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湯漢姆卻沒有,跑回工作室,在那裏玩起了泥巴,還仔細的觀察那三個燒壞的仿元青花高足杯,看着手裏的泥胎,他不服氣的又仔細的捏了一個,然後就放進特殊的風幹爐裏,先進行風幹,花了整整6個小時才把那泥胎風幹的差不多了,然後就放進瓷藝電爐裏,他打算在聖誕這天給李凡一個回擊,他不認爲自己燒出來的瓷器與運氣有關,這歐洲人啊,有時笃信宗教上說的或然性,有時又非常頑固的認爲事情的發生和發展不會有運氣成分,尤其是在機械和制造上。
按照傳統的燒窯技藝,瓷胎要在高溫下保持一定的時間,而這個時間一般不低于12個小時,再加上前段的預燒,均衡加溫,尾端的逐步降溫和淨化時間,所以,正常的燒窯時間需要“一天一夜”。而現代經過高科技研發的電氣窯爐需要的時間就沒那麽長了,但是到底需要多久卻是沒有規定,因爲,不同品種的瓷胎和釉料,以及不同的瓷土,坯胎含有的水汽多少等差異,使需要燒結的時間是不盡相同的,這點,從一開始李凡就對湯漢姆等人仔細的描述過。
可是湯漢姆還是心急,聖誕節的第二天下午,他就開窯了,把自己盡心制作的元青花高足杯從燒籠裏拿了出來,爲了證明和總結燒結時的數據,湯漢姆對全程都是做了錄像的。他打開燒籠的蓋子,看到裏面晶瑩發亮的高足杯,他認爲這次又成功了,兩天來的疲勞不見了,可當他給瓷杯降溫的時候就聽到了細小的碎裂聲,還沒等溫度完全降下來,瓷杯表面就出現了龜裂,這讓湯漢姆大驚失色,他不知道該如何處理了,也不管這個時候李凡方便不方便,立即給李凡打電話,
“李,我在工作室,我燒的瓷杯發生了碎裂,是在出窯降溫的時候發生的,我現在直播給你看看,我不知道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啊,有可能的話你最好來……”
李凡看到了湯漢姆發的直播後立即對着畫面大喊起來,“你千萬不要動,我馬上就過來,門窗、都不要動,盡可能在房間裏不要形成擾動的氣流……哎呀,你幹脆從工作室裏出來,那裏不要動了,讓老天爺來決定成敗吧!”
李凡說到後來也不知道該如何給湯漢姆去解釋那些複雜的瓷裂理論了,事實上,直到今天,瓷器表面上的瓷裂規律人們也沒有完全掌握,行家管這種龜裂叫“開片”,而最早龜裂的出現完全是瓷器燒制中發生的意外,可是這種意外中的殘缺美卻是轟動了文化界,而最早被确定這樣的藝術窯口就是哥窯。
哥窯到底在哪裏?是宋代出現的嗎?至今還存在着争議,但在明代《宣德鼎彜譜》中哥窯就被列入宋代五大名窯之一,所以說,起源于宋代應該不是問題,而被文人雅士欣賞并推崇的年代就未必是宋代了。根據曆史文化發展的脈絡,在明代被文人推崇的可能性最大,而且,許多哥窯瓷器很有可能就是那些在蒙元朝廷裏苟且的文人士大夫所收藏的,雖然元代時間很短,可在曆史上影響很大。
其實,在胎面上發生龜裂的瓷器并不隻有哥窯,在官窯和汝窯的瓷器上都有發生,甚至許多其它窯口的瓷器也有。比如後世發掘出來的泉州窯、越窯、耀州窯、磁州窯、建窯等窯口遺址,都發現了瓷器表面的龜裂現象,可見,那本來就是一種在燒制瓷器過程中非常容易出現的物理現象。許多窯口通過改變釉料、改變出窯降溫的時間和順序,甚至第一次煅燒後再次噴塗彩釉二次進窯等各種手段去掩蓋、避免瓷面龜裂的發生,比如鈞窯的“大潑墨”釉面,定窯的暖白薄釉,汝窯的薄胎淡釉等手段,都是爲了盡可能避免發生嚴重的瓷面龜裂。
而哥窯則是相反,哥窯的瓷器胎型厚重,釉面塗抹的也非常講究,雖然也屬青瓷一類,但是卻不掩飾瓷面出現的龜裂,甚至還通過人爲的方式把龜裂的紋路色澤給規範起來了,這就是人們說的“金絲鐵線”,而且,沒有任何二件瓷器的金絲鐵線是一樣的,甚至連相似的都不多見,這進一步讓人感覺到大自然的奇妙。
金絲鐵線的出現其實是匠人用特殊的上色方法刻意加工才演變成的,當然,把一件還沒有裂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裂的瓷器弄出精美的金絲鐵線也是一件難度很高的技藝,從後世的研究上看,金絲主要是對比較粗的裂縫用酸洗的法子形成的氧化鐵沉澱,顔色像金色,而那鐵線就是用墨汁塗抹後存留在最細小的裂縫裏。
其它窯口的瓷器會有龜裂,但都不顯,也不着色,所以,有金絲鐵線的瓷器一般都是哥窯的産品。就是到了今天,買回家的一些藝術瓷器往往也會随着時間而發生龜裂,甚至不少高端藝術瓷,幾年後到了晚上還能聽到細微的龜裂聲音。就是在鄉村裏掏老宅子,那些放了百年的大瓷瓶啥的,再好的瓷器,也有龜裂,沒有龜裂的……呵呵,那是剛仿制出來沒幾天的,這道理大家都明白。
李凡開着車,很快就到了湯漢姆的工作室。此時,湯漢姆蹲在工作室門口,手裏點着一根香煙,胡子拉碴的,滿眼都是血絲,知道的,他是藝術家,不知道的,他連個流浪漢都不合格,十有八九會被人認爲是從精神病院跑出來的患者。
“你先不要進入如何?你可以在那裏直接觀看變化,我看了十五分鍾,沒有任何變化,真是奇怪了,這次怎麽會……裂了,這次又失敗了。”湯漢姆按滅了香煙,他知道李凡不抽煙,“那瓷土真那麽貴嗎?要是這樣消耗下去,我可能真的要去教堂禱告了,誰知道哪天才能上帝仙靈啊,唉!每次出現的狀況都不一樣,就是想去歸納總結,這發生的變化也太多了,到底是誰影響了誰?誰是主要的?”
李凡知道此時湯漢姆心裏的疑點重重,心緒更是亂的一塌糊塗,可他必須要告訴湯漢姆,他的這次錯誤可能又創造了一件難得的藝術品,因爲,這是偶發的。
“湯,也許是上帝看到你在聖誕的時候還在創作,他特意恩賜給你一件新型的藝術品,不信?等一會我就能讓你看個究竟。”李凡笑嘻嘻的看了看市内的溫度,然後拍拍湯漢姆的肩膀說道,“走吧,跟我一塊去見證奇迹的發生,哦,對了,你去弄點草酸過來,最後行不行……我也說不好,還是看天意吧。”
湯漢姆被李凡的話給說的有些反應不過來了,不過,作爲工作室,這裏幾乎有各種化學溶劑,草酸是最普通的,湯漢姆走到溶劑櫃那邊随手就找到了。
兩人走進窯爐間,此時,房間裏已經到了常溫狀态,而擺在燒籠裏的那個瓷杯的表面上已經出現了細密的很富有規律但又看不到規律的裂紋,看上去有些異樣的感覺,說起來,這瓷杯使用的瓷土是極白的,爲了模仿元青花的色澤才在釉色上略加了些許淡青,而在杯口外沿則是用手工描繪了一圈青色花紋,而現在,這些龜裂似乎完全破壞了原來的風格,湯漢姆看着看着就搖頭歎氣起來。
“這個杯子已經燒制好了,就是出現了龜裂,不過這些龜裂也是可以利用的,你手上的草酸對上點什麽顔色塗抹上去,可能會有你完全意想不到的效果。”
李凡說着話就把那瓷杯拿了起來,找了快特殊的絨布,發力擦拭起來,然後又把瓷杯放在了旁邊的工作台上,思索着,觀察着,最後才對湯漢姆說道,
“用你手上的草酸調配點顔色塗抹到杯子表面上去,到底用什麽顔色……我不知道,我沒有藝術細胞,你發揮一下你的想象力,看那邊的釉料裏有什麽可以适合的?來吧,不要由于,反正這是一件廢品,說不定上天就幫了你,化腐朽爲神奇,多美的事情啊,我就在傍邊看着你幹,見證奇迹的發生!”看着猶猶豫豫的湯漢姆,李凡知道他此時的神志未必清醒,可這就是許多藝術家創造奇迹的狀态,他們要總是清醒着,總是思索,那麽多無法複制的藝術珍品就創作不出來了。
也許是李凡的鼓勵,也許是李凡的指點,湯漢姆自己都不知道抓了些什麽釉料,在一個小盆裏兌上了草酸,然後毫不猶豫就把李凡剛剛擦拭幹淨的高足杯放進了容器裏,隻見容積裏的液體頓時就冒氣了一串串小氣泡,空氣裏也充斥着一些酸酸的味道,可這些湯漢姆都不在乎,他雙眼緊盯着逐漸變色的杯子……
“快拿出來,再不拿出來,那杯子就不成樣子了!”李凡在旁邊斷喝道。
“ok!”湯漢姆被李凡的喊聲驚醒,馬上就用膠腳夾子把瓷杯夾了出來,李凡在旁邊也非常配合的遞上了另一個容器,容器裏是蒸餾水,等到杯子放進去後,李凡又拿到水龍頭下仔細的清洗,一邊清洗一邊用抹布擦拭,最後才用絨布擦幹。
“湯漢姆,你過來看看,這杯子如何?跟你前天拿過去的是不是很像兩個極端?可認真觀察起來,這可是各占勝場啊!是不同風格在瓷器上的統一!”
看着眼前的高足杯,李凡發出了感歎,雖然他在擦拭的時候不知覺的用上了内力,使瓷杯那剛出爐的火頭消失了,再加上湯漢姆胡亂抹的的顔料,現在的瓷杯彰顯的是古樸和滄桑,完全不像剛剛出爐的新器,别說李凡覺得不錯了,就是站在旁邊的湯漢姆也是長大了嘴巴說不出話來了,這,這是不是又走運了?
“那個……我不知道你抹的是什麽,但爲了固色,還得把這杯子回一下爐,要不,人家往裏一倒液體就會變色,那就不好了,用300度的溫度,回爐一小時,趁這個機會咱們找個地方去慶祝一下,等會回來,這杯子就完全OK了!”
李凡是看到工作室裏擺放的幾個空盒子,那是從超市買回來的牛奶紙盒,聖誕節,往這鄉下送外賣的店家可是不多,所以,李凡斷定湯漢姆大概是沒吃飯。
“我,我還是想在這裏等,你自己去慶祝吧,替我慶祝也行,我就在這裏。”
湯漢姆說着話就到冰箱裏去拿東西,打開一看,隻剩下一罐啤酒,于是就拿出了那罐啤酒,拉開了就喝了起來,還别說,半罐啤酒下肚,湯漢姆精神了不少。
“你啊!這樣下去是會出問題的!”李凡搖着頭,然後拿起了桌子上的電話,“哈維,我不管你在哪裏,你立即到瓷藝工作室來,對,當然不是叫你白來,你必須帶上三人份的食物,是的,湯漢姆又給我們創造了奇迹,你來了就知道了。”
半小時後,來的可就不是哈維一個人了,這個大嘴巴把消息告訴了施密特,施密特恰好在史密斯家裏做客,于是,史密斯又繞了一腳叫上了漢斯,好嘛,工作室的成員就這樣集中了,至于那些女人們,還是老規矩,集中起來打麻将。
“你,湯漢姆,你不要命了!”看到湯漢姆的樣子,哈維第一個就喊了起來。
“他沒事的,當年在美院搞畢業創作的時候,他硬是熬了半個多月呢!”史密斯無所謂的說到,“我就是被他這種敬業精神感動,所以你們在欣賞瓷器的時候叫上了他,我知道,他早早晚晚會被瓷器裏的博大精深藝術所吸引,你們看,他現在這樣子,是不是證明了我說的沒錯吧?哈哈哈……湯漢姆,我愛死你了!”
“肉麻,實在太肉麻了!我反對你用這樣肉麻的詞語來描述我!”湯漢姆正色說道,“再說了,現在說有了新創造還爲時過早,那東西還在回爐呢!”
“可看照片就能知道,這是不得了的新藝術啊!絕對沒錯!”漢斯認真說道。
施密特也在那邊嚴肅的觀察着電腦上顯示出來的照片,他是一會搖頭,一會又點頭,在這幾個人裏,施密特對瓷器尤其是華夏瓷器是最熟悉的。
“李,我知道這是開片,是因爲瓷胎與釉面受熱不均勻造成的,可是,這顔色是如何變出來的?我記得隻有哥窯擁有特殊的塗抹工藝,可據說已經失傳了啊,你們這是如何在這麽短的時間裏完成了哥窯瓷器至少需要半年時間的流程啊?”
“你問我啊?我問誰去啊?還是讓湯漢姆給你們說吧,不過我建議最好是讓他吃點東西,我估計他至少是一天都沒有好好的吃東西了。”李凡樂呵呵的說道。
“對,不管結果如何我們都要向湯漢姆祝賀,來!大家一起來!”漢斯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