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說喵咪有九條命似乎是真的,執意不肯走死活要賴在鄭修身上的小鳳喵因此遭受了慘痛的代價。
當鄭修醒來時,他後腦勺正枕在夫人那軟綿綿的大腿根處,擡頭看,鄭修隻能看見夫人的頭發。他想起“龍門客棧”一事,掙紮着想要起身,卻被夫人按了回去。
鄭修隻能用手向上拱了拱。
“嗯呐~”
謝洛河氣得嬌喘一聲。
鄭修終于勉強看清夫人那憂心忡忡的絕美面容。
夫人臉一紅,用力拍着在自己胸口不安分拱上拱下的“粽子手”,斥道。
“受傷了還不老實!”
小鳳喵喵嗚一聲發出萌萌的怒吼,從謝洛河的肩頭一躍而下,爪子二話不說朝鄭修臉上撓,撓出了一道道血紅的印子。
“不!”
趁着夫人不注意,鄭修猛地彈起,驚道:“我的牌匾!”
“牌匾怎了?”
謝洛河先是納悶,而後恍然大悟:“你是說被弄壞的那副麽?無妨,再寫便是。”
鄭修一愣,揉着仍殘餘疼痛的眉心。
眉心後仿佛有什麽東西突突地跳。
鄭修環目四顧,發現自己正在二人那溫馨的家中。“我出去看看。”,留下一句,鄭修匆匆朝記憶中陌河軒的方向狂奔。
謝洛河神情微怔,終是放心不下,抱着委屈巴巴怒氣未消的小鳳喵追了上去。
鄭修因“頭痛症”昏死過去時朝陽初生,如今天邊布滿霞光,隻是換成了西邊。一覺醒來已是落日黃昏。心情亂糟糟地來到“陌河軒”,地面那斷成兩面的牌匾不知被何人拼起,端正地立在一旁——大抵想來應是謝洛河,也隻有她才會在如此混亂的時候對自家的牌匾如此上心。
鄭修看見那面親手寫下的牌匾的瞬間,瞳孔微微一縮。他昏死前看見的“龍門客棧”宛若是夢中錯境般,不複存在。“陌河軒”三字仍是蒼勁有力、頗具文人風韻,上面的每一塊剝落的金漆亦與記憶中一般無二。這正是十年前他親手寫下的墨寶。
“陌河,陌河,陌河。一個字兒都沒有錯,沒有錯。那麽,是誰錯了?”
鄭修驚疑不定,自言自語。
謝洛河抱着喵咪從背後貼上,擰過丈夫身子,她主動将額頭貼上。
若是往時,鄭修定會頗有情趣地用嘴兒貼上啵一口兒,謝洛河總會笑罵着拍打過來,然後夫妻打鬧,自床尾鬧到床頭,和和氣氣,一直以來總是如此,這些小習慣令二人過了十年平淡的夫妻生活,仍感情甜蜜,别有滋味。偏偏此時鄭修沒有心情,神情木然地任由謝洛河擺弄。
“沒燒啊。”
謝洛河納悶地喃喃道。
“我……”鄭修目光盯着夫人,張了張嘴,卻一個字也說不出,最後隻能用力搖頭:“罷了,沒事,興許是累了。”
花了整整十天功夫,日地才指揮活着的族人在鎮子外挖了一個大坑,将鎮上的屍體一一搬出,仔細掩埋。這裏成了一處亂葬崗。
這十天烈日部族中人人提心吊膽,擔心阿圖魯卷土重來。又有人說阿圖魯當日被陌老闆一劍兩斷,定是死透了。西域大軍早被吓破了膽,不敢再犯。
隻是讓日地惴惴不安的是,這十天來,再也沒有哪怕一人,或是經商,或是途徑,自西域而來。日蟬谷外一切消息斷絕,整座鎮子籠罩在一種風雨欲來山滿樓的可怕甯靜中,這種“平安”,靜谧得令人惶恐。
每一日,族長日地都派出部中好手外出探查消息。值得一提的是,“傷愈”後的日鼎小夥如重獲新生,他漸漸掌握了無意中在大漠中窺入門徑時悟得的奇術。
他的腳能生出“根”,紮在任何一處。他能輕松攀越山崖峭石、飛檐走壁,即便是在牆壁上,也能借着腳上的根健步如飛。
如此詭異的現象落在日鼎身上,族人看他的目光也多了幾分異樣。烈日部族的其他人有意無意地與日鼎一家保持了距離。仿佛這是一種病,他們都生怕被傳染了。
日鼎對此不以爲然,反倒因新鮮的“奇術”而樂此不疲地往陌老闆家跑,虛心向鄭修請教有關“奇術”的奧妙。
日鼎身上的“怪事”令日地忍不住在戰後的第二十天,殺了豬羊,爬上落日山,在那幾幅壁畫前,選了晌午時分、太陽最爲猛烈時,祭拜“烈日”,祈求平安。
戰後一月。
某日。
“有人來了!有人來了!”
負責在日蟬谷東邊谷口警戒的日鼎,遠遠看見大漠深處出現了一隊人影。驚得幾個縱躍自數百長高峰上快速攀下,動作靈活如猴。
有人自東邊來了!
跨越大漠!
這消息沒多久便傳遍了部族。在一整個月中的焦急警戒中如驚弓之鳥般的日地一聽,驚得全副武裝帶領族中好手來到東邊谷口。
經過一個月的煎熬,族長日地頭發掉了許多,眼窩深陷,憔悴萬分。
日地先是命人莫要放松西邊警惕,自行帶人到東邊擺開弓陣等候。
如今無論是哪邊來人,日地都不敢掉以輕心。
沒多久鄭修與謝洛河便聽說了此事。鄭修一聽是大漠方向來人,心中納悶。正在休息養傷的他,拍了拍正抱着貓兒眯着眼睛曬太陽的謝洛河幾下,說道一二,獨自朝日蟬谷東邊谷口走去。
來到谷口等候,山谷兩旁棧道上蹲伏着諸多弓手。鄭修凝目遠眺,望向大漠。果然,正如道聽途說那般,大漠深處影影倬倬,不知是何方人馬闊别多年橫跨了大漠,難怪讓日地如此小心。
過了一會。車馬漸近,首當其沖的竟是一面面破爛的旗幟。旗幟飄揚,其中一面保存尚算完好的旗幟上寫着一個大大的“武”字。
“是朝廷!”
山谷上,日地目光一凝,驚聲道。多少年了,日蟬谷雖屬大乾疆土,然此處環境惡劣,早已脫離朝廷管制之外。如今朝廷來人,不知是福是禍,讓日地更爲憂心。
朝廷?
與日地的反應不同,鄭修隐約在那隊人馬中看見了一顆顯眼的光頭。那明晃晃的反光在烈日下格外刺眼。
“别緊張!可能是自己人!”
揚着神武軍旗幟的人馬抵達日蟬谷。
百餘人騎着駱駝,披着隔熱大氅,風塵仆仆。
爲首一人駱駝鞍袋上挂着精鐵頭盔。
“謝雲流!”
“我的好妹夫!”
二人遠遠地相認,相互招手。謝雲流長嘯一聲,縱身躍下駱駝,腳點黃沙,轉眼來到了鄭修面前,重重地與鄭修抱在一起。
砰砰砰!
謝雲流大笑着拍着鄭修的後背,舉止豪邁:“好妹夫!你果然還活着!”
“活着!當然活着!”久别重逢,鄭修看見謝雲流,格外開心。但他很快又問:“和尚?”
“屁的和尚!老子是将軍!老子剛高升,如今被皇帝任命爲‘平西将軍’,走在朝上,誰見了老子也得恭恭敬敬地喊老子一聲‘謝将軍’!偏偏妹夫你總叫‘和尚和尚’地,真晦氣!”
謝雲流口中埋怨,臉上卻笑容不減,俨然并未生氣。然而他卻不知鄭修問出此話真意,聞言,鄭修無奈搖頭,暗道和尚的病仍未好。
“謝将軍?雲流寺?”
十年前的記憶湧上心頭,鄭修下意識地呢喃着這兩個名字。這時,一聲陰柔冰冷的聲音自軍後傳來,打斷了鄭修的思索。
“呵呵,你們竟在此躲了十年,整整十年!本督倒是找你們找得好苦!”
在百人軍隊簇擁中,一位衣着華貴,即便穿越了大漠仍顯從容不迫的男子,緩緩摘下配有面紗的精緻鬥笠,露出那副與謝雲流長得一模一樣的俊俏容顔。
“範謠!”
鄭修大驚,面色一肅,摸向腰間。
“本督,樓夢空。”範謠淡然道,他沒有在他人面前承認自己真正的名字。
重遇範謠,一時間谷前氣氛劍拔弩張。
謝雲流撓撓頭:“說起來也是怪事,這家夥明明與老子長得像極了,偏偏其他人總說咱們分明就是兩個不同的人,妹夫你說奇怪還是不奇怪?”
鄭修沒理會謝雲流,他目光死死地盯着範謠,想不通爲何遠在大漠,範謠會出現在此處。他一動不動,在等謝雲流一個解釋。
“進去說!進去說!”
謝雲流如回到了自己家中般,興奮地朝山谷上衆人擺擺手。烈日部族中許多人認得謝雲流,震驚過後,族人們面面相觑,相繼放下長弓,氣氛緩和。
鄭修撚着胡須,沉默片許,點點頭,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道:“好。諸位遠道而來,請移步陌河軒。”
鄭修大度地朝神武軍一行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神武軍每一位軍人臉上的疲憊與沉痛清晰可見,即便抵達了日蟬谷,他們臉上沒有生出半點劫後餘生的喜悅。
“死了多少?”
走在前頭,鄭修問。
謝雲流臉色一沉,壓低聲音,有幾分低落:“九成。”他之前故作的輕松蕩然無存,用力抓抓頭:“都怪我!”
鄭修輕歎,拍拍謝雲流的肩膀。
一行人尾随鄭修入谷,棧道上,大漠居民有序沉默地退離。
範謠擡頭,注視着這一幕,在謝雲流與鄭修竊竊私語時,範謠忽然道:“看來你們這十年,過得不錯。”範謠用的是“你們”,顯然他知道謝洛河也在此處。
“托你的福。”
“不想回去了?”範謠道。
旁人隻以爲範謠說的“中原”,而鄭修卻知道範謠說的是哪裏。
鄭修未答,範謠很快又怅然道:“回不去了。”
盞茶功夫後。
幾人相聚陌河軒。
陌河軒外,擺長桌十餘,将士們抱着兵器,喝足水後,倚在陰涼處沉沉睡去,惟獨此時他們臉上的沉重方才褪去,可想而知一路上他們經曆了些什麽。對未曾邁過黃沙的尋常軍人而言,無論是高溫還是幹旱,橫跨大漠,并非一件易事。
鄭修、謝雲流、範謠三人呈三足鼎立,桌上擺着茶水,安靜坐着。
謝洛河得知老哥來了,歡天喜地地趕來陌河軒。卻不料一看見兩張一模一樣的臉,那喜悅之情頓時拉胯大半。隻是十年前的往事早成雲煙,一時間謝洛河也難以生出殺意。如今她慵懶地坐在櫃台上,看着兩個半男人安靜地坐着,輕輕撫摸着小鳳喵那柔順的毛發,沒上前與謝雲流叙舊。
“呵呵。”終是範謠打破沉默,他陰陰笑了笑:“無須緊張,我等受诏前來,有命在身。”說着,他将一張卷起的軍令壓在桌上,朝鄭修笑着攤攤手,示意鄭修可随意打開觀看。
鄭修自不客氣,打開看了一眼。
的确是蓋了帝王玉玺的軍令。上面三言兩語,道了一件事實。謝雲流如今破格提升爲“平西将軍”,品級僅在四大鎮國将軍之下,可謂光宗耀祖了。而範謠,則是以“督軍”的身份随軍西行。
鄭修看完,頓時怒氣勃然生出,毫不留情地将軍令撕碎:“一千人!一千人!就派你們區區一千人,橫跨大漠,前來日蟬谷,要守住疆土?荒謬!荒天大謬!皇帝是派你來送死?”
原來,不知何時,北蠻與西域三十六國聯手要侵攻大乾王朝一事,已在中原傳開。新帝上任,得知此事,立即任命謝雲流上任,說是要鎮守大漠之西,莫要讓西域三十六國聯軍跨越大漠。
北方戰事吃緊,這一千人,甚至還是從各個軍中,或前線上,東拼西湊湊成。如今走過大漠,一千人的配置隻剩百餘人,謝雲流第一次當上真正的大将軍,便遭此挫折,他的心情可想而知。
“不對。”
在憤怒過後,鄭修忽然冷靜下來,他看了一旁範謠一眼。
忽然,謝洛河仿佛與鄭修心有靈犀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從桌下取出長弓,弓上搭了箭,默默指着範謠。
一瞬間,陌河軒中,寂靜得可怕。謝洛河的殺意猶如實質,此刻鄭修哪怕是稍稍動一動手指,她都将毫不猶豫地将範謠射殺在此。
“聰明。”範謠淡定地将杯中茶水一飲而盡。被謝洛河的箭矢指着,他的臉色沒有絲毫變化。他感慨道:“公孫陌,我真的十分好奇,真正的你,究竟是何等人物。”
鄭修站起,淡然道:“你或許沒有機會知道了。”
“是呀,我們都沒有機會了。”範謠笑道:“我本就沒打算隐瞞。”
謝雲流倒是沒有反應過來,還以爲鄭修與老妹仍在記着十年前的仇怨,在此掀桌。
在鄭修的目光逼視下,範謠伸手探入懷中,取出另一小卷兒,壓在桌上。謝雲流先是一愣,随後連忙撿起,當着幾人面打開。漸漸地他的臉色變了幾變,最後變得又青又紫。
範謠笑着解釋:“想要憑借區區一千人,橫跨大漠,在大漠之西擋下西域三十六國,本就是無稽之談。即便謝雲流知道綠河商路,千人配伍仍是折損九成。沒有綠河密道,沒有任何大軍,能安然橫跨大漠。”
“所以,”謝洛河也明白過來,寒聲道:“你身爲督軍,并非真的爲了督促大軍抗擊西域三十六國,而是……爲的确保綠河商道的秘密,徹底消失。隻要無人知曉綠河商路,西域三十六國大軍無論來多少,都會死在大漠中。”
“是呀,”範謠笑着感慨,越笑越大聲:“這便是密廠。這便是我範謠,以樓夢空之名,在此世可笑的一生!”
範謠言下之意,他與謝雲流領了皇帝之名,不顧一切跨越大漠西行,并非爲了抵禦邊疆的入侵。而是爲了,将日蟬谷的所有人統統誅殺在此,絕了秘密!
這才是密廠真正存在的意義。
謝雲流怒目圓瞪,将範謠的密旨撕成粉碎丢地上用力地踩,踩着踩着他頹然坐回地上,目光沒有焦距,自嘲般冷笑道:“平西将軍?嘿!好一個平西将軍!謝大将軍!嘿嘿嘿!謝将軍!”
“果然如此。”鄭修在知道僅有一千人想要完成守護邊疆這件事時,便察覺到帝王真正的心思。面上沒有絲毫驚訝。他朝夫人擺擺手,謝洛河放下長弓,面色平靜,繼續逗小鳳喵。
沉默片刻,鄭修道:“遲了。”
範謠微怔:“遲了?”
鄭修點頭:“遲了。”
範謠沉默,自己給自己倒了一杯茶。
“遲了,也好。”
範謠面無表情道,舉起茶杯。
三人舉杯。
“去他媽的狗皇帝。”
三人同時道,将杯中茶一飲而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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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