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吱吱——
四面八方都傳來銳利的指甲刮過牆壁的刺耳聲音。
滴答、滴答、滴答,水融化後滲入地下,與指甲刮動的聲音混在一起,亂糟糟的,顯得格外滲人。讓米娅等人忽然有種被畸變給包圍着的錯覺。
“想活命,就想辦法讓這台列車動起來,盡一切可能。”
鄭修那平靜的神情給人的感覺就像是知道了什麽,他輕輕叩擊火車頭的鋼闆,蕩出一聲聲沉悶的回響,将驚駭不已的衆人注意力吸引過去。“越快越好。”
鄭修說罷,帶着橘貓,離開這處。
月玲珑小媳婦亦步亦趨地跟在鄭修身後。
“夫君,發生了什麽事?”
“我不肯定,如果能将神識放出去查探,籠罩全城,自然能看得一清二楚,但如此這般,又恐防驚動了祂。但如果我沒猜錯,應該是有什麽‘東西’,追着你們,從南方來了。”
鄭修走到無人處,屈指一彈。早幾天前提前布置好的“小眼珠子”,悄無聲息地活了,從安全門緩緩凸起,穿過下水道的混凝土,穿越地表,來到地面之上。
一邊隔空操作着“小眼珠子”,鄭修頭也沒回,仔細問道:“你們一路從南邊來,有沒有發現什麽特殊之處?”
月玲珑此刻腦子亂糟糟的。當她聽見鄭修說“有東西跟着追着他們從南面來”時,以爲是自己的原因,讓鄭修陷入了困境,她給鄭修帶來了麻煩。“給老公帶來麻煩”這件事本身,就足以讓月玲珑陷入深深的自責中。
她不願成爲隻會拖後腿的女人,在神國中,月玲珑之所以不顧危險,主動要求出擊,無非就是想證明自己并非花瓶,并非僅僅是“鄭夫人”而已。
所以當鄭修随口說出這個結果時,讓月玲珑瞬間懵了,連後半句話也無心應答。
鄭修輕輕将月玲珑攬入懷中,耳朵貼着對方冰涼的面頰。
“沒關系,我能解決。”
“嗯。”鄭修的懷抱瞬間讓月玲珑平靜下來,她一邊感受着外界奇怪的震動與混亂,神情微變,說道:“夫君,說來慚愧,月兒雖說在這個世界渡過了半年光景,可更多的時間花在了适應之上。也隻有在月兒稀裏糊塗當上了‘黑夜女士’的代言人後,方才對這個世界有了更清晰的印象。”
潤潤唇,月玲珑繼續道:“信徒的長者說,世界上每一個角落,都存在着黑夜女士的信徒,‘長者’讓我找到他們,拯救他們,重現黑夜女士的榮光。”
“那位長者呢?”
“死了。”月玲珑并沒有說長者是如何死的。但鄭修也沒問,在這個世界上“死”是比“活”更常見的事,什麽原因并不重要。
“可惜了。”鄭修搖搖頭,料想那位長者所知道的内幕定然更多。“然後呢?”
“12區早已成一片煉獄,鼠群繁殖,瘟疫肆虐,漫天都是可怕的畸變。月兒之所以帶着信徒們冒險離開他們居住了十多年的地下避難所,是因爲屍體都快被吃光了,一旦沒有屍體,月兒的實力難以發揮,到屍體真正被吃光時,月兒連自保也将成奢望。”
“月兒帶着信徒們,找到了從12區進入17區的路線,可17區的光景竟與12區相差無異,早已無人生還。偌大的城市,目之所及皆是一片死寂與荒蕪,那裏早已成了畸變與鼠群的樂園,月兒無奈,并未在17區停留太久,一路殺出了17區。”
說到一半,月玲珑臉上多了幾分黯然,似是難過,聲音也弱了幾分,道:“信徒們畢竟隻是血肉之軀,物資的匮乏,食物短缺,有時候甚至連幹淨的水也喝不上。在那種惡劣的環境下,信徒接二連三地死去。原本我們離開12區時,共有三百七十二位信徒,跟随月兒左右,如今,隻剩下一百零一人。”
“穿過第17區,月兒風塵仆仆,到了第32區。讓月兒意外的是,這處的幸存者比17區多了許多,月兒派出信徒查探,很快用一種名爲‘無線電’的傳信工具,與一處避難所取得聯絡。他們自稱‘鐵手幫’。當他們得知我們是‘黑夜女士信徒’時,立即中斷了通話。”
鄭修聽到這裏微微一愣,看來鳳北的信徒在幸存者的心裏,黑夜女士的信徒與瘋子的唯一區别就是,瘋子不會抱團,而狂信徒會蜂擁而上。
這時,月玲珑卻微微一笑,她的心情因鄭修的擁抱、安慰、寬容,漸漸變好。“後來,是他們主動再次通過無線電聯絡我們。”
“他們需要食物。”
“于是,我用兩瓶水與三個罐頭,與他們交換了32區的情報。”
“鐵手幫的幸存者告訴我,32區最強大的幫會是以地鐵站作爲據點的‘火鼠幫’,‘鐵手幫’因爲得知我們着急要離開32區,順便告訴我們火鼠幫的營地裏,有一輛仍能夠運行的‘列車’。”
鄭修了解了前因後果。
月玲珑言簡意赅地将昨晚相擁入眠時沒來得及說清楚的經曆說清楚了。
這時鄭修操縱的“小眼珠子”已經抵達地面。
鄭修微微偏過頭,略作沉吟,笑了笑:“呵呵,這倒是巧了。”
“哦?”月玲珑面露不解。
“火鼠幫與鐵手幫剛火拼完,有仇。所以最開始鐵手幫告訴你,火鼠幫裏藏着一輛能夠運行的列車,大概率是假的。”
月玲珑訝然,随後了然颔首:“原來如此,借刀殺人嗎?”
她懊惱地曲起粉拳,敲了敲自己的腦袋,咚咚響,自責道:“月兒想着我們與鐵手幫無冤無仇,他們看在物資的份上不會騙我們才是,沒想到還是中了招。”
“無所謂,吃一塹長一智,人類本就是這般複雜的生物。并非人人可信,也并非人人都不可信。火鼠平時連自己人都信不過,這輛列車仍能運行一事,連他們内部都不知道,怎麽可能會被鐵手幫知曉?不過這也算是無心插柳柳成蔭,這裏确實藏了一輛車,倒是省了路途上不少事。”
說出這句話的同時,鄭修漆黑的眸子深處,黑色的流光如同瀑布般向下快速沖刷。
“夫君你看見什麽了?”
自家夫君月玲珑她是了解的,她知道夫君成神後有着種種不爲人知的手段。如今夫君目光茫然,沒了焦距,夫君斷不可能在此刻走神恍惚,那麽便是看見了“别的”東西。
鄭修沉默不答,隻是用指尖輕輕點在月玲珑的眉心上。
頓時,月玲珑眼前光景變幻,她發現自己竟看見了另一片視野。仿佛飄在天空中,俯瞰大地那般。
可讓她驚訝的并非視野的驟然轉變,而是視野中的“畫面”。
暗紅色粘稠濃郁的塵埃雲下,這荒蕪破敗的城市廢墟之上,成群“惡魔”如一片滾滾黑雲,在天空中呼嘯而過。
冰封的高架公路、傾塌的摩天大樓、堆滿生鏽汽車殘骸的路面,奇形怪狀的畸變生物,慌不擇路地在本該屬于人類的遺迹上狂奔着、嚎叫着、嘶鳴着。
從高處往下看,天上地下,皆是面貌猙獰的怪物,如潮水般踩踏着大地,它們狂奔與撲翼的動靜,傳到地下,成了一片亂糟糟的震動與聲響。
“怪物們……瘋了?它們餓瘋了?它們在找食物?不對……”
頃刻間,月玲珑透過鄭修分享的視野,俯瞰大地,看清一切,她思緒電轉,浮現出種種念頭,可很快,這些不假思索的念頭都被她瞬間否決,一個可怕的想法最終在她的腦中定格:“它們在逃命!”
這一刻,月玲珑手心滿是冷汗,有種細思極恐的感覺湧上心頭。
結合鄭修之前所說的話,那麽畸變生物們逃命的原因呼之欲出了。
是他們從南方吸引來的“東西”,讓畸變生物們瘋狂地逃命!
到底是什麽?
月玲珑橫豎都想不通,她一路走來,并沒有遇見特别恐怖的玩意。
這時,一頭惡魔慌不擇路地撞在眼珠子上,二人眼前視野一黑,外面混亂的光景熄去。
外面的動靜他已經了然,鄭修沒有再放一顆眼珠子到外面查探的打算。
回到營地,鄭修發現每一節車廂都通了電,亮了起來。
“轉了!”
月玲珑驚喜道。
許多車廂年久失修,電線早已老化。有的地方嗤嗤冒着火花,有的燈忽明忽滅。但無論如何,能轉就行。重新亮起的燈光讓營地裏洋溢在一片歡慶的氣氛中,仿佛是在歌頌末日文明下那些早已逝去的人類文明。
吉米與吉姆二人身旁淩亂地放置着許多滿是油污的螺絲刀、扳手等工具,吉米整個人躺在了鐵軌上,鑽進車廂底下敲敲打打,發出砰砰的聲音。
哪裏卡住,用力敲兩敲,完事了。
而吉姆在一旁翻着一本皺巴巴的書,書的封面翻譯過來就是《列車維修手冊》。他們顯然不是專業的列車維修工,此刻也是趕鴨子上架,硬着頭皮去修。
看見鄭修與月玲珑二人走來,低頭看手冊的吉姆茫然擡頭,扶正安全帽,正色道:“老闆!我們……”
鄭修擺擺手,打斷了吉姆的話,問:“兩個小時後出發。”
哈?
外面的吉姆與車底的吉米腦袋上同時冒出了大大的問号。
這列車能不能走他們都不太肯定,老闆這就決定了兩小時後出發的時間?
這……萬一走不了呢?
很快米娅聽見動靜,别過雪莉朝這邊走來。鄭修有條不紊地下達指令,月玲珑也在安靜地聽着。
“月兒,你們那邊還有什麽物資?”
“夫君,黑夜女士的信徒物資不少,他們那邊還屯着許多罐頭食物、清水、燃油、棉花、濾嘴、子彈、零件等等。”
“畸變生物們也有求生的本能,就算在路上碰見它們,隻要不主動招惹,它們應該沒空攻擊你們了。”鄭修大手一揮:“你帶信徒們,回去搬物資,越多越好,越快越好!”
末了,鄭修目光一凝,望着月玲珑的眼睛:“一旦碰見不可力敵的危險,别忘了……”
鄭修指了指自己胸口的位置。月玲珑會意,夫君說的是“緊急逃生通道”。
她點點頭,利索地領着一幫信徒離開。
“通知橘貓會的所有人,想活命的,就将剩餘的物資搬上列車,我們2小時候要啓動列車,撤離第32區。”
米娅聞言,一瞬間對未來的迷茫充斥着她的腦袋。
雖然她對此早有預感,可當鄭修毫無征兆地決定在兩小時内就要離開32區,還是用這種從未遇見過的方式時,米娅呆滞了足足半分鍾。她用力搖頭:“是!老闆!”
吉姆一咬牙,他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鄭修在商場外那如同“天神下凡”般冰封一切的手段,徹底俘虜了這兩兄弟的芳心。吉姆心想連如此強大的類人種都想着逃離第32區,再結合混凝土外亂糟糟的動靜,外面一定發生了他們難以想象的大事。
吉姆也鑽到車底,用手搖發電機搖亮電筒,對着維修手冊,逐行逐字地對着一條條運行前的檢查流程,快速地做列車啓動前最後的檢修準備。
能在末日文明中土生土長并活到現在的,都不敢說自己在某一方面是什麽專家,但最起碼,什麽都能幹一點,能打槍,會潛行,能修無線電,能徒手開瓶蓋,總而言之什麽都會什麽都不精通。至于開火車,原理都差不多,把開關搖上去對着手冊往前開就行。
月玲珑帶走了半數信徒,剩下五十多位信徒,在月玲珑的吩咐下,也聽從鄭修的指揮。搬物資、清空營地,有條不紊地進行着。
米娅将雪莉小心翼翼地抱上列車其中一截車廂,用髒兮兮的毛毯蓋好後,米娅抹着額頭上的汗水走下列車,對鄭修說道:“有幾個女人不願意走,他們甯願留在營地。老闆,怎麽辦?”
鄭修平靜道:“那就留下吧,生死有命。”
米娅聞言,愣了愣,但還是點點頭,沒再多說什麽。
橘貓會還有幾位青年,願意跟着走,他們提着大桶小桶地往列車這邊趕。
事到如今鄭修也顧不上裏面是汽油還是柴油還是什麽,能燒就行。他指揮幾個壯丁将燃油一股腦地往油箱裏倒。
從牆壁後傳來的動靜忽大忽小,一波又一波的畸變從地下、地面跑過。時不時牆壁後傳出窸窸窣窣令人毛骨悚然的怪聲。
大約一小時後,月玲珑帶着信徒們陸陸續續地回來,人多力量大,他們搬運了不少物資,一股腦地往後面的車廂裏塞,硬是将門關上了,門外的把手用鐵棒焊死,以防在颠簸中把物資給抖出來。
“糟!”終于完成了檢測的吉吉兄弟灰頭土臉地從車底鑽出,二人将扳手錘子随手往褲裆裏塞,這時吉姆一拍腦袋,臉色煞白:“糟了!軌道前面用路障塞滿了,如果是按照老闆說的兩小時,我們沒時間去清理了!那些路障要清出來,最少要花三個小時!”
鄭修讓所有人擠上了車廂,平靜地擺擺手,讓看過維修手冊臨時學會了怎麽開火車的吉吉兄弟上車。
他獨自一人,在衆人驚駭的目光中,盤膝一坐,一人一貓坐在車頭上,獨享最亮麗的風景。
鄭修笑道:“沒關系,路障會清空的。”
“開車。”
吉姆咬着牙,合上電閘,推動拉杆。
嗚嗚嗚——
廢棄的地鐵火車發出了刺耳的轟鳴,數百年不曾轉動過的輪子……宛如逝去的文明般,重新開始了轉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