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聽到了。
南頌幾乎是瞬間翻身下床,穿衣服。
結果不知道是不是動作太急,衣服下擺帶到了桌上那座未完成的玉雕,“咚”一聲掉在地上,磕破了角。
男孩的頭,碎掉了。
喻晉文和南頌怔怔地看着地上的玉雕物件,看着磕碎的那一小塊玉,都愣住了。
南頌擰了擰眉,心忽然一下子像是被抽空了。
茫然四顧,無處着落。
——
風雨凄迷,黑皴皴的夜沒有盡頭。
蔣凡死了。
南頌和喻晉文冒雨趕到看守所的時候,看到的就是蔣凡平躺在簡易擔架上的屍體。
他身體早已冰冷僵硬,安靜地躺在那裏,無聲無息。
南頌是一路被喻晉文撐着傘,護着進來的,身上依舊沾了一身濕氣。
到了法醫檢驗室的門口,看到蔣凡的屍體,南頌頓住了腳步。
她定定地看着,隻覺得心口像是被埋了一層厚厚的砂石,就堵在那裏,挖不開,挪不走,悶悶的疼。
喻晉文眸色深深,扭頭關切地看向南頌。
消息來的太突然,猝不及防,誰都沒有預料到。
季雲和程憲也跟了過來,站在他們身後,看着南頌,臉上同樣充滿擔憂。
最近這狀況層出不窮的,人一個接一個地死,如今蔣凡又死了……他們真怕南頌會承受不住。
南頌終究擡起了腳,朝前邁去。
她一步步地走向蔣凡,走向這個,曾經和她一起并肩作戰過,一起同甘共苦過的男人。
她曾經無比信賴的戰友。
蔣凡已經被法醫驗過屍了,屍體上蒙着一層白布,僅有頭和脖子露了出來,而脖子上顯而易見有道紅痕。
季雲已經過去看檢驗報告了,又戴上手套,檢查了一遍屍體。
南頌眼睛紅着,喉嚨哽塞,“人是怎麽死的?”
趙旭站在旁邊,嘴裏叼着根沒點燃的煙,臉色沉沉,“謀殺。”
南頌和喻晉文蓦地朝他擡頭看去。
趙旭則是朝法醫看了一眼,法醫道:“最初報上來,說是自盡,也确實在死者體内發現了大量未清的毒素,但他死前有掙紮過的痕迹,腳踝、小腿,都有摩擦留下的傷痕,還有脖子上的勒痕,真正想死的人不會徒勞掙紮。”
“人在看守所,怎麽會被謀殺?”南頌隻覺得身體冰涼,腦袋嗡嗡作響,冷厲的眸朝趙旭看去。
趙旭一臉吃屎的表情,畢竟這次确實是他們的失職,上頭追究下來又是一通麻煩。
“蔣凡是重犯要犯,被關押在單人牢号,負責他的管教,被收買了。”
趙旭道:“殺了蔣凡,他就想跑,人還沒跑出看守所,就被我們拿住了,結果他口吐白沫,瞬間嗝屁了。”
提起這一晚上的污糟事,趙旭就覺得既懊惱又晦氣,呲牙想咬人,也不知道該咬誰。
程憲冷冷道:“應該是宋西,想殺人滅口,永絕後患。”
不過她在被通緝的路上,還能把手伸得這麽長,也是警方沒有預料到的事情。
對于宋西的通緝令,下達到了全國,紙片一樣飛到各個省、市、區,布下天羅地網,也要将她緝拿歸案。
原本,蔣凡若是不死,頂了這個罪,錢正偉和苗江的案子可能就要就此結案,告一段落了。
可是如今蔣凡也死了,幕後真正的匪跳了出來。
隻可惜,到最後,蔣凡也沒有交代隻言片語,就這麽被暗害了。
南甯松和洛茵遲了一步。
聽到消息,趕到的時候,南頌和喻晉文坐在警局的大廳中。
南頌整個人都在抖,不停地發抖,低着頭,神色蒼白,沉默不語。
喻晉文滿臉心疼擔憂地看着她,抱着她,又不敢貿然地說安慰她的話,他知道現在一切的安慰對她而言都無濟于事,人死不能複生,所有的文字和話語在人命面前都顯得輕薄無力,他就隻陪着她,輕輕拍着她的肩。
洛茵和南甯松了解到了事情過程,面色也是沉然如水。
南甯松随季雲去看蔣凡的屍體。
蔣凡在南城已經沒有任何親人,便是認領屍體,安排後事,也得由南家的人來了。
洛茵則是走到了南頌面前,喻晉文擡頭,喑啞的聲音輕喚道:“洛姨。”
“你去吧,我陪着她。”
洛茵給喻晉文打了個手勢,替換掉他的位置,坐在南頌身旁。
喻晉文試探性地起身,把位置讓出來,但沒有走遠,站在不遠處的燈下,靜靜地看着。
洛茵看着木然的南頌,難得沒有出聲挖苦或者調侃她,而是展開胳膊,從後面環住了她的身子,将閨女的腦袋撥拉到自己的肩膀上,輕輕拍了拍她的頭,“我知道你心裏不好受,難過的話就大哭一場,哭完了就好了。”
南頌沒有哭,她隻是覺得難過。
命運如此殘酷,它就那樣無情地剝奪了一條又一條的生命,苗江、錢正偉、蔣凡,還有牧老師……他們都是在她面前笑過、鬧過,那麽鮮活那麽生機的人,眨眼間,卻都從她的生活裏消失掉,成爲墓碑上一個又一個名字。
“媽,我想要留住他,卻還是沒能留住。”
南頌聲音嘶啞,“我真的很沒用,是不是?”
“人在命運面前,往往都是渺小而無力的。”
洛茵伸手在南頌的後腦勺上摩挲了一把,“有的人拗不過無常的命運,認了命,認了也就認了,沒什麽大不了的,無非就是把自己的命交給老天爺,任其磋磨,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得過且過,活到哪一步算哪一步。有的人呢,像你媽我,偏不認命,老天爺讓我往東,我偏要往西,各種擰巴,各種掙紮,到頭來最渴望的,不過是過普通人平凡普通的一生罷了。要說哪種好呢,各有各的幸運,各有各的不幸,沒什麽可比性,怎麽活不是一生呢。”
她輕歎口氣,“等你到我這個年紀就明白了,人是孤孤單單來的,無論生命中有多少過客,将來也得一個人孤孤單單地去,無論是你的朋友、家人、愛人,都無法陪你走到生命盡頭,大多數人隻能陪你走一段路,已經很好。蔣凡,也完成了他的人生使命,我們能做的,也隻是好好跟他說聲再見。送他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