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修這“苦修”的十年間,并不完全是在苦苦修複“前優雅之主”安妮大人留下的諸多漏洞。
他曾嘗試進入常闇,解決前一個神國留下的爛攤子。
但随後鄭修發現,常闇與常世這種“兩界交彙”的運行方式,在漏洞與幾道天級副權柄的影響下,達成了微妙的平衡。
孩子們說,常闇中還盤踞着幾位不聽話的“哥哥”。
祂們力量強大。
改造神國,作爲己用。
祂們在神國中沉睡,一點點地從黑源海中吸收、轉化、提純“源”。
而這個轉化的過程,令常闇中充滿了高濃度的“穢氣”。
穢氣通過“兩界交彙”的形式,相當于再經過一次“轉換”,洩入常世中,變成了可以被超凡者與異人利用的“能量”。
經過思考,鄭修決定暫且不打破這種“兩界交彙”的平衡。
說到底,那些成了精的副權柄們,都曾經是“優雅”的孩子,就是叛逆了些。
說到此處,鄭修也不得不感慨“主宰”的含金量。
如今安妮進入回溯期,相當拉胯,可這并不妨礙鄭修從種種蛛絲馬迹,推斷出“主宰”所擁有的偉力。
安妮在一場主宰戰争中隕落,憑借一貓之力,四處拾荒,到處撿垃圾,竟從零開始、搭建出一個雖說漏洞百出、卻似模似樣的世界。
而曾經附屬于【優雅】權柄而存在的“副權柄”們,四處逸散,成就一道道門徑,還有一群誕生出自我意識、盤踞一方被稱作“僞神”的可怕存在。
能夠以一己之力制造出那麽大麻煩的玩意,稱一句“這主宰恐怖如斯”并不爲過。
誰能想到,如此可怕的主宰,在回溯後,會變成一頭成天抱着炸魚餅不放的小母貓。
世界加速,推進百年。
如此,他答應老魏的“百年大乾”承諾,算是完成。
他粗略查看【航行日志】,名爲“大乾”的王朝,自從魏如意卸任後,曆經十二代皇帝,興衰交替,又維持了大約九十年。
帝王制被推翻,王朝徹底終結,名爲“大乾”的王朝至此落下帷幕。
鄭修抽空,繼續改造自己的神國。
鄭修手掌一按,在赤王府所在的大陸下方,一塊塊碎石傾塌下沉。
白雲由虛幻變成真實,凝成一塊塊“土地”,組成了“下層神國”。
倉庫中,一個個方塊從角落中飛出。
方塊大小不等,顔色各異。那是鄭修提前從世界各處删删減減偷偷取出的“元素”,裏面有群山,有清河綠樹,有魚蟲鳥獸。
“巧手!”
鄭修眉心,一柄黝黑的錘子虛影一閃即逝,那是代表了【巧手】的副權柄。
一個個方塊在鄭修的心念動辄間,重新排列,重組結合。
下層神國,轉眼變成了一片綠茵茵的土地,雲霧缭繞,山谷中流出一道蜿蜒的溪流。溪流在雲彩的承載下,憑空流淌在虛空中,以違反物理原則的方向,自下而上,逆流到上層神國之上。
鄭修屈指一彈,又從倉庫中彈出了一個個方塊。
灰褐色的方塊坐落在下層神國中,成了一棟棟風格迥異的小房子。
慶十三眼睛尖,猛地一瞅,這房子風格有些眼熟。一拍後腦,慶十三發出哎喲一聲驚呼,這不正是和尚“七心鎮”中的建築款式麽。
至此,鄭修長長舒了一口氣。
屬于他的神國,終于建成。
上層神國,自然是魏如意、月玲珑與家眷們的居所,曾經是赤王府的地方。
下層神國,則是其餘使徒的居所,山清水秀,面朝雲海,春暖花開。
神國依附世界艦而運行,并非一朝一夕可以打磨完成。
鄭修如今也隻是創造了神國的雛形,該如何運行,還得進一步斟酌。
隻是,目前讓鄭修更迫在眉睫的是,禁锢着船舵的“權柄之力”,與日漸枯竭的“源”。
他沒有那麽多時間去好好打磨神國。當然,粗也有粗的辦法。
揮揮手,慶十三等人,漸漸化作流光消失。再出現時,已随機被傳送到下層神國中。
以“烙印”爲系,鄭修的聲音化作一道道意念傳下,衆人暫且别過,開開心心去挑選于神國中的“新家”去了。
慶十三挑了一座長滿楓葉的山頭,山頂有一座小别院,别院中有一秋千,一口水井,一片沃土,一片待耕的花園。
他們一家三口居住,恰到好處。
紀紅藕踏出慶十三煙霧制造的門扉,看見小别院的瞬間,眼眸迷離,微微濕潤,她用力眨眨眼,萬萬沒想到他們一世颠沛流離,終成眷屬,如今還是赤王再一次給了他們一個“家”。
裴高雅選了一間簡陋的茅屋,堆了兩座石頭空墳,雙手合十,神情平靜。
月玲珑回到闊别多年的房間,房中新婚大喜的裝扮早已褪去了原本鮮豔的色澤,黯淡無光。月玲珑用白皙的指腹輕輕撫摸着桌上的紋理,撫過龍鳳鎖的輪廓,坐在床頭,回想當初;就在此時,一層光從外鋪來,褪去了鮮豔光澤的喜妝重新染上了一層喜慶的紅光,月玲珑欣喜地望着屋外,兩手撫胸,閉眸感動不已。
蘭花四女各回各房,随着赤王飛升,不願飛升的下人留在了下界,如今赤王府中空蕩蕩的。她們将陳舊的被褥一腳踢出門外,換上新被。
殷青青守護魏如意多年,有功無過,如今自然而然成了赤王府中的一員。
神國下層,葉與蛇選擇居住在山谷中,山谷外,一葉扁舟停留在淺水上,成片成片嫩綠的蘆葦葉随風搖擺着。
瞎子王爲一落地便在一座庭院中,庭院裏仿佛種滿了花,空氣清新。他拄着拐子走出門外,敏銳地察覺到門旁立着一碑。王爲一愣,伸手摸索,摸個明白後忍不住笑了。石碑上刻着兩字:王府。往後餘生,他将帶着王蒼雲的姓氏,活下去。
墨诳選了一間書齋,裏面空蕩蕩的,擺滿了白紙,似乎這些書都要由他親自書寫。
江高義小心翼翼地挑了一間最偏僻的河邊别墅,水榭長廊,頗具江南韻味的古宅最适合養老休閑。江高義不禁感慨,他苦了一輩子,累了一輩子,勤了一輩子,此時終于能退休了,終于能告别文官的工作。他坐在寬敞的書房中,翹着二郎腿,露出了嚣張的笑容。可當江高義睜開眼睛,猛然發現桌上有一部奇怪的機器,兩頭粗中間寬,就像一個錘子。上面有許多按鈕,最爲醒目的按鈕上寫着一個字:神。望着那個醒目的“神”字,心中有千萬個退休念頭的江高義不禁陷入長久的沉默中。
喜兒挑了一間空房,她打算在裏面開一個紡織間,手藝總不能落下啊。等會,她站在空曠的房子裏忽然心生異念,如今她身在神國中,織布裁衣,織出來的玩意算什麽?……神、神、神器?一個新鮮的念頭浮現,令喜兒下意識地夾緊雙腿,雙頰酡紅,激動起來。
君不笑與司徒庸罵罵咧咧地看中了同一間,原地打了一架,不分勝負。最後無奈,住在一塊,當了同居室友,當場約法十章,住在一起,互不侵犯。
和尚坐着漆黑的蓮台,在神國下層四處飛。他終于找到了山頂上的一座廟宇,這廟宇讓和尚想起了當年的将軍廟。便住下了,蓮台消散,和尚落地,他第一時間從懷中取出那如琉璃般的頭骨,供奉起來。
顧秋棠選擇住在瀑布下,反正他又不需要動。剩下還有若幹兄弟會刺客十餘人,各自歸家。
最終,伴随着赤王一同飛升的衆人,終于落戶神國,皆大歡喜。
橘貓稍稍放出神念便知下層神國發生了什麽,酸溜溜地瞥了鄭修一眼。
不愧是以奸商發家的神明,太懂籠絡人心的手段了。
轟隆。
在衆人抵達下層神國挑選新居後。
鄭修手掌下壓,細微的震動傳遍下層神國,一根腐朽古老的柱子,自下層神國的底部,延伸落向大地。
柱子上布滿許多玄奧晦澀的花紋,紋路凸起,勉強用作攀爬支撐。
咚!
柱子落在荒野中央,鄭修擡手,降下石碑,石碑上用古老的大乾語,寫下三字:
“通天塔!”
最後,鄭修微微一笑,走到門前,擡眼笑看。
“赤王府”三字一陣扭曲蠕動,變成了另外倆字:“天宮”!
橘貓吐槽:“真喵老土。”
鄭修回應簡潔:“我喜歡。”
“其實吾無法理解,”橘貓啃着并沒有那麽好吃的炸魚餅問:“你明明可以輕而易舉地替他們打下烙印,斬斷他們與常世的理,可爲何你要選這種.…愚蠢的方式喵?”
橘貓認爲戴頭箍的方式是多此一舉的“愚蠢”。
“愚蠢嗎?”與安妮相處久了,知道更多時候安妮的“愚蠢”就和“雜魚”、“渣滓”、“廢物”,一種口頭禅,并無惡意。鄭修便笑着回答:“欲戴王冠,必承其重。這種方式,能讓他們發自内心地重視這種選擇。說到底,人類就是這麽一種極其重視儀式感的生物。…嗯?儀式感?……儀式?”
鄭修說着,眼中精芒閃爍,嘴角微微上鈎,輕笑道:“說不定還真的是無心插柳,柳成陰了。”
橘貓懵:“啊?”
鄭修在神國中加入了晝夜交替。這玩意的設定說白了就是一盞燈,設定時間,與溫濕度,沒多大複雜之處。
在安頓下來後,使徒們躲在家裏,站在鏡前,查看身體被神大人打下烙印後的變化。
使徒烙印并非就是純純蓋個章那麽簡單,他們發現,“使徒烙印”除了會震、美觀、裝飾之外,還有着儲物、傳音的功能。察覺此事的使徒們不禁感慨,老爺不愧是神,随手蓋個章已非同凡響。
鄭修在船舵中仔細地翻閱着【航行日志】,檢查常世内部的運行。在大幅度加速時間後,鄭修需反複核實,避免出現嚴重的漏洞。
對此安妮仍是死性不改、嗤之以鼻,認爲沒必要,她總認爲,世界這東西,能轉就行。
一切塵埃落定,鄭修召集衆人,安排神國事務。
首當其沖的便是“管理員”一職,身爲神明,不可能事事親力親爲,需要懂得将任務分配下去。
【管理員】權限極高,僅在神明與領航員之下,所以對于【管理員】的人選,鄭修早已心中有數。
天宮會議室,也就是昔日赤王府議事堂,裏面多了一張純黑色的長桌,莊嚴肅穆。鄭修坐在首席,諸位使徒分兩列正襟危坐。
“管理員,魏如意,全面負責世界内部運行。”
“文員,江高義,負責文書與草稿記錄工作,輔助管理員日常工作。”
鄭修三言兩語将兩個重要的内部神職敲定。魏如意聞言輕輕颔首,她當了許多年的女帝,對此沒有半分推诿。不如說當好弟弟将此事交托于她時,魏如意心中美滋滋的,暗道自己終于有了能幫上好弟弟的地方。
而江高義卻直接傻眼了,從前魏如意是女帝他是大臣,如今飛升神國,魏如意是管理員他是文官。這…飛升了個寂寞?
沒讓江高義有發牢騷的機會,此事便就此定下。随着二人身上的火焰烙印微微一顫,昔日的君臣二人分别覺得腦中一脹,似乎被塞入了什麽東西。
鄭修再次打了一個響指,天空中出現了一片黑烏烏的屏幕。屏幕裏的景象似乎就是黑色的,洶湧的黑色數據流形成了一個個可怕的漩渦,在蠕動着、扭曲着、相互擠壓着。一顆暗紅色的肉瘤,上面爬滿猙獰的根蔓與生鏽的鋼筋鐵索,風格詭異,在漆黑的源海中忽明忽暗地搏動着,像是浸泡在黑水中的一顆醜陋肉瘤。光是屏幕上一閃而過的可怕景象,便讓在座所有人不明所以地心中發怵,頭皮發麻,仿佛遭到了視覺沖擊般,耳膜嗡嗡作響。
“鳳…呼。”鄭修輕輕呼出一口氣,改變話語前後神情沒有半點變化,淡然道:“路标指引,那個地方藏着我們的敵人,我們的目标。現在我需要挑選四人,與我一同進入其中,查探未知污穢權柄的下落。”
沒有人注意到鄭修在開口前曾說出一個“鳳”字。
喜兒默默舉起了手,好奇問:“老爺,那顆肉瘤子是啥玩意?”
鄭修微笑着豎起一根食指:“世界,那裏面裝着一個陌生且未知的世界。”
衆人:“啊???”
那顆肉瘤鬼畜的造型再一次沖擊着他們的世界觀。
世界是一艘船,船裏運行着規則,住着生物,稱爲——“世界”。
這他們是知道的。但他們所不知道的是,這艘船的外觀,竟如此地…獵奇。
蘭花四女、月玲珑等幾女交頭接耳、竊竊私語。吐槽這肉瘤一看就知道不是好東西,壞的,醜逼。
這時,慶十三在進一步豐滿了“世界”一詞的定義後,忍不住想到了一件事:“那咱們……看起來是咋樣的?”
“喏。”鄭修一巴掌拍在趴在桌面上無所事事的橘貓腚上。橘貓又羞又怒又暗覺刺激地豎起耳朵,臉上不耐煩地說道:“幹什麽喵!”
“你搓的,能讓他們看看麽?”
橘貓一聽,來了精神,坐在桌上,挺起鼓鼓茸茸的胸脯,傲然道:“讓他們早點見識到吾的傑作,并非壞事!”
“驕傲吧!自豪吧!爲之戰死吧!顫抖吧!膽寒吧!愚蠢的哔——哔——們!”
鄭修默默給橘貓消了音,打一個響指,屏幕上畫風突變。
血紅的屏幕上,一顆無比巨大的褐色眼球,中間有一道如峽谷般緊閉的裂隙,微微睜開一絲,眼球表面坑坑窪窪。獨立懸空的眼球表面,蜿蜒爬行着無數觸須。
衆人臉色瞬間一垮,陷入了長久的沉默與思考中。
他們望着這一切的始作俑者,最初的造物喵,露出欲言又止的目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