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子秋搖頭道:“且不說我如今這般還出不出的去,就算出去了,又能如何呢?”
“去看世人對我這個老人家的憐憫嗎?”
“我曾經是劍山引以爲傲的天驕,如今隻是個糟老頭子了。”
白子秋呵呵笑着,他刨了刨那火堆,說道:“估計都沒幾個人記得我了。”
陳長生沒辦法去回答後面的那一翻話,沉默許久過後,才道了一句:“陳某可以送你出去。”
白子秋搖頭笑道:“不了,死在這裏挺好的。”
陳長生歎道:“陳某一時也分清楚你到底是看開了,還是沒看開。”
白子秋笑了笑,說道:“誰知道呢。”
他的話音一轉,說道:“之前你說欠我一個人情。”
“等我死了,那三劍,你代我找個傳人,怎麽樣?這樣就兩清了。”
“爲什麽不自己找?”
“我恐怕……”
白子秋看着陳長生,說道:“熬不到開春了,我也不想再待了,多一日便煎熬一日。”
陳長生聽後心中五味雜陳。
他再歎一聲,将這件事答應了下來。
……
伴随着天明的豔陽,妖域的雪開始化出,枯木之色落入眼中,不再是那白芒一片。
青天遊的傷勢好了許多,閑暇的時候會拿出竹箫來吹奏一曲。
值得一提的是,白子秋很喜歡青天遊作出的曲子,對他而言,能在這裏聽上一曲蕭聲是一件求之不得的事情。
青天遊見此之後便時候吹箫,算是給這個遲暮老者些許慰藉。
雪化的尤爲之快。
這林間的寒氣也愈發冰冷了起來。
“嗚……”
蕭聲在山谷之中環繞不止。
青天遊矗立一旁,凝望着那化去的飛雪,這一場大雪之中喪生的生靈似是都得以安息。
草木精氣逐漸恢複,在日照之下有樹苗從那土地之中拔起。
一道青綠入眼,暗示着春風将至。
白子秋坐在那火堆前熱着茶水,一如往常一般溫着茶,聽着青天遊的箫聲。
不同的是,他的手中抱着一柄劍。
他閉着雙眸,顯得尤爲安靜。
許久過後,白子秋睜開了雙眸。
他的臉色有些蒼白,開口也不見白霧吐出。
白子秋喚了一聲。
“青妖王。”
山巅之上矗立的青天遊低頭望向了那火堆旁的老者。
隻聽那老者開口道了一句:“吹一曲,送送我吧。”
青天遊愣了一下,他手中握着竹箫,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陳長生從他的身後走出,并沒有低頭去看,而是對青天遊道了一句:“勞煩。”
青天遊不明白,他問道:“爲什麽不救救他?以你的本事……”
陳長生說道:“對于他而言,那是解脫。”
青天遊沉默下來,他低頭看了一眼那山谷之中坐在火堆前的老者, 擡起頭,又見了那雪化之後數不清的屍首。
他輕歎一聲,随即将那竹箫放在嘴邊。
“嗚……”
空洞的箫聲自那山巅傳來。
曲韻在那空谷之中萦繞不絕,似有春分吹來,将那竹箫之聲送到妖域各地。
坐在那火堆旁的白子秋抱着一柄劍,便是那柄染血的劍。
他抱的很緊,閉目之間,平生的意氣風發猶如走馬觀花一般在腦海之中浮現。
有師父,有師兄弟,有他斬過的妖,有他去過的許多地方,有世間萬物。
白子秋那滿是褶皺的臉上洋溢起了些許笑意,帶着這般多的溫存,他的意識逐漸沉寂了下去。
“噼啪。”
柴火聲噼啪作響。
那火堆上的溫着的茶水徹底被煮幹了。
坐在一旁的老者一動不動,丹田之中最後一道法力流入四肢百骸,最終消散而去。
而那老者的氣息,也徹底淡了下去。
“叮鈴。”
似有清鈴之聲響起。
陳長生手握太清劍,橫于身前,輕掃而過,卷起風塵。
“劫垂慈濟,大千甘露門,妙道真身,紫金瑞相,随機赴感,誓願無邊。大聖大慈,大悲大願,十方化号,普度衆生,億億劫中,度人無量……”
“伏以,金錢落地,寶馬騰空。”
“駕離火以焚燒,用巽風而吹散。似蓮花遍地開放,如白雪滿空飛揚。”
“上通天界,下赴坤位。一切有情,同登道岸。”
“仰憑道力,爲上良因,志心稱念,飛雲捧送天尊,不可思議功德。”
“……人生百歲如在夢中遊,一旦無常歸何處,靈魂從此一去上南宮,朝禮無上虛皇尊,無上願亡靈早超升。”
“羽衆慈悲,引道安位。”
箫聲淡絕而去,白子秋的肉身化作點點光耀消散而去,魂魄化作青光直上天穹。
陳長生見此禦劍而升。
一路随着白子秋的魂魄出了妖域,來到了那天地壁壘。
陳長生擡起手來,幾縷天道之力現于掌心之中。
此一刻,忽有異動傳來。
天地似感受到了什麽,似要與之商量。
陳長生眉頭一挑,說道:“陳某何須與你交換?”
還不等那天地反應過來,他便一掌按于那壁壘之上。
八縷天地之力盡數散去,在那壁壘之處劃開一道缺口。
白子秋的魂魄從那道缺口之處回到了人間,去往他該去的地方。
而那八縷天地之力而是化作了泡影。
而在白子秋的魂魄離去過後,那道缺口在眨眼間便被天地補齊。
隐約之中似有一聲歎息響起。
天地的窺視淡漠下去。
陳長生目光掃過,見無異樣,随後便離開了這裏。
青天遊立于那山巅之上,擡眼望去,見那一抹劍光歸來。
他開口問道:“方才去了哪?”
“送他回到該回的地方。”
陳長生道了一句,随後便從那山巅輕躍而下,落入了那山谷之中。
青天遊不解,下了山後便來到那火堆旁坐了下來。
一人一妖沉默無言,氣氛有些沉重。
陳長生看向了面前那柄落在地上的劍,那是白子秋的佩劍,并未随他一同離去。
他伸手拿起,拿在手中看了一眼。
劍上沒有名字,此劍爲何名,白子秋也不曾提起過。
陳長生看了良久,最終目光似白子秋一般,落在了那搖曳的火光之上。
青山不見山青,白雲未曾雲白,少年不複年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