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六載砺塵心,一朝劍出開仙途。
似是仙門洞開,數之不盡的靈氣蜂擁而至,形成萬萬裏霞光,沖刷着江賀的身軀。
肌膚由幹癟變回飽滿、暮氣從他身上褪去,唯有斑白長發與眼角皺紋,訴說着過去。
他的氣勢更是節節攀升。
一階、三階、五階……
成長的速度,足以令任何人瞠目結舌。
附近的山巒之上,問天宗主被霞光異象吸引,遙遙望去。
卻見天問城内,仿佛有一柄絕世仙劍,緩緩出鞘,綻放光輝,令其不由自主的閉上眼睛,恐灼傷雙目。
他心境震蕩,升起一個難以置信的念頭。
“天問城裏,有人正在羽化登仙?”
不僅是問天宗。
萬萬裏霞光自天涯海角而來,掠過天際,就連凡人都能看清這道異象,更不要說各地仙宗了。
青城道人、武嶽真修、濟世陰神、天南宗主……
一位位大乘修士,順着霞光望去,似見長劍出鞘,叩開仙門,震撼失聲。
他們不由自主的起身,騰雲駕霧,順着霞光而去,想要追尋真相。
天問城内。
老者坐在對面,比任何人離的都近。
他執掌夢境、觀察江賀五十六載,也比任何人都要清楚一切。
也正因此。
他比任何人都要震撼。
“即便是大乘修士,一旦徹底沉溺于夢中,也會遺忘前塵之事,在醒轉之前,變成一個凡人。”
“哪怕再踏修行之路,也不存在任何過往經驗,等于從零開始。”
“他難道打破了這一鐵則,覺醒了夢境之外的法門,重新踏足了修行之路?”
數不盡的信息,流入老者心中。
“不……”
“他的意識仍在沉睡,記憶溺于夢境深處,隻有本心顯化成人,行走人世……”
“更何況,就算他覺醒了夢境之外的法門,也不可能瞞過我的感知,暗中修行。”
老者恍然明悟。
江賀并沒有覺醒前塵記憶,也沒有帶入法門。
在問道五十六載後,他那顆璀璨道心不僅沒有沾染半點塵埃,反而經曆了一番磨砺,徹底綻放了光輝——
就仿佛仙神入夢,亦不會任人宰割,而是成爲夢境主宰。
這一顆堪比仙神的通明道心,同樣将夢境染上了他的色彩,令夢境之道臣服于他的意志,遵循他的心念,進行衍化。
當他想要開辟自己的道路。
道路便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僅此而已。
哪怕老者是夢境的鑄造者,也無法違背他的意志,強行扭轉這一切——
他可以那麽做,但是夢境也會随之割裂、當場破碎。
“夢境之道,本就取決于意志。”
“他擁有仙神般的意志,認爲此地便是真實,夢境便臣服于他,遵循他的真實……”
老者看着江賀,神情複雜。
他是夢境的創造者、掌控者、主宰者。
同時,也是夢境本身。
如今他的最後一縷幻夢,卻遵循了江賀的意志。
“在我的内心深處,竟是如此崇慕他的道心,想要追尋他的意志麽……”
“是啊……”
“若我當年能有如此道心,便不會溺死在幽夢裏了……”
一聲長歎,老者似煙塵消散。
……
萬萬裏霞光對普通人來講,隻是奇異天象。
修仙者們卻能感覺到其中蘊含的驚人劍意,遠遠望去,便被鋒刃所懾,難以靠近。
就連問天宗主,身爲大乘修仙者,也止步于天問城外,不敢冒進。
直到半日過後,霞光消散,他才嘗試進入城中,尋找異象來源。
然而,當他來到位于“風暴”中心的茶樓,卻隻看到了一些平平無奇的茶客,并未看到想象中的仙塵之人。
正當問天宗主困惑時,一道氣息自城外飛來,化作一名赤袍道人。
“血河魔頭……”
問天宗主目光一凜。
這赤袍道人修行血煉之法,可依靠生靈血氣,蘊養自身血脈,提升根骨資質等,蘊含諸多效用。
他以此法屠戮萬民,形成一條滾滾血河,并以此爲基礎,建立了血河之宗,樹敵頗多。
這等兇戾魔頭現身此地,問天宗主已經蓄勢待發,做好了戰鬥的準備。
然而,赤袍道人卻擺了擺手。
“本尊無意與問天宗爲敵,隻是追尋霞光而來……”
“問天宗主,可知那霞光真相?”
聽到赤袍道人的話,問天宗主稍稍安心。
他也沒有把握拿下這個魔頭,若能井水不犯河水,再好不過。
“先前霞光顯現時,我正閉關修行,直到霞光散去,才敢入城,并不比你知道的多。”
“哦?”
赤袍道人眯起眼睛,并不相信問天宗主的回答。
“此城就在問天宗腳下,有事情發生,你怎會不知?”
“莫非那霞光實爲仙劍現世,你近水樓台,搶先将其收起,想要獨吞仙寶?”
問天宗主目光漸冷。
“魔頭就是魔頭,本宗主好心與伱分說,你卻血口噴人。”
“莫說根本不存在什麽仙寶……”
“即便真有仙寶出世,既然在這天問城内,也是本宗之物,豈是你能觊觎的?”
赤袍道人隻聽進去了後半段,眼前一亮。
“好,果然有寶貝!”
“……”
問天宗主一時無語。
這魔頭腦子有問題?
然而,還沒等他發怒,一道聲音遙遙傳來。
伴随煙雲彙聚,灰袍男子站在了二人身旁。
“仙寶現世?可否予我一觀?”
灰袍男子的出現,隻是開始。
一道道氣息自天邊飛掠而來,落在了天問城内。
“諸位道友莫急,不如坐下慢慢聊?”
“阿彌陀佛,此寶霞光萬丈,或許與我佛有緣。”
“……”
看到一位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大乘修士抵達天問城。
問天宗主額頭開始冒汗。
壞了。
無論是血河魔頭、亦或者道門真君、佛門高僧。
所選擇的道路,或許有所不同,最終目标卻相當一緻。
成仙成佛、自在超脫。
正因此,他們全都被那萬萬裏霞光吸引,匆忙趕來天問城,想要知道真相——
倘若真的有人跨越天門,羽化登仙。
光是知道這件事情,就足以令他們心中的遲疑消散,堅定道心,突破的可能性大大增加。
可如果他們看不到想象中的仙人,思路也會發生轉變。
“霞光真實不虛,既然沒有仙人,就隻剩下一個可能性。”
“仙寶出世!”
“該死,真有仙寶也就罷了,偏偏什麽都沒有。”
“這些人不可能相信我的話……”
“這該如何是好……”
問天宗主心中惱怒而又慌張。
縱然他是大乘修士,也敵不過這麽多同境界的修士,偏偏又拿不出什麽仙寶來。
此時,天問城内的大乘修士,已經超過了十位。
他們言語交鋒,僅僅是氣勢間的碰撞,溢散開來,便令天地變幻,烏雲密布,雷聲大作。
似是察覺到些許不妙,城中驚起大片飛鳥,往山林飛去。
城中的馬匹們,同樣變得焦躁不安,在馬廄來回亂撞,頭破血流。
街道上不見了路人,茶客們也早已散盡。
隻剩下靠牆的一桌,一位風塵仆仆、頭發花白的中年男子仍穩坐不動,似是閉目假寐。
不過,大乘修士的氣息交鋒,離得實在太近。
他似是感覺到少許不适,眉頭微皺,睜開雙眸。
刹那間,萬丈霞光自他眸中亮起,照破烏雲,照破天光,照進不遠處幾位大乘修士的心中。
問天宗主再次直面那驚人劍意,呼吸一滞。
“該死!根本沒有什麽仙寶!”
“仙人就坐在那裏!”
實際上,霞光隻持續了無比短暫的時間,便再度散去。
中年男子亦恢複了那平平無奇的模樣——頭發斑白、眼角皺紋、衣染風塵,與那些流浪多年的旅人并未差别。
隻有眼眸之中,似有星河流淌,無比明亮。
他目光掃過幾位大乘修士,并未在他們的華貴衣着上停留,反而驚訝于樓中茶客盡皆散去。
發現杯中茶水已涼,老者也不見蹤迹。
他掏出銀錢放在桌上,起身離去。
眼見這人就要走了,在幾位大乘修士的目光下,問天宗主硬着頭皮向前,尊敬開口。
“前輩,等一等!”
“嗯……我?”
中年男子停下腳步,略帶困惑。
問天宗主迅速點頭。
雖然面前這位中年男子,與他記憶中任何一名強者都對不上号。
但是,他很清楚的知道,面前這人恐怕已經突破了大乘之境!
“沒錯,敢問前輩,您是否已經羽化成仙了?”
“羽化成仙?”
江賀搖了搖頭,對面前這位衣着華貴的陌生青年說道。
“你認錯了,我不是什麽仙人。”
不是仙人?
問天宗主立即問道。
“那請問您如今是什麽境界?”
“……”
江賀一時沉默。
這個問題,他還真的回答不上來。
不久前,當他決定開辟自己的道路時,過往經曆、體會在心頭浮現——
誠然,遺失了記憶的他,縱然有再多領悟、再高的心境,沒有深入接觸過修行,也不可能立即創造出一個無比完善的法門。
但是,這裏是夢境。
當夢境之道選擇追尋于他,就像是天命所歸,這個世界所蘊含的一切法門,都被拆解破碎成了一條條信息,融入他的經曆與心境。
正如呂榮所說。
他需要道路,道路便出現了。
他自然而然的踏上了這條道路,天地之力随之湧來,實力也不斷提升。
他如今消化掉了這道法門,已經徹底步入了修行之路,力量跟先前比起來,無疑是天壤之别。
但具體達到了什麽境界……
他并不知道。
畢竟,他能用來當做參照的,隻有引氣入體時期的自己。
“引氣入體之後……”
“大概是練氣?”
江賀猜測道。
他對于修仙境界的了解,僅限于一二三四五這種,方便理解的數字階位。
根據修行過程而形成的詳細名詞,所知不多。
隻知道引氣之後是練氣……最後是大乘。
中間好像還有什麽築基。
他覺得自己應該已經變強了許多,于是補充了一句。
“也有可能是築基。”
“……”
你築nm的基呢。
你要是築基,我堂堂大乘修士,豈不是連練氣都不如?
江賀看到華服青年的表情,猜到了他的想法,笑了。
“看道友的穿着打扮,你是問天宗的修士?”
“實不相瞞,我也不知道,自己如今是什麽境界……可否請道友指教一番?”
以江賀先前的身份地位,就算拜訪各宗,也不可能見到大乘修士。
他不知道問天宗主的身份。
問天宗主也不知道他的背景。
此時,問天宗主看着這位古怪的中年人,隻覺得自己沾染了極大的麻煩——
對方實力未知,秉性未知,萬一翻臉,兇多吉少。
他回過頭去,卻發現血河魔頭等大乘修士,竟然不知什麽時候離開了,沒辦法再甩鍋出去。
隻能無奈的答應了下來。
“前輩,請。”
……
問天宗。
經過三日的切磋,問天宗主松了口氣,
他發現這位名叫江賀的修仙者,并沒有如他想象那般,跨越了仙梯,成爲仙人。
仍舊算是凡塵中人。
當然,這隻是在說境界。
論起實力,江賀強到了不可思議的地步。
當霞光亮起,極緻劍氣噴湧而出,問天宗主用盡所有方法,都沒辦法抵擋。
隻能眼睜睜看着霞光摧枯拉朽般,破碎了自己的護體之氣,死亡近在咫尺。
幸好它停下了。
問天宗主終于忍不住問道。
“江道友,這霞光是什麽法門,怎會如此強大?”
“真仙也不過如此吧?”
“這是因我道心而生,護我尋道的心光。”
江賀攤開手,霞光落于掌心,似劍似棍,朦胧夢幻。
他開口說道。
“我叨擾數日,宗主耐心解答,感激不盡。”
“貴宗雖然隻問天地、不問己心、不問世事……卻也少有惡行。”
“希望我離去之後,宗主能約束門人。”
“既然選擇成爲方外之人,獨善其身,那便徹底歸隐山林,莫要再問紅塵。”
江賀突然說出這種話,問天宗主并未放在心上,他好奇的問道。
“江道友要去往何處?”
霞光散去,人影消逝。
問天宗主耳邊,隻餘些許聲音。
“漂泊五十六載,如今開辟道路……”
“自然是去踐行此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