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兒,莫要問了,二娘自會處理。”
二娘聞言,嬌軀微微一顫,她笑着抹去眼角的淚珠,小心翼翼地偎依在鄭修懷裏。
鄭修像哄小孩般輕輕拍打着鄭二娘的柔弱的背,小聲道:“好,你說不問,就不問。”
“嗯。”
鄭二娘閉上眼睛,神情恬靜,呼吸漸漸地平靜下來。二人以這般姿勢抱到了夜深,她卻不知何時熟睡過去,發出小貓般平緩細微的鼾聲。
鄭修蹑手蹑腳地将鄭二娘在床榻上放平,掖緊被子,輕輕撫平二娘眉心那一絲擰結。鄭修看着鄭二娘那張熟睡的臉,莫名想起在直面“貪婪”穢氣時的胡思亂想,暗呸一口,無聲走到屋外。
花前月下,滿夜秋涼。
一道灑脫的身影斜斜地倚在樹下,提着煙杆,吧嗒吧嗒抽着小煙。
“王爺,有何吩咐?”
懂事的慶十三一直在這裏等着鄭修,等了一宿。
鄭修背負雙手走出,龍行虎步,不經意間,他那行爲舉止間透着一股上位者的威嚴。來到樹下,鄭修并不意外慶十三會在這裏等着。
慶十三一直就像他肚裏的蛔蟲似地,不聲不響,不鹹不淡,總會在最恰當的時候鬧一鬧。
鄭修面色平靜:“去查一查。”
“得嘞!”慶十三咧嘴一笑,敲掉煙杆凹凹裏的灰兒,沒有半點遲疑地應道:“明天答複老爺。”
翌日。
鄭修早早起床。
昨夜荊雪梅悄悄敲響他的窗,默默地想要修行,鄭修心情不佳,沒理會。
今日清晨,看着四女眼窩下泛着淡淡的烏青,顯然她們因昨夜少了修行而愁烏了眼眶,她們都是些努力上進的年輕人。
有道是:孤枕難眠徹夜轉,空谷餘香無人問。
早膳過後,鄭修焚香沐浴,穿着隆重,與二娘約好,一同踏入鄭氏祠堂,上香祭祖。
日子倒沒挑,主打一個随性,鄭氏的好男兒便是這般灑脫。
鄭二娘起初面帶抑郁,心事重重,跪在軟墊上,拜了幾拜。
随着祠堂中熏香袅袅,鄭修閉着眼睛念念有詞。
起初二娘沒在意,可漸漸地鄭修念叨的話越來越古怪,她忍不住豎起耳朵傾聽。
什麽“祖宗庇佑、知足常樂”;
什麽“老祖宗保佑他與鳳北早生貴子”;
“保佑那頭貓兒不搗蛋”;
“保佑他鄭修日久彌堅”;
“保佑後花園的菊花花開富貴”;
“保佑大乾别有其他王爺;”
“保佑老魏多活幾年,好罩着咱們鄭家;”
“保佑二娘青春常駐;”
後來鄭修又道:
“老爹啊老爹,你英明神武一世,你的事迹感動天感動地,陰魂不散,你也不想,你爲之驕傲的鄭家香火,就斷在咱這裏吧?”
聽到後面二娘蚌埠住了,伸出兩指捏着鄭修腰間軟肉一擰,哭笑不得,小聲道:“你别瞎許願呀,你當咱們老祖宗是土地廟麽,什麽都給你保佑?”
鄭修笑道:“老祖宗不就是幹庇佑子孫的事麽?百年後我歸西了,不也得被子子孫孫哄着求着?你就問老爹他們答應還是不答應吧!”
“你也得有子子孫孫才成啊!”二娘被鄭修一打岔,頓時忘了自己的煩惱,掩嘴一笑:“二娘看呀,最近她們幾人往你那邊跑得挺勤快噢,鳳北姑娘就答應了?”
鄭修一愣,這都被發現了?
“二娘也不是想說你,可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鳳北對你一往情深,當然吱吱她們也早就離不開你了,可你不能厚此薄彼,得雨露均沾呀。”
“雨露均沾”這四個字本來聽着怪怪的,偏偏從二娘口中說出讓人覺得這麽理所當然。
踏出祠堂,二人并肩而行。
祠堂院内金色的落葉鋪了一地,金燦燦的給人一種鋪了遍地黃金的錯覺。看着眼前安靜祥和的景緻,二娘忽然感慨道:“二娘忽然想起去年秋天,你受了牢獄之苦,或許是爹娘泉下有知,冥冥中庇護着你,才讓你渡過難關。”
鄭修主動牽着二娘的手,二人如姐弟般走着。鄭修聞言,笑道:“人活一世,曆盡千辛百苦,踽踽獨行,不能總盼着蒼天垂簾、前人庇護。我有今時今日的地位,靠的全是我自己的努力。”
二娘翻了一個白眼:“那你還求?”
鄭修一本正經,豎起一根食指,笑道:“人不努力,光求庇護,這叫白日做夢。先有努力,再求庇護,這叫錦上添花。”
“呵呵,是是是,咱們家修兒能成爲今時今日萬人敬仰的赤王,全靠你自己的努力。”二娘掩嘴一笑,附和道:“咱們鄭家的頂天立地的赤王,你倒是和二娘說說,你打算何時挑一個良辰吉日,把府裏的姑娘娶了,然後讓爹庇佑你生幾個白白胖胖的鄭氏娃兒?”
鄭修一聽,腦中莫名浮現出在食人畫中,他與鳳北在那塞外大漠,在淳樸的烈日部族族民的見證下,風光大嫁那天。
……
“所以我決定,成爲一個……謎。”
“你永遠會想着爲什麽,你永遠解不開,想不通,猜不透。我謝洛河,要成爲你的命中,一道永世難解的謎。”
“你解不開的謎!”
……
鄭修走着走着便停下腳步,眼神迷離,暗藏惆怅。
鳳北分不清,他何嘗不是?
正如洞房花燭那夜,謝洛河所說。
她成了一個謎,盤踞在了鄭修與鳳北之間。
導緻本該走到一起的二人,如今努力地适應着新的關系。
二娘神情微怔,忍不住伸出白皙的巴掌在赤王面前晃了晃。
赤王回過神,笑道:“容我再想想。”
二娘心中暗暗琢磨,這孩子該不會真的在考慮……該娶哪位姑娘?
是家裏的姑娘太多了麽?
與鄭二娘走了一段路,今日二娘神情自若,似将昨日的抑郁抛諸腦後。鄭修偷偷讓家眷照看二娘後,走出赤王府。
日上三竿,他先去了一趟災防局,剛踏入赤王辦公室,便看見一道身影蜷縮着盤在他的桌面上。
仔細一看,竟是自魯鎮後便沒空理會的西域姐妹花之一的蛇。
鄭修納悶上前,一巴掌呼醒了蛇。
蛇睜開眼,嘴裏流出哈喇子,落在桌上,哧地一下冒出了幾縷青煙。
鄭修見狀嘴角一抽,後退幾步,你他娘地在本王的地盤裏放毒?
他的化身不懼劇毒,可他本體卻沒這體質呀。
我是不是可以告你謀殺王爺未遂?
蛇迷迷糊糊地醒了,眼前晃着一張既熟悉又陌生的臉,她迷瞪着朝鄭修張開雙臂,面紗下透着一股令人迷醉的幽香,那是蛇涎的味道。
“弟弟,抱抱……”
鄭修一拍腦袋,他當然是沒和蛇、葉二人攤牌,對鄭修不熟悉的她們,真以爲鄭修有一個侄子。此時蛇分明将容貌有九成九相似的二人當成了同一人。
細想也沒毛病。
鄭修将蛇抱下來,丢到一邊,沒好氣道:“你把本王的書桌當成蛇窩了?”
“嘶!”蛇聽見鄭修的聲音,驟然驚醒,嬌軀一彈,彈到牆邊,驚道:“是你這淫王!”
鄭修:“……???”
你這舌頭是不是因爲分了叉沒法正常發音?
“銀”和“赤”差那麽遠都能說錯?
不會說話就少說點。
鄭修當即闆起臉,大刀闊斧地坐在造價昂貴的椅子上,看着桌上将木皮兒腐蝕掉一小塊的蛇涎,仍嗤嗤地冒着煙,鄭修無奈,也不好訓斥,問:“你來做什麽?”
“哼,我來找你那侄兒!你把他藏哪了?”
蛇一副興師問罪的樣子。
“哦?你找他?”鄭修一愣,心道你沒事找我化身幹什麽?
“跟你有什麽關系?”
即便在路上鄭修用“鄭惡”的身份說了一路自己的好話,蛇對赤王仍沒留下太好的印象。鄭修指着桌面的毒液,淡然道:“是沒關系。對了,損壞公物,十倍賠償,扣你三個月月錢。”
“你!”蛇瞬間怒目圓瞪,手指顫抖着指着赤王的鼻子,她萬萬沒想到赤王果然在她面前露出了資本家的嘴臉,指了一會,在赤王那淡定的神情中,蛇敗下陣來,嘀咕道:“哼,無妨,反正姐姐會養我。你快告訴我,你那侄兒在哪!我們回來時可是約好的!”
鄭修又愣。
蛇目光遊移,兩手抱着平闆,哼哼道:“先說好,可不是蛇自顧自地找他。明明是他說了,回來後要借蛇的毒液……修行,對!他說要修行!他說他在練一道不可告人的門徑,需要蛇的毒液!”
“是他在求我……嘶嘶!”
蛇起初說話沒太多底氣,可說着說着,她自己也信了,聲音越來越大,底氣十足。
鄭修仔細一想,好像自己從魯鎮回來的路上,還真随口提過這件事。但因爲從魯鎮回來的這幾個月,他都忙于與蘭花異人修行,轉眼便将這件事忘了。
一條蛇與四朵蘭花,鄭修覺得自己沒得選。
“成。”鄭修想了想,惡童的體質卡在瓶頸處,已經免疫了紀紅藕特調的毒水,既然蛇主動提起,鄭修便約了一個時間,讓蛇上門口惡童一下,看她的毒液是否能讓惡童的【體質】破格提升。
“看來我應該配一位随身秘書,專門給本王做行程表。”
近日俗事纏身,讓鄭修在百忙中疏忽了門徑的修行,這讓鄭修暗暗自責。可誰讓他如今練的玩意有點多了呢,除了門徑奇術外,他還得刷化身的屬性與技能,實在是分身乏……不對,他現在刷的就是分身。
“爲何最近總有人要找我修行呢?”
鄭修在辦公室中自言自語。
往日隻有他薅人羊毛,如今回頭一想,怪不得四女在成爲異人後,門徑奇術突飛猛進,自己不知不覺間成了羊毛讓她們給薅了。
說起秘書,鄭修想起了一人。似乎葉就挺适合,葉的性格最爲貼近鄭修印象中“女秘書”的樣子,辦事幹練,榮辱不驚。
他一邊琢磨着如何開口向魏辰要人,過了一會,鄭修在桌上給江高義留了字條,讓他在三天内将這幾個月的所有詭案卷宗整理清楚,三天後送赤王府上,便哼着小曲踏出災防局。
到了午後,鄭修順道去了墨诳家。
魯鎮中,墨诳誕下“孩子”這件事,鄭修讓親身經曆了這件事的所有人保守了秘密,目前這件事隻有當初的掃黃小分隊知道。
喜當爹是什麽感覺?
鄭修不清楚。
但偶爾從兄弟會傳回的情報中得知,墨诳這孩子這兩個多月過得挺苦的,似乎至今仍未能完成從“孩子”到“爹爹”的身份轉變。
“赤、赤王?”
鄭修來到墨诳的家,墨诳開門時,發型淩亂、眼窩深陷。
“你娃呢?”
鄭修随口問。
這時一個巴掌大的小嬰兒從墨诳的衣襟中鑽出,兩顆烏黑的眼珠子沒有眼白,卻生動地流露出一絲“膽怯”的情緒,偷偷地看着赤王。
鄭修試着朝元嬰伸出手,元嬰嗖地一下藏回了墨诳的衣服中。
鄭修問了幾句,墨诳如實回答。
這元嬰與人類的嬰兒不同,不吃不喝,不眠不休,無法言語,除了墨诳之外誰都不親。期間喜兒也來探望了一回,元嬰也沒鳥她,一視同仁。
“看來你真的是他的爹啊。”
鄭修一聽樂了,嘴上這麽說着,他其實仍是對這隻從常闇中誕生的“元嬰”有幾分擔心。要不是當時橘貓說無所謂,鄭修無論如何也要将禍害扼殺在胎盤中。
這兩個月鄭修讓人在暗中觀察墨诳與元嬰的相處,目前這小家夥并沒有表現出有害之處。
至于橘貓說的“大補之物”,鄭修看着時不時偷偷從墨诳衣襟中冒出小腦袋的元嬰,沉默着搖搖頭。算了,人不能夠,最少不應該。
他并不是燭,無論如何都要秉持底線。
真要将有着靈性的小家夥當成靈藥“吃”了,這讓鄭修一時間難以接受。
臨别前,鄭修叮囑墨诳,絕不能讓其他人看見元嬰。他吓唬墨诳,一旦讓上一任夜主知道了,他會不顧一切地殺上門來,取墨诳狗命。
墨诳哭喪着臉,除了點頭再也說不出别的話。
“咦?”
鄭修剛想出門,看見墨诳書架上有一本線裝書。
《蘭心若夢後傳》。
“這本逆天的書何時出了後傳?”
墨诳仍處于擔驚受怕的狀态,神情恍惚地回道:“大文豪西門悲外出取材,上個月剛出的新作,如今在各大書齋熱銷中。”
“有趣,借我看看。”
鄭修堵了西門悲幾回都沒堵着,這神出鬼沒的大文豪讓鄭修當時還差點認爲他就是燭。說實話他也對逆天的故事《蘭心若夢》下集頗感興趣,便問墨诳借了,回去翻閱。
落日黃昏,鄭修返回赤王府,在書房中讓萍萍沏茶,并義正言辭地拒絕了萍萍今夜修行的請求,打開《蘭心若夢》準備尋點樂子。
剛翻兩頁,第一句便看見“上回說到夫妻二人成親三年,相敬如賓,可漸漸地二人再次心生芥蒂”時,門外響起敲門聲。
“老爺,我回來叻!”
是慶十三的聲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