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名冊就在地上,但就算是有天大的膽子,也沒人敢上前去看那花名冊上的名字。
龍羿斐沖着築骨使了個眼色,築骨上前,将那花名冊撿了起來。隻見上面用紅筆勾劃的秀女名字,正是安小妖剛才叫進來然後被刷走的秀女。
不多不少,正好一百名。
築骨将花名冊遞給龍羿斐,他一看便心知肚明,微微颔首,示意築骨拿着花名冊在人群中走了一遍,讓他們,每個人都看仔細了裏面的乾坤。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點頭,聯想着安小妖剛才說的話,在心裏,暗自佩服安小妖觀察仔細,做事謹慎。
其實,安小妖在說前面一番話時,龍羿斐心裏已有計較。
他和安小妖來驿站,是臨時決定,所要問的問題以及要刷誰,也都是臨時決定的,所以,他們都問了同樣刁鑽古怪的問題,而且還是旁人都不知道的問題。
假如沒有内部人通風報信,那些排在後面的秀女,是不可能猜得到他們要問什麽。
安小妖見衆人都看了花名冊,秀目再掃向人群裏,大部分人都害怕的低下了頭,殷羽真似乎聽出些端倪,緊抿着嘴,倔強的不肯低頭。
安小妖的嗓音,開始提高:“選秀開始之前,本姑娘和玥王爺奉皇上和皇太後之谕,負責選秀之事,并且再三重申收受私銀之事。可是,總有人,管不住自己的爪子。本姑娘倒是想問問,你們是收了多少銀子,才有這樣的狗膽,私傳消息,透露答案,弄虛作假,糊弄皇上和皇太後,難道,就不怕誅連九族嗎!”
安小妖說到最後一句的時候,突然的用力一拍桌子,聲音之響,連龍羿斐都差點從座位上跳起來。
人群中,竟然有幾個人,腿一軟,險些跪下來。
龍羿斐贊許的看着安小妖,這個女人,不簡單!這是他能想到的,對一個女子最直接和完美的稱贊。
“自古選秀,都有收受私銀之事。水至清則無魚,皇上自知此道理,故特地安排民女介入,爲的就是能截下私銀之後,再以其它名目分發給在場的各位,以慰各位,也算是辛苦費吧。可是,總是有那麽一些人,想獨吞私銀,一口吃成大胖子,卻沒有好好想想,有沒有這個腸胃來吃!”安小妖說完這話,再看殷羽真的時候,她的臉上,全是驚訝。
安小妖沒有給他們思考的機會,繼續說道:“這些日子,玥王爺花了不少時間和精力,調查收受私銀,操縱選秀一事。皇上和皇太後宅心仁厚,想着國喪剛過,又是選秀這等大好事,不想見血光之災,故才特地交待,隻需要暗地裏懲處相關人士即可。本姑娘和玥王爺完全是按照皇上和皇太後的旨意辦事,假如有誰不服,或者有誰想取而代之,那就請親自進宮問問皇上和皇太後她老人家吧!”
安小妖很江湖的雙手抱拳,對着皇宮那邊緻敬。與此同時,在場的人都跪了下來,築骨拉着殷羽真也跪了下來,開始爲殷羽真求情。
安小妖擺擺手,築骨剛到嘴邊的話,又縮了回去。
“殷姑娘沒錯,剛才殷姑娘那一嗓子喊完後,誰在私底下笑得最歡議論得最多,本姑娘一清二楚,相信記錄官也都記下來了吧。”
柳井風擡起拿着毛筆的手,在空中揮了揮,示意他已經記錄下來。
安小妖再看人群時,嘴角的笑意,意味深長。
龍羿斐見她就這樣輕而易舉的解決了困境,知道現在是他出來收尾的時候了,這才緩緩說道:“那些秀女,都是不顧朝廷再三警告,賄賂太監和嬷嬷,套消息拉關系的。安姑娘爲人善良,不願意讓她們太過難看,才用這種方法來打發她們,并且保證她們家人安全。假如還有誰不明白的,盡管來問。”
龍羿斐的話,算是給這件事最後蓋棺定論。
衆人再無人再有所非議,殷羽真的冒犯之罪,也無人追究。刷秀女的事,自然也不了了之。
龍羿斐打發完了其它人之後,見築骨還拉着殷羽真跪在那裏,又氣又恨。
“你去好好哄哄吧。”安小妖也收拾了東西,沒有午睡的她覺得人有些蔫。剛才是強打起精神來唬這些人,唬完了,人也想睡了。
她交待完了龍羿斐,站起身就要走人。龍羿斐瞪了殷羽真一眼,說了句“回去再跟你算賬”之後,便要跟着安小妖,準備離開了驿站。
築骨見殷羽真面如死灰,知道她現在才明白過來自己險些闖了大禍,又是心疼又是擔心,扶她起來時,她已經軟成一癱泥,幾乎使不上力。
安小妖路過她的身邊,蹲下身去,将她扶起。
殷羽真惱羞成怒的想甩開她,但剛揚手,就看見龍羿斐如箭一般的眼神,穿過她的身體。
殷羽真知道自己做錯了事,可是就是嘴硬不肯承認,安小妖來扶她,在她看來,是示威,令她難堪的示威。
“殷姑娘,委屈你了。”安小妖隻是客套的對她說完這話,便不再理她。
女人之間的敵意要化解有多難,隻有女人才知道。安小妖無意向她展現自己的善良,她隻是不想龍羿斐難做人。
突然的,安小妖覺得自己變得多愁善感了。好好的,龍羿斐會不會難做人,什麽時候成了她考慮和顧忌的範圍之内了。
安小妖正暗自懊惱着,龍羿斐上前,難得溫和的說道:“築骨,你先帶她回去。小妖,我們走。”
殷羽真和築骨目瞪口呆的望着龍羿斐拉着安小妖,大步流星的離開了這裏。
離開驿站之後,安小妖忽然想走走路,坐了一下午,腿有些麻,便不肯再坐轎子。
龍羿斐陪着她,亦步亦趨的在路上走着,身後,衆人擡着轎子,與他們保持着一定的距離。
“謝謝你,幫羽真解圍了……”龍羿斐真摯的向安小妖道謝:“她被爺爺*壞了,從小又在男人堆裏長大,沒一個不疼她的,所以……”
“我知道。”安小妖隻是随口應着,很顯然,殷羽真的事,根本沒有對她造成困擾。
在她眼裏,這隻不過是個小插曲而已,解決了,就不會去想。
龍羿斐還想說些什麽,可是,一時之間,竟不好再提任何話題。兩人默默的走着,剛走完一條街,左拐,便是往安府去,右拐,便是往玥王府去。
看起來,這裏他們就要分道揚镳。
龍羿斐很自然的,跟着安小妖左拐。
安小妖愣了愣,慢了一步,見他還是慢悠悠的往前走着,這才加快腳步,跟了上去。
“下午你這麽做,确實有風險。”龍羿斐還是将話題,繞了回來。他擔憂的看着她,卻見她根本無所謂的樣子,還要說些什麽,安小妖将手上的花名冊塞到他懷裏,笑道:“我問你,我們刷走的這些秀女,是不是都是經過皇上和德納太後默許的?”
龍羿斐點頭,沒有他們的默許,刷人這事也不可能進行得這樣順利。
“既然是他們默許的,那麽,他們要的就是結果,而不是經過。我們做的是有些激進,但假如不這麽做,又怎麽能在最短的時間裏減少人數。”安小妖聳聳肩,好像在問龍羿斐,他還能有何高見。
龍羿斐無奈,隻能笑着應道:“你剛才那番話,确實把他們給震住了。不過,你擡出了皇上和皇太後……皇上那裏好辦,相信隻需要打聲招呼,就能幫你圓謊……至于皇太後那邊,怕是要皇上去做工作了。”
“放心吧,皇太後巴不得我把這些秀女們都刷了,剩下的全是她中意的,這樣,無論皇上怎麽選,都是她喜歡的人。”安小妖扭過頭,沖着龍羿斐眨眼睛,懶洋洋的說道:“她在深宮裏做好人,我在外面幫她做惡人……這樣的好事,她自然不會拆穿我。”
龍羿斐一聽,覺得有道理。不過,爲了保險,他決定晚些還是要進宮面見皇上,把這些事情都告訴他,以免有人先傳話到德納太後那裏,又給安小妖一個下馬威。
龍羿斐不擅長找話題,這件事說完了,他又悶着頭繼續走路。
安小妖能感覺到他欲言又止的樣子,偏就是不說,憋着他,看着他急于打破甯靜卻不知該說什麽的窘樣,覺得他,難得的可愛。
眼看就要到安府了,龍羿斐還沒有想到該說些什麽。他站在原地,看着離自己不遠的安府大門,抿着嘴,想了想,說:“早些休息。”
“嗯。”
“晚上多吃點。”又是一句沒油沒鹽的話,從龍羿斐的嘴裏說出來,怪滑稽的。
安小妖險些要笑出聲來,但她還是很正經的點頭,應着:“确實,在你府裏,吃不飽。”
“嗯。”沒有比他更悶的男人了,竟然還能如此認真的回答有關吃飽飯這個話題。
安小妖捂着嘴,忍不住的想笑話他。
話還未出口,龍羿斐又說:“明天,早朝後再進宮吧。這些日子,總是上早朝的時間進宮,得早起,你熬不住。”
安小妖有些别扭的看着龍羿斐,和他相處的這些日子,她很明顯感覺到,他是一個不會關心别人的男人。雖然他外冷内熱,但别人平常的一些關懷,對于内斂的他來說,也是一件困難的事。
今兒,他能說出這樣體貼的話來,出乎安小妖的預料。
大概是龍羿斐自己也覺得,他并不适合說這種溫情的話,讪讪笑過之後,搓着大掌,準備轉身離開,往皇宮去。
“等等!”安小妖突然伸手拉住他的衣袖,小聲說道:“進宮見了皇上,記得請他派人散步一些謠言。這次,我敲山震虎得厲害,怕真得把那些秀女們吓唬住了,萬一,都不送私銀了,安家和朝廷還怎麽分錢啊!”
龍羿斐以爲安小妖有什麽重要的事要說,聽完了才知道,她怕安家沒有油水賺。想罵她兩句,可是看到她認真的樣子,又開不了口,隻能點頭說道:“放心吧,剩下的,都是有些來曆的,他們熟知其中規矩,私銀斷然少不了,就看你們安家那些手下,能不能收到。”
“當然能收到,我還準備跟朝廷四六分呢。”安小妖很肯定的點頭:“你記得,要讓皇上放些風聲出去,這樣才會有私銀出來,記住啊!”
“知道了。”
“還有,見了皇上記得催催,選閱的時間要快些定下來。”安小妖頭痛的說道:“皇太後沒少在後面使絆子,今兒就算你妹子不跳出來叫,自然會有别人跳出來挑撥。選秀之事不結束,皇太後斷斷不會放過我們的。”
“知道了,放心吧。”說到他們共同的“敵人”時,龍羿斐覺得他們無形間拉進了距離。
本來要分手的,忽然的有點舍不得,還想再跟她多說上兩句都好。
隻是,話題已結束,悲催的龍羿斐,苦思冥想之後,仍然找不到新話題,隻能悻悻然的低頭要走。
“你還在擔心秀女的事嗎?”安小妖見龍羿斐悶悶不樂的樣子,哪裏知道他是在郁悶自己找不到話題多說幾句,便問他。
龍羿斐沒有回過神來,安小妖誤會了,便拍着龍羿斐的肩膀,安慰他:“這些秀女,比你的羽真妹妹好應付多了。你有時間,好好哄哄你那個妹子,隻要她别再惹事,就行了!”
提起殷羽真,龍羿斐就一個腦袋兩個大。今天她鬧出這麽大的事來,雖說安小妖已經平息了,但要以絕後患,就要給殷羽真一些教訓。
龍羿斐能想到的,無非就是回去大罵她一通,然後再關禁閉。
可是,上次才關了禁閉,她就出來鬧事,這次再關,怕是沒有效果了。
安小妖不以爲然的又拍了拍他的肩膀,說:“你那個妹子,肯定以爲我們有什麽,才這樣找我麻煩。以暴制暴是解決不了問題的,回去多陪陪她,她心情好了,看我,自然就會好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