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久居沙漠的卡爾等人解答,火車幫一行難以想象,這片遼闊浩瀚的沙漠,在數百年前,曾是一片汪洋大海。
最少,也是能停靠遊輪的港口城市。
沙漠中偶可看見被黃沙掩埋的輪船殘骸。
蠍子幫獲取物資的兩種方式,一是從沙漠中散在分布的遊輪殘骸、昔日的軍事基地。
更多的是有“蝙蝠”商标的空降補給。
和山谷一樣。
每隔一段時間,天空中會有嶄新的補給箱,以空投的方式,落在沙漠的各處。
起初他們認爲,是在末世中的某處,存在着一處有許多人口聚集的超級營地。
後來他們從一衆路過沙漠的黑夜女士信徒口中得知,那個地方,也許、可能、或者是存在的。那個傳說中,定期向全世界投放補給的理想國,叫做“樂園”。
“你們就沒想過去尋找‘樂園’嗎?”
慶十三向卡爾等人問出了令自己好奇的問題。
米娅也迅速點點頭,他們正乘坐火車前往樂園,米娅憧憬着樂園,憧憬重返舊文明時代。對“樂園”,所有人都心懷種種美好的想象。
傳說,樂園裏食物是取之不盡的,樂園裏是沒有畸變生物與老鼠的,樂園裏的水是幹淨的,樂園中每個人都是能自由自在地生活在屋檐之下的。傳說,樂園中的每一個角落,仍沐浴着“黑夜女士”留下的輝光,溫潤地照耀着樂園裏的一切。
碧昂絲抓着冰鎮啤酒杯,意猶未盡地舔着瓶口,感受着舌尖傳來的清涼,她時不時往鄭修那邊偷偷地瞄着。
此時她聽見慶十三的疑問,忍不住插了一嘴:“尋找樂園?說得容易,你以爲那麽簡單?你找到過世界地圖沒?世界有多大你知不知道?”
“這片沙漠所在的區域,在曾經的世界地圖上,不過是巴掌大的一塊,沒有交通工具,我們連這片沙漠都不可能安然無恙地走出去,還談什麽找樂園?”
說着,碧昂絲似乎想起了什麽,露出恍然的神情,驚訝道:“等等,你們的火車……你們該不會想告訴我們,你們想坐着你們的火車去尋找樂園?”
坐在觀景台上,米娅等人面面相觑。
“哈哈哈——”
“樂園!”
“沒想到這年頭,還真的有人尋找樂園!”
“太逗了!那些老掉牙的傳說都有人信啊!”
“黑夜女士和舊神,說不定就是古代人的童話故事罷了!我小時候聽我爸說,世界的毀滅是因爲爆發了第六次世界大戰,每個國家都有一種叫做‘核彈’的超級武器,幾顆丢下去,能輕易毀滅一個國家。據說那次世界大戰并不是什麽黑夜女士大戰舊神,而是幾個國家一時想不通,都往死裏砸核彈,最後把世界給玩沒了!”
“就算真的有,世界之大,怎麽可能找到啊!”
“還不如在沙漠裏老老實實呆一輩子呢!我甯願和沙蟲、惡魔打交道。”
在沙漠裏橫行慣的掠奪者們,一聽,沒經腦子便爆發出哄然大笑。
卡爾用力咳嗽。
“哈哈哈——”
掠奪者們還在笑。
卡爾用力咳了好一會,肺都快咳出來了。
鄭修輕輕敲了敲身下的鋼筋。
最怕空氣突然地安靜。
死寂了大約數秒。
“誰能沒有夢想呢?”
“誰他媽說樂園不存在,老子抱着手雷上去跟他拼了!你們誰也别攔我!”
“沒有夢想的人和鹹魚有什麽區别?樂園是存在的!”
“唉,兄弟,我前幾天是不是跟你說過,我這輩子最大的心願,就是找到樂園,一輩子住裏頭?”
“唉?你說過嗎?”
“說過!說過!不就在咱們一起在外面值崗的時候呗!”
呼~
看在自己差點連肺都咳出來的份上,這幫兄弟總算有點眼力見,紛紛改口談夢想了。
卷心菜在一旁拼命打着手語,想說什麽。
但因爲他一說話就噴瓦斯,瓦斯一點就炸,所以心裏有無數話想說說不出來。
“卷心菜是想說,”
碧昂絲主動替卷心菜翻譯:“其實在沙漠裏住久了也沒什麽不好。沙漠裏畸變生物不多,也就是時不時有惡魔遷徙,或者是隐藏在地底裏的沙蟲。”
“我們習慣了住這裏,如果沒什麽意外,也會在這裏努力地活下去。”
後面的話,是碧昂絲自己的想法。她望着天空中透着暗紅色光彩的塵埃雲,淡淡一笑:“就算我們是類人種,但我們誰也不知道自己哪一天會死,其實每當我找到來自樂園的空投補給時,我也不止一次地想過,有沒有一種可能,樂園就在我們附近,就在我們觸手可及的地方。”
“也許我們隻需踏出沙漠一步,一小步,稍微走到沙丘之外……”
碧昂絲望着黑夜中那連綿起伏的沙丘。
“就能找到能吃到飽、喝幹淨的水、不用擔心被畸變生物攻擊的地方。”
“可是啊,我們誰也沒有勇氣踏出這一步。”
“我們甯願在自己熟悉的地方,在能生存下來的地方,活過每一天。”
“即便明天就會死,過幾天屍體會腐爛,會被沙蟲吃掉,會成爲沙漠裏的一顆沙礫,最起碼,我們今天還活着。”
卡爾等人聽着碧昂絲過分平靜的話語,紛紛平靜下來。
一時間,觀景台上,蠍子幫的掠奪者們,臉上都多了幾分若有所思的神色。
他們并非真的不相信樂園,而是不願讓自己去憧憬這個地方,不願存在“希望”。古語說得好,希望越大,失望越大。他們更擔心的是,一旦踏出了這片沙漠,會遭遇到比這裏更可怕的危險,遇見更兇殘的生物,甚至,他們會失去如今勉強能生存下來的栖息地。
最後的結局更可能是:今日波瀾壯闊地出發,明日微不足道地死去。
衆人望着杯中啤酒因顫抖的手微微蕩漾的漣漪,一聲不吭。
“抱歉,我說了不該說的話。”
碧昂絲舉起酒杯,露出燦爛的笑容:“雖然我們認識的時間不長,但感謝鄭哥的能力所賜予的這杯冰啤酒!”
“感謝冰塊!”
頗爲沉悶的氣氛卻因碧昂絲一句話再次活絡起來。
觀景台中再次響起了一片歡聲笑語,衆人紛紛舉起了酒杯:“敬大哥!”
鄭修一愣,他怎就突然成大哥了。
“敬今天!”
“哇嗚!敬今天!”
“敬黑夜女士!”
“嗷嗚!敬黑夜女士!”
鄭修補了一句:“你們該敬一敬修正之神。”
衆人面面相觑:“修正之神?啥玩意?”
“管他什麽神,敬了再說!”
“敬修正之神!”
每個世界都有着它獨特的生存法則。
不分善惡。
若從人類的視角,接觸名爲“掠奪者”的團體時,會覺得他們殘暴、滅絕人性。
但從“神性”的角度來看,掠奪者們的生存法則,和其他人沒什麽不同,不過都是些期盼在末世中能多活一天是一天的可憐人罷了。
僅此而已。
“善我是我,惡我是我,人性是我,神性是我,都是我。”
夜深。
兩個幫會的人共喝了十九桶啤酒,酒氣熏天,幾乎所有人都沉沉睡去。
觀景台中,雪莉不安地轉動着身體,嘟囔着:“進化之聲……”
米娅睡在雪莉身邊,聽見雪莉夢呓,心中一沉,卻默默地拍打着雪莉的後背,讓自己的妹妹,起碼在今夜,能安然入睡。
過了一會,雪莉睡着了,呼吸悠長。
鄭修獨自一人,沿着維修通道,攀上鐵塔的頂峰。
他坐在這片沙漠的最高峰,俯瞰蒼茫大地。
遠處的黑暗似一群兇猛的獸群,蠢蠢欲動。
鄭修盤腿而坐,眺望遠處的姿勢,一動不動,直近天明。
咚、咚、咚、咚。
晝夜溫差讓鄭修發梢上挂着晶瑩剔透的露珠,可見沙漠中空氣的水分還是有的。
這時,鄭修聽見身後的維修梯傳來一陣蹑手蹑腳的攀爬聲。
“卡爾讓你來的?”
沒等那人爬上來,鄭修便主動開口道。
攀爬的聲音稍稍一頓,碧昂絲面帶微笑抓着一張毯子,坐到鄭修身邊,将自己裹起。
“看日出?”
鄭修問。
碧昂絲點點頭,沉默一會。她掀開毯子露出一個位置,挑釁般朝鄭修笑了笑:“冷嗎?要進來暖一暖嗎?”
“呃……不必了。”
鄭修搖搖頭,露出禮貌而不尴尬的微笑。
“哼,不解風情的家夥。”
簡單的對答已經讓碧昂絲明白了鄭修的心思。她不拒絕和一見鍾情的男人有一夜風流,特别是讓她莫名其妙如此鍾情的男人。自從那塊落入啤酒中的堅冰,碧昂絲突然對這個言行舉止與周圍格格不入的男人生出了強烈的好奇心。
他的眼睛,他說的話,他似乎亘古不變的平靜,他那似乎沒有任何東西能動搖的從容。即便碧昂絲認識這個男人隻有短短的幾個小時,越是偷瞄,她對這個男人越是好奇。
碧昂絲敏銳地從鄭修的身上感受到一股既危險又迷人的氣質,正是這種看不透的神秘,像一顆耀眼的流星般闖入這片沙漠的肌肉男,起碼有那麽一瞬間,鄭修滋潤了碧昂絲那顆幹涸的心。
碧昂絲也覺得自己的心态十分古怪。沒由來地快,也沒由來地濃,她也說不明白,可就是這樣奇怪地發生了。這種奇怪的心情讓碧昂絲不惜鼓起勇氣,趁着天還沒亮大家還沒醒,偷偷摸摸爬上鐵塔的頂層,和鄭修來一次說走就走的晨運。
可鄭修拒絕了。
碧昂絲沒有再進行無謂的試探或别的,她頓時便明白了鄭修拒絕的理由,是因爲那一位膚白勝雪、美若天仙的女人。
碧昂絲不想自取其辱。
她裹着毯子,安靜地坐在鄭修身邊。
戀愛來得很快,就像龍卷風。走得也快,也像龍卷風。
一夜間,碧昂絲經曆了戀愛與失戀的完整經過。
她讓自己維持着“将一秒變成十秒”的感官裏,這短暫的日出時光,變得格外漫長。
直到日出。
鄭修站起身,對碧昂絲笑道:“看在昨晚那一頓飯的份上,我給你們一個忠告。”
“哦?”
碧昂絲轉過頭,望着鄭修。
鄭修指着遠處,那“進化之聲”傳來的方向:“鼠群,要來了。”
“鼠群?”碧昂絲聞言一愣,片刻後她忍俊不禁,撲哧一笑:“我們從無線電裏收到過隔壁區的消息,聽說隔壁區爆發了鼠疫。”
“呃,是挺厲害的鼠疫。”
“你可能不了解,沙漠中,老鼠來不了。除非是畸變老鼠。”碧昂絲想了想:“你說的那些老鼠,很大隻嗎?”
鄭修搖搖頭:“不大,和正常的老鼠看起來差不多。”
碧昂絲:“我們在沙漠裏見過長達兩米的沙蟲,它們的嘴裏長着十幾圈鋸齒一樣的牙齒,它們将人吃進去時,鋸齒會瘋狂地旋轉,人的腦袋會在一瞬間……嗖,被絞成碎肉。沙蟲比老鼠可怕多了。”
“你說得對。”
“而且,老鼠再多,在沙漠裏熬不了多久,這也是爲什麽,這裏的環境如此惡劣,我們仍生活在這裏的原因。”
碧昂絲認爲正常的老鼠沒法橫渡沙漠,曬都曬成老鼠幹了,說不定還能豐富一下物資庫存。
蠍子幫與那兩位悍匪達成了交易。
天一亮,卡爾搖着昏昏沉沉的腦袋,指揮下屬給那兩個該死的土匪準備物資。“該死的土匪”,這是身爲掠奪者的卡爾,對那兩個神秘土匪的稱呼。
那兩個土匪都是類人種從别的區在幾個月前抵達沙漠,實力強悍,這,也就算了。重點是還特别不要臉,打得過就搶,打不過就跑,偏偏他們還追不上,幾番交鋒,氣得卡爾一想起兩位“該死的土匪”,便咬牙切齒。
而這次兩位該死的土匪一口氣要那麽多物資,按卡爾幾人昨晚一合計,紛紛笃定那兩位該死的土匪是想離開這片沙漠了,熬不住了,所以才一口氣索要那麽多物資。
對于兩位土匪的離開,卡爾巴不得兩位該死的土匪走得越遠越好。
土匪一走,他們蠍子幫将恢複久違的安甯。
“啊……贊美沙漠!贊美黑夜女士!”
約定的地點就在鐵塔下方,卡爾在等待土匪不按時抵達的同時,衷心地贊美數百年前的神明——黑夜女士。
他不是信徒,但這一回,贊美一兩句,無傷大雅。
而在卡爾等待兩位土匪的時候,火車幫已收拾行李,準備離開,繼續北上。
“我的兄弟,”
卡爾重重和胡子十三擁抱了一會:“你不考慮在沙漠裏多呆一陣子嗎?相信我,我的兄弟,沙漠沒你想象得那麽可怕。”
慶十三爲難地看了鄭修一眼。
“差不多了。”
鄭修閉着眼睛原地等了幾分鍾,在其他人摸不着頭腦的反應中,鄭修睜開眼睛,将一個單筒望遠鏡丢向卡爾,指了一個方向。
“咦?沙子怎麽在跳?”
有一個蠍子幫的掠奪者,瞪了瞪眼,趴在沙漠上,眼睛平視地面。他驚呼一聲,地面上的沙礫竟像是含在嘴巴裏的跳跳糖似地,正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歡快地跳動着。
很快,所有人都察覺到地面在以微小的幅度,輕輕地震動着,由遠而近。
卡爾接住鄭修遞來的望遠鏡,望向鄭修所指的方向。
“上車!”
鄭修朝自己那邊的兄弟姐妹們招招手。
唰!
火車幫這邊,毫不含糊,嗖一下全爬上了車。
他們不知道即将發生了什麽,或猜到了卻不肯定即将發生什麽。隻是火車幫的人,無論是從32區逃出來的,或是在山谷中途上車的,他們都堅信一點:聽老闆的話,絕對不會錯。
卡爾調節望遠鏡的焦距,很快,他在沙漠的地平線中,發現了一道奇怪的身影。
一個腳下冒着火焰的猛男,肩上扛着一具貌似是屍體的“物體”,在沙漠上死命狂奔。他那可怕的速度踩在沙漠上,在身後掀起了漫天塵土。
“該死的土匪!”
看見那兩個不要臉的土匪,卡爾咬着牙罵了一句。
可下一秒,卡爾臉色微微一變,嘴巴張大,越來越大,大到難以合攏。
“艹!那是什麽!”
兩個土匪的身後,地平線上湧出了一道密密麻麻的黑線,正以可怕的速度,朝這個方向卷來,緊緊地追在兩個土匪的身後。
“鼠群。”
鄭修平靜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