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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9章 一人之力!(4600字)

鄭浩然鮮衣怒馬,宛若少年,面帶笑容,哼着小曲,馬蹄踢踏,走回軍營。

迎面而來的刺眼的日光。

還有日光下,一片明晃晃的甲胄。

鄭浩然一愣。

他還沒發布軍令呢。

哒哒哒。

“三十年,”

老李牽着跟了他差不多十年的老馬,身上披着甲胄,戴着戰盔,來到鄭浩然面前。

“老鄭啊,我當兵當了三十年,老混子了,混着混着成了您的副将。一眨眼,你的位置都比咱高了。”

老李佝偻的背脊一點點挺直。

昨夜全軍吃狼肉之前,鄭浩然與老李在軍營中的一番分析,讓老李明白了,他們即将面臨的是什麽。

鄭浩然神情複雜地望着老李,深深吸了一口氣。

他擡起頭,讓差點溜出的眼淚壓回眼珠子裏。

老李嘿嘿一笑,溫柔地拍着馬屁股,神情舉止像摸着情人的腚。

“混了三十年,總算能打一場硬仗了。”

老李朝鄭浩然眨眨眼:“老鄭,你說我爹他是不是傻?”

鄭浩然眼睛眯起,他知道老李想說什麽。

“老人家小時候盼着我長大後有出息,請高人批了命,替我取名李衛國。後來服了徭,當了兵,老爹捶胸頓足,将當年算命的瞎子罵了千百回,說早知今日,當初打死都不取這破名字。”

“他說,還是我那表哥‘李大錘’命好,趁亂跑去當了流寇,大碗酒大口肉,活得潇潇灑灑。”

“後來我學乖了,給我那蠢兒子取名‘李大福’,瞧,聽着多喜慶,一聽就是上不去戰場的命。”

一位小兵抱着沉重的甲片來到老李身邊。

鄭浩然沉默着,張開雙臂。

咔,咔,咔。

老李親自爲鄭浩然披甲,這也是老李當了鄭浩然副将後,一直替鄭浩然辦的事。

老李細心地爲鄭浩然披甲,不消片刻,鄭浩然整裝待發,打磨镫亮的甲胄在日光照耀下熠熠生輝。

“末将請命!”

噗通!

老李一咬牙,拉下面甲,聲音冰冷,如一把刀子刮在冷冰冰的岩石上,他抱拳單膝跪下,聲音傳遍軍營。

軍營中,如今仍活着的僅剩八百多人,這八百多人卻同時高舉戰刀長槍鐵盾,發出了仿佛幾萬人才有的喊聲。

“卑職請命!”

李衛國:“誓守疆土!”

全軍:“誓守疆土!”

李衛國:“殺進去!”

全軍:“殺進去!”

李衛國:“踏破巴格那山!”

全軍:“踏破巴格那山!”

李衛國:“不破北蠻終不還!”

全軍:“不破北蠻終不還!”

李衛國:“幹票大的!”

全軍:“幹票大的!”

李衛國:“艹他大爺!”

全軍:“艹他大爺!”

喊罷,全軍哄然大笑。

鄭浩然眼角濕潤,緩緩拉下虎型面甲。

鄭家軍在副将李衛國的吆喝之下,士氣一層層向上拔起,攀至巅峰。

鄭浩然驚訝地看着在茫茫白雪中,鄭家軍八百二十五人的頭頂上,竟隐隐沖出一柱血紅色的氣流,血紅色的氣流在軍陣上方盤旋彙聚,漸漸地彙聚成一頭猛虎蟄伏的異象。

老李等人似乎無法看見這凝成猛虎的“士氣”。

鄭浩然自己也是頭一回,如此清晰地看見名爲“士氣”的具現。

噗通。

鄭浩然耳邊傳來一聲奇異的聲響,咿呀——他恍惚間,仿佛來到一個奇異的空間。

他茫然四顧,一望無際的戰場上,血色的天空挂着兩輪巨大的紅色彎月。在彎月周圍,有巨大的“齒輪”在轉動着。

山與河,如靜止的幕布般,倒懸在血月與齒輪之間。

一望無際的平原上,屍骸堆疊,甲胄染血,琳琅滿目折斷生鏽的兵器如一片兵器海,淩亂地插在平原上。堆疊的屍骸如同山丘,倒插的斷刃就像一顆顆長歪的林木。

“這裏是……”

鄭浩然眼睛一閉一睜,便來到此處,他不知道自己爲何會來到這裏,他本能地覺得,自己應該屬于這裏。

戰場上的時間仿佛凝滞,沒有風,沒有聲音,安靜得可怕。

堆疊的屍骸分出了一條狹窄的路,鄭浩然如夢遊般,沿着屍骸空路向前走。

不知走了多久,他口幹舌燥地在戰場上徘徊,宛若幽魂。

終于,他看見了一扇門。

一扇鮮血淋漓,上面沾着新鮮肉塊與碎骨的門扉。

随着鄭浩然的接近,門扉自行打開了一道縫隙。

裏面傳出一道溫柔婉約的呼喚。

鄭浩然聽不清門後的人在說什麽。

窸窸窣窣,如同午夜夢回,枕邊伊人含糊不清的夢呓,又似耳語。

“是春桃啊。”

鄭浩然欣然微笑,推開門,走了進去。

……

當鄭浩然再次睜開眼睛。

他在門扉中走了很久很久很久。

眼前不過轉瞬之間。

這時,一隻漆黑的渡鴉自遠處向這邊飛來。

鄭浩然随手撿起腳邊一顆石子,彈指射出。

渡鴉在半空中被擊碎,羽毛散落,化作碎肉落下。

鄭浩然攙起李衛國,沉默片刻,他用一種極爲平靜的口吻說道:“我,鄭浩然,并非一位好将軍。”

李衛國咧嘴一笑:“你不是誰是?誰說你不是,我李衛國第一個跟他急!”

“我答應帶你們回去。”

老李搖頭:“總比餓死凍死在路上要好。我剛剛磨了刀,至少殺倆,鐵定不虧。”

鄭浩然低聲歎息:“我也不是一位好的爹。”

老李愕然。

“天下間,哪有好的爹會騙兒子的?”

老李用力搖頭:“怎麽就不能騙了?像我家那大福,傻乎乎的非要說長大後跟爹爹一樣,保家衛國。我罵他,我說你放屁,保家衛國哪有讀書進舉當官來得香?”

鄭浩然一聽有道理:“也是。”

二人相視大笑。

“全軍——聽令!”

鄭浩然翻身上馬,長刀在側,風蕭蕭,吹起紅纓,肅殺沉寂。

“不破北蠻終不還!”

全軍:“不破北蠻終不還!”

“殺!”

八百二十五人,加上鄭浩然,一共八百二十六人,殺入峽谷。

鄭浩然知道自己不能退,即便是在兒子攤牌之前,他就沒想過要退。

狼王在其他戰線佯裝撤退,實則調兵遣将,要與自己拼個你死我活。他赢了,身後是一片空蕩蕩的河山,北蠻大軍将長驅直入,殺入平民百姓家。

鄭浩然想起了那終日隐藏在鬥篷下、藏頭露尾的老人。

怪不得從第一次見面時,他就覺得那人給他的感覺不舒服。

不敢和他碰拳的男人都不是好男人。

鄭浩然認準了這個死道理。

所以從一開始他就覺得國師不是什麽好東西。

從孩子的話中,鄭浩然明白,那國師原來就是孩子日後的死敵。

“你要我的命,我便給你。”

“反正老子知道,你日後在我兒子面前,讨不到好處。”

“今日的仇,我兒已經報了,沒有遺憾咯!”

鄭修一直都不知道的是,鄭浩然從鄭修的拳頭中,讀懂了什麽。

是“猶豫”。

從一開始,鄭浩然就知道,鄭修所說的“假死重生”是假的。

他會死在這裏。

鄭浩然明白了這件事。

兒子未來過得很好。

他理解了這件事。

兒子白手起家,娶了媳婦,當了首富,成了王爺。

因爲,他的死。

鄭浩然不懂什麽叫“蝴蝶效應”,更不知道所謂的“世界線的影響”,或者“什麽石頭什麽門”,野獸般的男人直覺讓他理解了這件事。

他必須接受自己的死亡,才能讓兒子未來過得好。

耳邊傳來呼呼風聲。

一道焦急且懊惱的視線在他背後集中。

他知道自己兒子在盯着他。

峽谷中,擠滿了蠻子。

手持長槍,盾兵在前,鐵桶一塊。

鄭浩然長嘯一聲,左手在虛空撥動。

如虹的士氣頃刻間彙聚在鄭浩然手中,化作無形的劍刃收割着前方蠻子的性命。

此刻。

在蠻子的眼中,身披甲胄,面若猛虎的鄭浩然,就像是他們兒時故事裏的“大魔”。

一揮手,無數人頭落地,鮮血染紅雪原。

“鬼!”

“鬼啊!”

一步殺十人,不留功與名!

鄭浩然的戰馬幾乎是絲毫不停地踏過屍首。

他揮着刀,刀上纏着士氣,如一尊無敵的戰神。

不說沒人能擋下他的一刀,此刻的鄭浩然如戰神附體,哪怕是渾身重甲的盾兵,他們身上的甲胄也如同紙糊一般,輕易被撕開,眨眼被鄭浩然肢解,大卸幾塊。

遠處。

鄭修、鳳北、和尚三人遠遠地站着。

和尚瞠目結舌地看着,鄭浩然所帶領的八百二十五人,如一道洪流,沖入峽谷,所向披靡。

他的每一步,仿佛都在走着“無敵”兩個字。

鳳北從鄭修身後,輕輕抱住了鄭修。

鄭修的身體在發抖。

“我爹騙了我。”

鄭修的聲音低沉:“他騙了我,那老不修,我被他忽悠了,大忽悠,老忽悠,你怎麽能騙親兒子呢!你怎麽能張口就來呢!”

鳳北抱着鄭修,雙臂越來越緊。

她耳邊傳來了一聲嗤笑。

……

“說騙他,咱們也騙了他吧?”

是“謝洛河”的聲音。

“你沒告訴他,爹和你,早已串謀?”

“閉嘴。”

“呵呵,他總是蒙在鼓裏。”

“兩百年前你騙了他,假扮成我,當了十年夫妻。”

“到了這時,你還騙他。”

“你想騙他到什麽時候?”

“若他知道,是‘你’害死了他爹,你猜,他會怎麽看待你?”、

“你……閉嘴。”

“閉嘴。”

……

不日前。

軍帳中。

鄭浩然與鳳北同處。

“你的手。”

鄭浩然闆着臉,讓鳳北脫下手套。

鳳北的一雙手在燈光下,幾近透明,若隐若現,仿佛随時都會消失。

“原來如此。”

那夜,鳳北即便不說,鄭浩然也隐約理解了他們回到二十年前,并非爲了改變什麽。

“就是兒子想見老爹了,僅此而已。”

“見了,也就見了。”

“我那傻兒子性子随他娘,瞅着随和,笑嘻嘻的,實則比誰都倔。”

“當年我就想着,日後找兒媳婦,得找一個能将他打得滿地找牙的,這樣才能鎮住他。”

“見到你,老夫放心了。”

“你們回去後,你記得告訴我那傻兒子,”

“咳咳,你就這麽說。”

鄭浩然沉着臉,将鳳北暫時當做鄭修,用一種怒斥的口吻罵道:“你這蠢兒子,老子在鄭家祠堂裏睡得好好的,香火倍兒香,老子吃得飽飽的!所以讓他别總想折騰西折騰東,要把老子從墳頭裏扒拉出來!老子若真活過來了,第一件事就是家法伺候,吊起來揍!”

“兒媳婦啊,鳳兒呀,你記得這般告訴他,實在不行,往死裏打,打醒他。”

“在家裏,天大地大,老爺最大,你得聽我的。”

“老子現在還沒死呢,死了你才聽他的。”

……

“還有一個辦法!”

鄭修看着日光中,那一道戰馬洪流,咬着牙喃喃自語:

“還有一個辦法!”

“我對常闇有抗性!”

此刻鄭修自己也沒發現,他額頭青筋浮現,雙目圓瞪,神情有幾分魔怔與猙獰。

“我畫地爲牢!”

“我有琉璃淨體!”

“二十年前我能以‘鄭善’化身将你從常闇拖出!”

“今天,我也可以!”

“我隻需讓所有人認爲‘老爹’死亡就可以了!一切準備妥當,能行!”

“如此人數的人魂,定會轟開常闇的壁障,引發變故!”

“在那時,我将老爹……拉出來!”

“隻要所有人都死了,就不會有人知道今日發生的事!”

“隻要老爹能活下來……”

“老李,抱歉了!”

“‘全軍覆沒’一事我無法改變!我隻能偷偷地讓我爹,活下來!”

……

此刻,鄭浩然渾身纏繞着濃郁的血氣。

死去的屍骸,在戰騎沖鋒洪流中,竟被他們身旁的狂風卷起,在峽谷中撕扯着。

血雨紛紛,骨肉落下,好一幅駭人的人間煉獄!

鄭浩然仿佛成了一切的中心,被撕碎的血肉在他身邊詭異地飄着。以鄭浩然爲首,他身後的八百二十五人,仿佛成了一頭戰場上戰無不勝的兇獸,成了一條無人可擋的血肉洪流。

“鬼啊!”

“啊啊啊啊——”

鄭浩然此刻仿佛成了戰場上的厲鬼。

蠻子們隻是看見他虎型面甲下透出的兇光,便已吓得亡魂盡冒,丢盔棄甲,不成一軍。

吓破膽了!

在鄭浩然沖鋒之前,蠻子這邊五萬大軍,沒有人能料到,區區一人之力,能在這種級别的戰場上,如重錘落下,敲響緻勝之音!

即便理智告訴他們,鄭浩然再恐怖,他也不過是一個人,他僅僅是一個人!

但瘋狂逃竄的蠻子們,心中仿佛有一個聲音,仿佛盤踞着一片可怕的陰影。他們失了戰意,吓丢了魂,紛紛丢去兵器,逃出峽谷,逃回荒原。

一人之力!

可當萬軍!

軍陣後方,狼王看着前方潰不成軍的陣形,目光渙散。

“不可能,這不可能。”

閉眸片刻,狼王渙散的目光重新聚集,他失望地看着逃竄的蠻子兵,這是他曾經引以爲傲的大軍,可僅僅一個沖鋒,便讓他引以爲傲的兵力,成了一個蒼白的數字。

“若你是我的,若你是我的……”

狼王站起身,大手一揮。

“敲響‘入夜鼓’!”

身旁,早已吓得坐在地上的号兵茫然擡頭。

狼王怒了,伸手擰斷号兵的脖子。

咔嚓。

直到他殺死了三位号兵,第四位才慌忙地吹響号角。

咚咚咚咚!

大軍身後,站着一群衣衫褴褛、戴着白骨面具、如野人般邋遢的“巫”。

他們聽見号角,掀開毛皮大氅,露出腰間一面鼓面細膩、通體血紅的鼓——人皮鼓!

人皮繪面,人骨爲架,人血浸泡九九八十一天,方可制成的人皮骨!

北蠻中,最不缺的就是死人,所以也不缺“人皮鼓”。

小小的鼓聲卻發出了沉悶的聲響,急驟如雨,頃刻間傳出千裏。

天色猛地昏暗下來。

僅僅幾個呼吸的功夫,方才日出的天空,竟如層層刷染一般。

再轉眼,成了黑夜!

一輪紅色的圓月,渾圓的血月,無聲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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