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長生轉頭看向他。
牧材良眉頭緊皺,江風吹的他鼻子發紅,他開口說着:“此刻水壩中的儲水恐怕已經到了最高了,通天江的水位再往上升,後果不堪設想。”
“按照之前的官員留下的記述,若遇這般水情,積水成多,不僅各大州府都會遭殃,上京城甚至都有可能遭到水淹。”
“最終的結果,一般都是開閘放水,下遊百姓遷走,良田,屋舍都将被大水沖毀,到時候便是災民遍地……”
牧材良長歎一聲,他那雙眸子之中有些許多不甘,但卻又無能爲力。
陳長生聽後問道:“這般說來,如今這情況,官府應當已經下令讓下遊百姓撤離了吧,爲何不見半點風聲?”
“官府沒有下令。”
牧材良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很是平靜。
牧材良說道:“如今的情況,誰也不敢開閘放水,到時候流民四起,民聲哀怨,不僅朝堂會怪罪下來,連同着百姓也會謾罵不斷。”
“無論是誰開的閘,都将背負上千古罵名。”
陳長生頓了一下,問道:“近些年朝堂都沒有關注水利上的事嗎?若是早做打算的話,恐怕也不會這麽嚴重吧。”
牧材良張了張口,說道:“景時國庫緊張,等了十多年才有了下令修築堤壩的批文跟銀錢,可随之而來的,卻是邊關告急,所有的一切都停了下來,銀錢也被抽調去邊關了。”
“後來襄王上位,一心想的便是解決叛亂,再則便是收複北莽,直至前些年,這些才慢慢穩定下來,但那堤壩……”
牧材良歎了口氣,結果可想而知。
陳長生明白了過來,随即問道:“就算如此,官府也應當早早做好打算,驅散百姓才是吧。”
牧材良說道:“最大的問題在于開閘過後的流民,但這世上不是什麽人都抱有仁慈之心的,在那水河總督看來,隻要人都死了,那便沒有流民了,也不會有任何其他的聲音再出現。”
陳長生眉頭緊皺,說道:“爲官不爲民生,如何還稱得上是官,朝堂怎會準許這樣的昏官存在?”
“恩公所言不差。”
牧材良低着頭,說道:“隻是恩公可曾想過如今的世道,襄王上位之後,襄人爲尊,景人爲刍狗,而那下遊便是景人群居之地。”
“那所謂的昏官就算做了這樣違背天理之事,最終也隻不過是被罰些許俸祿罷了,襄王眼中沒有仁慈之心,景人在他眼中更不會有仁慈二字,這些年死在刀下的景人,已經數都數不清了。”
陳長生緊鎖着眉頭,如今看來,不管是大襄還是西蕭,景人恐怕都過的不好。
“我曾想過去下遊驅散百姓,可沿途卻屢遭阻擋。”
牧材良苦笑一聲,說道:“就連路道都被封死了,他們是一點活路都不打算給。”
陳長生的目光望着江面,他搖了搖頭,什麽都沒有說。
若真淹死了那下遊百姓,天地自有業力降下,可一人之死,便可抵得上下遊萬民嗎?
陳長生問道:“官府可說,何時開閘洩洪?”
“不曾有公文,不過據牧某所知,應該在三日後的午時,便會開閘放水。”
牧材良說道:“如今是什麽辦法都沒有了,三日之間,什麽事都做不成。”
陳長生看向他,說道:“你也無須這般悲觀,有些事或許你做不到,但卻有做得到的人去做了。”
牧材良擡起頭,不解道:“做得到的人?”
陳長生點頭道:“據陳某所知,已經有人去了下遊通知百姓,如今已經到了稻春坊。”
牧材良微微一愣,眨眼道:“恩公是怎麽知道這些的?”
“一路做來,有所見聞罷了。”
陳長生說道:“以他們如今的進度,再加上水至下遊所需時辰,三天應該足夠能趕在開閘洩洪之前驅散百姓。”
牧材良聽後心中思索了起來。
“他們…是何人?”牧材良問道。
陳長生說道:“景人。”
牧材良咂了咂嘴,又問道:“那,恩公呢?”
陳長生卻隻是淡淡一笑,說道:“我隻不過是這江邊垂釣的人罷了,沒什麽不一樣的。”
話音落下,卻見陳長生扯起了杆來。
“來了!”
隻見那江中有一抹紅尾落入眼中,随着陳長生扯動魚竿,那條魚也慢慢被拖了上來。
牧材良看向那被釣上的魚,随即說道:“是紅尾翹!”
“就是小了些。”陳長生搖頭一歎,心中想着這小幾斤的魚怎夠那一兩銀子。
牧材良愣了一下,問道:“恩公莫非不知這紅尾翹?”
“有何講究嗎?”
“每年入了夏,便是這紅尾翹最爲肥美的時候,這紅尾翹數量不多,而且很是狡詐,很難捕撈,常年都是供不應求,價錢也不低!品相好的,甚至能賣到八九錢!”
“而恩公如今手中這條則是品相相當之好!”
陳長生看向了那條魚,愣道:“八九錢,這麽一條魚,這麽值錢嗎?”
牧材良說道:“若是這條,恐怕不止八九錢了,甚至能賣一兩銀子還要多。”
陳長生頓了一下,眨眼道:“那不是正好嗎……”
一兩銀子,剛好夠他還酒錢的。
陳長生臉上露出了笑意,随即說道:“多虧了你帶來的炊餅,若非如此,陳某說不準還釣不上這條魚呢。”
他滿意的看着那條紅尾翹,說道:“不錯不錯,一勞永逸了,陳某也不用再釣下去了。”
牧材良聽到這話愣了一下,問道:“恩公可是要回去了?”
陳長生從一旁扯了一條蘆葦将那紅尾翹穿了起來。
他站起身來,說道:“魚釣到了,也該走了。”
牧材良拿起燈籠,說道:“這夜裏沒光,江邊又有大風,不妨讓我送送恩公吧。”
陳長生擺了擺手,拿起了一旁的傘,說道:“不必再麻煩了,一件鬥篷,一塊炊餅,一尾紅魚,在陳某看來,這情分便已經還完了。”
“此番萍水相逢,你不欠我什麽,往後也不必再多惦記。”
“天色不早,陳某便不多留了。”
陳長生笑了一聲,随即便提着那魚兒走出了長亭。
“恩公,恩公!”
牧材良提着燈籠追了出去。
可當他一出長亭,卻是感覺眼前一花,再提起燈籠四處望的時候,便再也見不到恩公的身影了。
“恩公!”
牧材良喊了一聲,他四處尋找,最終也沒能再見到那位恩公。
他愣愣的站在原地,隻得一聲歎息。
牧材良有些懊悔,明明幾步之差,爲何一出長亭,便再也找不到了呢。
他無奈一歎,心中想着。
這救命之恩,又怎會還的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