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中漂浮着肉眼可見的顆粒粉塵,雖然這些粉塵無法對鄭修造成實質性的傷害,可還是讓鄭修心理上感覺到不适。
星光與月芒被夜空中厚重的塵埃雲遮得嚴嚴實實,鄭修很難想象,這個世界的人類是如何在這種惡劣的環境下,繁衍、生存了數百年。
天空是藍色的、月亮是圓的、空氣是清新的、花是五顔六色的、水是清澈見底的、月光是皎潔的、星河是璀璨的、人類是能夠在無需防護裝備的保護下開開心心在地面玩耍的……上述種種光景,對于米娅、吉姆、吉米這從出生起便生存在地下避難所的“一代人”而言,都成了僅能在書上才能看見的“傳說”。
他們從出生後不久,便被教導如何才能在地上生存,如何過濾污水,如何辨别爬行者的足迹,被鼠群或毒蜘蛛咬了之後如何自救,他們自小便活在一個“想方設法活下去”的世界觀中。
他們所習以爲常的“日常”,在鄭修看來是非常不可思議的一件事。
“人類,是一種很頑強的生物,無論在哪個世界。”
走在地面,偶遇幾隻覓食的爬行者,不等鄭修出手,米娅、吉姆、吉米三人,蹲下身子,悄無聲息地潛行而上,用匕首完成了暗殺。
看着他們動作熟練、面對落單的爬行者如殺雞似地将“畸變”幹掉,鄭修不由摸着橘貓的腦袋發出了感慨。
米娅用袖口抹去匕首上的污血,将匕首插回刀鞘中,路過一具屍體,米娅眼睛一亮,順手在屍體上摸了摸,從防護服内襯中掏出了幾顆子彈。米娅掏出打火機借着火光查看子彈的類型與口徑後,開開心心地收了起來,這才走回鄭修的身邊,默默地警覺着。
鄭修知道,他們之所以在畸變少的時候選擇“潛行擊殺”,并非一種冒險的舉動。這反而是一種在地面生存時更安全的做法。一來能節省彈藥,二來能減少槍聲吸引畸變聚集的可能性。
一隻爬行者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一群爬行者。
能潛就潛,能省就省,能撿就撿,這是末日文明的三大生存法則。
在米娅的帶領下,幾人進入了一間廢棄的蛋糕店。
蛋糕店的招牌印着誘人的巧克力蛋糕,但貨架上的物資自然早就被掏空了,隻剩遍地腐朽與荒蕪。
吉米與吉姆快速地推開側門,進入後廚檢查環境安全。
米娅将泛黃陳舊的紙質地圖在蛋糕店的櫃台上鋪開,她提前做了功課,地圖上的一個地點,被米娅用炭筆做了一個“蝙蝠”形狀的标記。
鄭修瞥見那個标記,将橘貓的頭往下按,不讓橘貓看見。
橘貓對包括但不局限于活物的一切“蝙蝠形狀”的東西嚴重過敏。
“你爲何用這個圖案做标記?”
鄭修哭笑不得地問。
米娅聞言微微一怔。這時吉吉兄弟二人在臨時據點四周查看了一圈,一人從門口進入,一人從窗戶爬入,分别朝米娅點點頭,表示安全。米娅納悶道:“這是黑夜信徒的‘圖騰’,他們自己也會用這個圖案來标記自己的的地盤。”
鄭修皺皺眉,覺得有哪裏不對勁,說不出來。
在橘貓的口中,這位貌似蝙蝠的主宰無惡不作,兇殘暴戾,是祂因爲某個目的,從大乾帶走了鳳北。
但黑夜女士的宣傳冊中,通篇贊美的都是黑夜女士,并未提及那頭蝙蝠一句。可黑夜女士的信徒卻又用蝙蝠作爲鳳北的圖騰。
雖說過往的曆史不可考究,其中可能存在失真的可能。但當鄭修結合這個圖騰,與黑夜女士的傳說,他有一種很微妙的感覺,鳳北與那位蝙蝠主宰,似乎不是單純的代惡人與俘虜的關系。與其說鳳北是蝙蝠主宰的俘虜,不如說……鄭修忽然面色古怪,低頭看了懷裏露出幾撮橘色絨毛的後腦勺,不如說,鳳北與那隻蝙蝠的關系,更像他與橘貓那般,是一種……合作。
就好比他現在站出來發展信徒,卻用了橘貓的圖騰那般。
雖說這個想法鄭修沒有證據,但他認爲,如果鳳北是蝙蝠主宰的俘虜,那麽那篇贊美詞中,通篇應該都是贊美蝙蝠的妖娆與風姿。
畫風應是另一種。
鄭修摳着額頭的疙瘩思考時,米娅已經重新确定了前進的路線。
在形同廢墟的城市遺迹中,“路線”已不再是局限于街道,而是樓道間的縫隙與地洞什麽的。雖然鄭修能直接張開翅膀飛過去,但毫無疑問這種嚣張的行進方式太過招搖。
自從鄭修離開火鼠幫……啊不,橘貓會的營地後,來到地面,那種被暗中窺探的感覺又無孔不入地從四周襲來,讓鄭修與橘貓覺得非常不舒服。
他感覺僞神的目光就在身邊,但一時片刻又無法确定“祂”究竟藏在哪裏。
“有沒有一種可能,那家夥也用‘發展信徒’的形式,給人類打下了烙印,讓人類信奉祂?人類同時也充當着祂的眼睛?”
鄭修用高速神言聊天,問起橘貓。
“可能是可能,”橘貓知道地圖上印着蝙蝠的圖騰,有點不爽地将腦袋藏鄭修懷裏,主打一個眼不見爲淨。她悶聲回答:“但神要被信仰,被崇拜,總得需要一個直觀而形象的‘符号’。就好比鳳北的‘黑夜女士’。人類的想象力與觀念的局限,讓他們無法理解什麽是神,無法去信仰他們所不能理解的東西。”
“即便是最抽象的圖騰,什麽‘和平’,什麽‘溫飽’,什麽‘光明’,這些都是人類所能夠理解的。假如那玩意真的在走發展信徒的老路,一定會在世界上留下什麽‘符号’。确實,假如我們能找到這種‘符号’,順藤摸瓜喵找到祂就更容易了。”
嗡嗡嗡……
橘貓與鄭修的對話聽在其餘三人耳中,成了蜂鳴般的噪音,他們同時捂住了耳朵,面露不适。
鄭修停下“高速神言”,讓米娅選定路線後,走出蛋糕店重新上路。
黑夜女士信徒的“宴會”,就在他們的集會所裏。從地圖上看,黑夜女士信徒的集會所是一棟大型的商場,商場共有五層,而負一層則是一個地鐵站口。若非橘貓會所在的站口通往商場站的地下通道早已傾塌廢棄,他們幾人根本無需走地面,從地下便可抵達黑夜信徒的地盤。
沿路無事發生,大約半小時後,遠處可見火紅的光芒,在塵埃雲上映出了一片淡淡的紅光。
天空中時不時有長着翅膀的畸變生物掠過。
商場周圍每隔一段距離,便擺着一個油桶,油桶裏塞滿了可燃燒的垃圾,淋上汽油後,成了臨時的火炬。每一個燃燒的油桶表面,都用鮮豔的紅色油漆畫了一個猙獰的蝙蝠圖騰,還标以“闖入者死”等血淋淋的警告語。有的油桶上還用一根棍子插着拾荒者或畸變生物的屍體,諸如此類的油桶将商場圍了一大圈,黑夜信徒用這種方式,嚣張且高調地圈出了他們的地盤。
“奇怪,怎麽沒有人看守?”
吉姆看着油桶上插着的拾荒者,臉色微微一變。他似乎認出了這位拾荒者的身份。生存在32區的拾荒者大多都混個臉熟,從前有人看不慣火鼠的性格,選擇各自抱團,在32區邊緣組成了幾個結構松散、算不上正式幫會的生存組織。
自從黑夜女士的信徒從南方來,以目中無人的姿态闖入第32區後,整個區都因此而變得緊張起來。
“我們……現在怎麽辦?”
吉米大口大口地喘了幾口氣,時間用盡的濾嘴讓他難以呼吸。他随手換了一個新的濾嘴後,呼吸聲這才減少了些。兄弟二人打開背包查看剩餘濾嘴的數量,計算着還能在地面活動的時間。
他們羨慕地望着能自如活動在地面的“類人種老闆”,心想類人種不愧是新時代的寵兒。
米娅也透過面具看着鄭修,等待老闆做出決定。
他們來找黑夜信徒本就是老闆的命令,她根本不知道老闆找黑夜信徒要做什麽。
砰!
忽然,一聲突兀的槍聲打破夜的死寂,吉姆與吉米下意識縮了縮脖子,熟練地一個翻滾躲在了掩體後。
“他們射擊了!”
“我們被發現了?”
兄弟二人第一反應就是遭埋伏了。
米娅也迅速躲在油桶背後,商場方向,緊接着傳來了密集的槍聲。
瘋狂的嚎叫聲彙成一片,信徒們瘋不瘋狂鄭修不知道,但聽着這槍聲與嚎叫聲,鄭修覺得他們挺歡樂的。
砰砰砰砰!
商場那棟廢棄的建築中,火星迸濺,如閃爍的繁星,那是信徒槍口閃爍的焰火。
背生翅膀的畸變借着黑夜,靈活地在天空中盤旋,趁機撲向商場中。
米娅從面罩上拉下望遠鏡,看了幾秒,立即道:“是惡魔!”說着她瞥了鄭修一眼,32區很早就有“惡魔”出沒的蹤迹,米娅之前便懷疑32區有惡魔的巢穴,這也是米娅第一天看見鄭修扇着翅膀飛下來時,将鄭修誤以爲是惡魔的原因之一。
“惡魔”與“爬行者”一樣,隻是畸變生物的一種,因爲面目猙獰、背生雙翼,漸漸地被後世的人類冠上了“惡魔”的名稱,并非是數百年前與黑夜女士進行“神戰”的兵種。
畸變惡魔從雲層飛下,它們之前藏在了雲層上,怪不得遠遠望去隻有寥寥幾隻。黑夜信徒在商場中的嚣張集會吸引了惡魔的注意,在此刻發動了空中攻擊。
“贊美黑夜女士!”
“贊美黑夜女士!”
信徒們大笑着,朝天空中盤旋的惡魔丢出燃燒瓶,可命中率感人。一轉眼,惡魔撲入商場中,鋒利的爪子瞬間扣住了一位信徒抓向高空。
被抓向天空的信徒竟不慌不忙地點了一個燃燒瓶,眨眼間人與惡魔一同在空中燃起了熊熊的火焰,向地面墜落,一邊墜落一邊傳出人類的笑聲與惡魔尖銳刺耳的慘叫。
惡魔弱火,這是常識。
但以這種同歸于盡的方式點燃惡魔,米娅、吉米、吉姆三人可謂聞所未聞,颠覆了他們“一切以生存爲首要目的”的世界觀與人生觀。
“瘋子,瘋子,這幫瘋子。”
吉姆望着一個個被抓向天空,毫不猶豫點燃自己的信徒,面露驚駭,喃喃自語。
吉米用力地吞了一口唾沫,喉嚨間發出清晰的“咕咚”一聲,他已經在懷疑招惹這幫瘋子是否合适。
這時,商場四周發生了輕微的地震。
地震?
不,不是。
鄭修目光一凝。
震動的是商場周圍的廢墟,黑夜中,一具具腐爛的屍體從各個地方爬出。屍體們推動殘骸的動靜,竟造成了宛如地震般的效果。
“那是什麽!”
一具具屍體以可怕的速度彙聚成一團,在火光的映襯下,屍體那腐朽的血肉竟仿佛被什麽東西操縱一般,朝一個中心點擠壓、堆疊、蠕動。轉瞬之間,從廢墟中爬出的屍體,竟重新“組合”成一具身高将近三十米的“巨人”。
“屍體巨人”表面坑坑窪窪,長着一顆顆慘白的腦袋,在某種力量的控制下,屍體巨人蠕動的肩膀處,猛地長出了一條巨大的手臂,如鞭子般甩向夜空。
啪!
屍體巨人有着與外表完全不符的靈活度,鞭子在空中甩動,竟精準無比地抽下成片成片的惡魔。
看見這一幕,鄭修微微一愣,随後面露微笑:“原來,還真的是‘夫人’啊。”
他屈指輕輕一彈,發出信号。在鄭修發出信号的同時,藏在商場内部的某位“夫人”、某個“部位”的某個“烙印”,微微震動起來。
如血肉怪物般抽打着惡魔防衛集結所的屍體巨人,猛然轉過頭,朝鄭修這邊望了過來。
吉姆與吉米被屍體巨人的這個舉動吓得頭皮發麻,口唇煞白:“它發現我們了!”
米娅覺得有點不對勁,這巨人怎麽突然夾起了腿呢?
鄭修背後長出了墨色雙翼,掠向天空,淡灰色的流光仿佛将黑夜一分爲二。
“爸爸,用我的‘凍結’吧。”
掠向天空僅花了一瞬,鄭修更多的時間是在糾結,用什麽方式才能低調而不暴露神性。在鄭修糾結時,他胸膛印着“冰晶”之處微微一顫,傳出了雪少年那傲嬌冷漠的聲音。
“聽他的,他們的副權柄不帶神性,既然你要裝類人種,盡量少用你的權柄之力,用‘凍結’副權柄裝起來會更像。”
啵~橘貓将腦袋從形同枕頭般結實舒服的胸大肌中擠了出來,生怕鄭修一個沖動亮權柄,連忙說道。
“好。”
當鄭修得知“夫人”的身份後,便不再猶豫,沒有廢話,一念之間,他的頭發變成雪白,連眉毛上也覆蓋了一層薄薄的冰晶。
一層冰霜以鄭修的胸口爲中心,向他體表散開,背後的墨色羽翼,頃刻間被凍結,成了一雙完全由冰晶組成的翅膀。
當鄭修以如此華麗的姿态飛到高空時,神态瘋狂的黑夜信徒中出現了片刻的死寂。
鄭修右掌虛握,一點點地拔出,一柄冰晶長刀在途中凝結,瑰麗而完美。
鄭修一刀揮出,雪白的刀芒呈幾片扇形切開黑夜。
上百隻凍成冰雕的惡魔落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