦、薛文遇、翰林天文趙延等在這裏值班,李從珂也時常過來與幾人探讨治國之道。
李從珂進入大殿之後,幾人紛紛行禮見駕,李從珂笑着示意衆人落座,然後問道:“近來可有石敬瑭的消息?”
衆人落座後,知制诰薛文遇叉手說道:“啓奏聖人,我等得聖人诏令,一直在關注石敬瑭的動向。近來得知石敬瑭在返歸鎮所後,并沒有什麽大的舉動,始終在河東鎮治政,并無異常。”
李從珂不置可否,這樣的回答顯然不是李從珂想要聽到的,于是說道:“沒有動向?那就再繼續關注吧。”
“喏!”
“諸位都是朕的肱骨之臣,有些話朕自然可以明說。石敬瑭乃是朕的心腹大患,此前契丹人不斷南下侵擾,朕不得已才委任石敬瑭北面大權。如今朕想要以其他人取代石敬瑭,諸位可有妙計教我?”
衆人聞言都是面色凝重,這樣的大事顯然不能随意發言,一個不慎就會引發石敬瑭的強烈反彈,甚至是起兵反叛,這樣的後果誰也承擔不起。
李從珂眼見衆人一言不發,心中很是失望,便說道:“事關重大,朕也不要求諸位立即回答朕,隻不過此事要提上日常,諸位要替朕好好謀劃一番,不要辜負了朕的期望!”
衆人紛紛叉手領命,隻不過衆人的心中卻像是壓了一顆巨石一般,沉甸甸的,就連呼吸都變得有些困難。
李從珂又與衆人談論了一會兒,便出了中興殿,起駕返回寝宮。
當李從珂返回寝宮休息之後,銮駕儀仗便解散了,幾個羽林士兵走在漆黑的宮道上,恰巧遇到了一個小宦官。
“哎呦!這不是李兄、王兄嘛,何來何往?”
李姓士兵笑着說道:“我當是誰呢,這不是曹太後身邊的大紅人嗎?”
王姓士兵說道:“我們剛跟着聖人去了中興殿,現在聖人回去休息了,我們這才有時間回去睡覺。”
“啊?聖人又去中興殿了,聖人可真是勤勉啊。”
“這還用說!聖人每日憂國憂民,自然要多與大臣商談。”
“這倒也是。”
小宦官笑着問道:“隻是今日夜色已深,聖人才剛剛回去休息,難道又有什麽大事不成?咱們這些小人物一聽到這些,心中就止不住的發顫啊!”
“能有什麽大事,無非就是聖人想要拿掉石敬瑭呗……”
王姓士兵還沒說完,旁邊的李姓士兵就咳嗽了一聲,然後說道:“不早了,我們先回去休息了。”
王姓士兵也回過神來,讪讪的笑了笑,與李姓士兵一起快步離開了。
小宦官與二人作别之後,臉色變了變,一轉身就消失在漆黑的宮道内。
數日之後,太原城,河東節度使府衙。
一封密信擺在石敬瑭的桌子上,桑維翰和劉知遠一左一右坐在石敬瑭的旁邊,三人的臉色都很不好看。
“國僑,此事你怎麽看?”
桑維翰微微皺眉,說道:“主上,如今看來李從珂是鐵了心要拿掉咱們河東鎮了,主上必須早做準備,後路要提前準備好了。”
劉知遠看了看桑維翰,說道:“主上真的打定主意了?如果真的選擇這條路,那主上的名聲可就全都毀了!”
“名聲?哼!”
桑維翰冷笑着說道:“與權勢和性命相比,區區名聲算什麽!隻要主上的手中有足夠的兵馬和權柄,天下人就不敢妄自議論,主上就依舊是一代雄主!”
劉知遠似乎并不願意與桑維翰争論,隻是冷哼一聲,然後臉色不善的看向石敬瑭,等待石敬瑭定奪。
此時的石敬瑭眉頭緊鎖,顯然正在權衡利弊,許久之後,石敬瑭終于下定決心,沉聲說道:“國僑,派人與契丹人聯絡吧。告訴契丹主,之前他們提出的條件我全都答應。不過有一點,在我需要契丹兵馬的時候,契丹主絕不可推脫,否則今日答應下的事情,我可是一概不認的!”
桑維翰松了一口氣,說道:“喏!主上放心,此事我親自去辦。”
劉知遠則是微微歎息,臉上也閃過一絲失望的神色。
石敬瑭留意到了這一點,但是卻選擇了視而不見,繼續說道:“如今咱們的實力還不夠,要積蓄力量必然需要時間。李從珂那邊必須要再穩住一段時間,你們有什麽好辦法嗎?”
劉知遠此時已經沒有什麽心思再考慮這些事情了,滿腦子都是石敬瑭與契丹人的事情。
而桑維翰此時則是沉吟了一下,說道:“主上不必爲此憂愁,以我之見,李從珂不過是匹夫之勇,沒有什麽大智大勇。主上想要穩住李從珂,隻需一計即可!”
石敬瑭問道:“哦?計将安出?”
桑維翰笑着說道:“李從珂之所以忌憚主上,就是因爲主上手中的權勢已經讓李從珂膽寒,而且主上正值壯年,年富力強、經驗豐富,更是讓李從珂夜不能寐,日日謀劃如何制住主上。所以,主上隻要讓李從珂從此安心,覺得主上朝不保夕,便可以打消李從珂大部分的擔憂!”
石敬瑭微微皺眉,沉吟了一會兒,便笑着說道:“正合我意!”
數日之後,從河東節度使府衙傳出消息,石敬瑭偶染風寒病倒了。
太原城内的數個名醫輪番被帶進節度使府衙,但是面對石敬瑭的病症卻全都束手無策,這些名醫全部被憤怒的劉知遠打入監牢關押了起來。
一時間太原城内外謠言四起,石敬瑭不日将病死的說法更是在很短的時間内,就傳遍了河東鎮各處。以至于劉知遠不得不坐鎮太原城外的軍營,以穩定石敬瑭麾下的驕兵悍将,而桑維翰則四處奔波,據傳聞爲了穩住邊軍,桑維翰還奔赴邊境上巡視守軍。
各種消息很快就傳到了洛陽城。
勤政殿内,曹太後正在向李從珂哭訴着,幾次要求李從珂派出禦醫前往河東鎮,爲石敬瑭診治病情。
曹太後原本是石敬瑭之妻晉國長公主的母親,也就是石敬瑭的嶽母,按照關系來推算,石敬瑭和李從珂其實是本家親戚,可是再親近的親屬在權柄面前,也是形同虛設的存在。
李從珂聽着曹太後的哭訴,臉上不自覺的挂起了一絲微笑,始終不發表任何意見,直到曹太後哭訴了一會兒之後,李從珂才被迫的表态說道:“朕知道石郎在北地辛苦,心中一直挂念不下。如今石郎既然病倒了,朕就不能不管。隻是太原城内藥材缺少、條件很差,朕看禦醫就不必派了,不如将石郎召回洛陽城。京師之地繁華似錦,什麽名貴的藥材都能備齊,又有衆多的禦醫在側,石郎的病情肯定會痊愈的,太後意下如何?”
曹太後聞言頓時尴尬的笑了笑,然後說道:“聖人真的有心的話,就不要讓石郎回來了,太原城距離洛陽城太遠,如今石郎病情嚴重,這麽遠的距離車馬勞頓之下,我擔心石郎的身體支撐不住啊!”
“哈哈,太後多慮了,石郎常年統軍在外,自然體魄強健,怎會如此不堪一擊?”
“我還是不放心,不如就讓石郎在太原城養病吧?”
李從珂見狀點頭說道:“那好,朕就派人去看一看好了。”
正說話間,韓昭胤在殿外求見,李從珂命其入内。
韓昭胤見過曹太後之後,便将一份奏章呈了上去,然後看着曹太後在側欲言又止。
李從珂見狀便笑着對曹太後說道:“太後還是回去休息吧,石郎那邊,朕會多加留意的。”
曹太後見狀也不好再留下,隻好擺駕離去了。
随後李從珂看着手中的奏章,隻見上面赫然寫道:“以病驅上谏聖人書”幾個大字,然後底下的署名則是石敬瑭!
李從珂笑着問道:“愛卿猜一猜,石敬瑭這是準備幹什麽?”
韓昭胤叉手說道:“啓奏聖人,臣以爲石敬瑭這是要請辭!”
“哦?”
李從珂打開奏章看了一會兒,石敬瑭果然是要請辭回鄉,此時李從珂臉上的笑意更甚,問道:“那朕是否可以批準,讓石敬瑭回京休養?”
韓昭胤說道:“臣以爲不可!”
“爲何?”
“石敬瑭此人狡詐多變,此番稱病尚且不知是否屬實,如今請辭更是以退爲進,主動向聖人示弱,聖人絕不可相信石敬瑭的話。”
李從珂拿着奏章說道:“石敬瑭在這裏面說,自己病體沉重不能理事,已經不能再領兵爲帥,希望朕不要爲此震怒。如果朕擔心北地防務,可提拔劉知遠爲河東鎮節度使,代替他石敬瑭的位置!”
韓昭胤冷笑一聲,說道:“天下誰人不知,那劉知遠乃是石敬瑭的絕對心腹,就算石敬瑭回鄉種地去,劉知遠都會對其言聽計從!這樣的拙劣計策,石敬瑭也好意思拿出來丢人?”
李從珂也是冷笑,将奏章随手撕碎,然後說道:“可恨石敬瑭羽翼已豐,朕無法像拿掉李從璋等人那樣,直接将石敬瑭撤掉,做什麽事情都還要投鼠忌器!”
韓昭胤說道:“聖人别忘了,北面的契丹人還時不時南下一番,石敬瑭雖然對聖人心懷二志,可朝廷還是要依仗石敬瑭抵禦契丹人的入侵。所以臣以爲,聖人還是要盡快找一個可靠之将,盡早取代石敬瑭的位置。”
李從珂歎息一聲,說道:“石敬瑭此人的将才還是很好的,朝廷之中也難以找到能夠與之相匹敵的人才,朕也爲此發愁啊!”
二人正議論的時候,劉延朗急急忙忙的前來求見,李從珂心中一驚,命其入内。
“聖人大事不好了,契丹大軍有繼續南下之意!”
李從珂猛地站了起來,契丹主耶律德光率領數萬鐵騎南下以來,一直逗留在幽州、并州一帶劫掠,北地的守軍不斷與契丹大軍交鋒,雖然是敗多勝少,但是也的确是遏制住了契丹大軍南下的兵鋒。
可是如今契丹大軍有全力南下之意,這讓李從珂有些措手不及,問道:“消息可靠嗎?”
“啓禀聖人,消息可靠!北方數個節度使都發來了急報,臣比對了一番,都可以彼此印證。”
李從珂剛要說話,卻見馮道急匆匆的趕來,心中頓時升起一陣不好的預感。
“啓奏聖人,石敬瑭連同趙德鈞一同上奏,請求朝廷支援錢糧兵備,以抵禦契丹大軍的進攻!”
此時李從珂有些明白了,咬着牙怒聲罵道:“石敬瑭這個混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