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你提出的嗎?爲什麽出爾反爾?”戴着夾鼻眼鏡的哈維有些不解了,“劉先生,你的口碑一向很好,爲什麽這次要耍我們?我們完全按照你說的條件書寫的,你看,這個中文可是我親筆寫的,難道你不認爲這個文件嚴肅?”
“對不起哈維先生,您是個漢學家卻不是法學家,這個德文版本想必是菲爾德先生起草的吧?您并不是直接翻譯過來的,您看看這個括弧裏面的單詞,那是個什麽意思啊?翻譯過來是‘除此之外’,那麽我要問您了,這份文件爲什麽要搞兩個版本?出現歧義的時候到底該以哪個版本爲準呢?而且,這個中文版本也不嚴謹,有諸多漏洞,真要是叫真起來,這個文件是站不住腳的啊!這是嚴肅嗎?”
劉道源沒有回答哈維的诘問,反而是提出了自己諸多的疑問,一下子把哈維給問愣住了,他拿起兩份文件再次仔細的看了起來,說他的中文版本漏洞頗多?他有些不服氣,可是在漢學上與一個地道的華人讨論,他還真沒多少把握。
“你……說說這些文件裏的漏洞在哪裏?或許我們可以修改。”老頭說道。
“這兩份文件裏都沒有排他性,也就是說,隻要不搞拍賣,我提出的條件就等于是白提了,根本就是一個無用的文件,你們可以使用其它的方式規避拍賣,隻要不是拍賣,華人優先競拍就是一句空話。”劉道源一針見血的指了出來,心裏卻是再次感謝李凡給的指點,“文件裏必須要表明,除了拍賣以外,禁止任何其它形式的轉移,不管是物主還是你們德國的相關機構,你們自己保存沒有問題,變現就别想了,實話告訴您哈維先生,在那個地下室裏,價值最高變現數額最大的就是那幾件東方瓷器和古董,如果你們還堅持這樣的文件,我是不會簽的。”
劉道源這次能夠如此精明的與同樣善于玩文字遊戲的德國人博弈,還真就是在一周前與李凡的一次長談,爲了仿制在德國被竊聽,劉道源當時是以找方丹洽談當年春拍事宜爲由,去了巴黎,然後在方丹的那個鄉間莊園裏,用衛星電話與李凡聊了一個多小時,雲山霧罩的嗨聊了一次,跟着就是從鍾達之那裏拿到了一個從國内寄來的新手機,而在手機的某個文件夾裏就是整個策劃方案和具體的說明,并特别列舉了德國那邊可能玩的各種貓膩和使用的文字花樣,可以說,李凡在思考這個事情的時候可謂是心細如發,事無巨細都想到了,這才是真正的謀略。
事後,李凡給劉道源發來的郵件上隻有簡單的一句話,“事關國寶,你給我背下來!”于是,劉道源還真是花了幾天的時間把那些東西都吃透了,這才讓他在這次的博弈中顯得是那麽的從容和睿智,着實讓霍夫曼和哈維有些吃不消了。
面對劉道源的指責,哈維仔細一想還真如人家說的那樣,隻要不拍賣,華人就沒有辦法獲得那些瓷器和古董,而不拍賣,可以使用轉移的方式多得很,饋贈、轉贈、捐獻等等手段都是合理合法的,而在幕後搞各種花樣的利益交換更是名目繁多,到時候,劉道源手裏空拿着文件,根本就沒辦法去制約對方。此時的哈維才明白爲什麽菲爾德要在德文版本上畫上一個括弧,加上那個單詞了。而他搞的中文版本的意思倒不是下套,而是他認爲這是與華人文化有關的約定,應該有個中文版本才算是尊重,可惜,他這個書呆子忘記漢文裏有許多地方必須要有明确的定語,否則,就容易産生歧義,同時,也沒有約定發生歧義的時候以哪個版本爲主,這些在文件上的漏洞都不用誰去提示,劉道源也好,霍夫曼也好,都能一眼就看出來,偏偏哈維不是經商的,對這個還真就不敏感。
“按照我們的司法概念,非禁即可行,出現那麽多的漏洞,這個文件簽來有何用啊?”霍夫曼也在旁邊敲起了邊鼓,“哈維先生,還是麻煩你馬上去找菲爾德先生,要麽你們在文件上加上劉說的那些,要麽你們修改文件,我們在這裏可以等……劉,咱們就等上一晚如何?嗯,我請你去最好的夜總會玩玩如何?”
“我沒問題,出來的時候我就向妻子請了一天的假,你們不要笑嘛!我在家裏是必須要服從妻子的管理的,這個你們不懂,愛瑪是我們家裏的話事人。”
劉道源在這樣嚴肅的場合下如此說,實際上也是改善一下氣氛,他看到哈維的表情太過嚴酷了,他擔心哈維會轉頭把情緒宣洩到菲爾德頭上,劉道源提出問題的目的不是想把事情搞黃,而是要搞成,隻有情緒穩定的時候才能深入去想,所以,剛才他還特别的點明,最值錢的是瓷器和古董,變現最容易的也是瓷器和古董,隻要解決了法律問題,德國就可以輕松的收入一筆可觀的“經營外收入”,這對财政拮據的德國某些機構的财政來說,那可是能夠解燃眉之急的。
哈維對霍夫曼的提示心知肚明,又看到劉道源給的台階,人老成精的他焉能不明白意思?是的,這次的事情雙方都有達成的動因,關鍵是都在預防不确定性。菲爾德在文件上做手腳,擔心的也是怕被華人算計,那種排他性的條款的确讓人擔心,如果華商都故意壓低競拍價格怎麽辦?而哈維則是完全疏忽了一些司法性的問題,他寫的東西文化成分高于司法成分,這就産生了諸多漏洞。那麽現在如何去解決菲爾德擔心的問題呢?此時的哈維不得不當場請教霍夫曼了。
“可如果僅僅是華人競拍,故意壓低競拍價格怎麽辦?我知道這是菲爾德所擔心的問題,對于那東西最後能歸誰,菲爾德是不在乎的,他關心的是财政收入,當下,聯邦機構都面臨着财政緊張的問題啊,許多事情都因爲财政緊張而不得不擱淺和拖延,實話說,日子是過的越來越緊張了。”哈維對霍夫曼解釋道。
德國,是歐元區裏經濟狀況最好的國家,說是歐元區的中堅力量都不爲過,可爲什麽說财政緊張呢?這就不得不說說其國内的福利政策和各項開支項目了。
在歐洲各國強調公開透明和重視福利的政策是起源于上世紀七八十年代的經濟複興,提出這個口号的首先是美國人,而美國人當時剛剛從印之戰場中掙脫出來,不過是拿那些所謂的皿煮口号出來忽悠和麻醉戰後的歐洲,偏偏歐洲還就按照那樣的構想去幹了,于是,歐元區國家開始從基礎建設和工業化轉向福利建設,許多歐洲國家無法加入歐元區的原因并不是意識形态上的問題,而是在福利上無法達标,當年地中海某個古老國家爲了加入歐元區,就是聘請高盛集團爲他們做了一整套假賬和虛拟的經濟規劃,最後才算是加入了歐元區,可是加入沒幾年就成爲歐元區最大的累贅,過度過分的福利分配就差一點點搞得國家破産,爲此,歐元央行還不得不拿出巨額的補貼給它,而在歐元區裏,真正起到中堅力量的就是德國。在當代的歐洲,如果撇開俄羅斯不算,那德國就是當之無愧的第一大國了,無論是人口還是國力,在歐洲都是首屈一指的,可就是這樣的一個國家,卻是在許多方面都要受到限制,這也難怪當年德國的那個鐵娘子指責地中海的那個累贅,說我們德國六十五歲的老人還在上班幹活,你們那裏卻是退休金拿的比正式工資還要高。可是說歸說,救還是得救,不能不說,德國背負的責任太多太重了。而在德國的各項開支都要經過這個審核那個審批,最後要公開,随着老齡化的問題出現,德國的财政負擔也就越來越重,爲了保證福利和環境,德國許多工業建設和基礎建設都被擱置和推遲。這種情況在歐洲其實不僅僅是德國一家,那些福利好的國家已經有20多年沒有搞基礎建設了,這在歐洲是一個通病。
大方面的開支已經很難,各個機構的經費自然也被嚴格限制,弄得許多行業的投資也變得逐步凋零,高比例的企業納稅,也使自由經濟變成了自由不經濟了,道理很簡單,個人投資發展,獲得的利潤大部分要繳稅,啥也不幹,國家還給福利,那何必還去玩命幹呢?許多知名品牌昙花一現後就沒落了,根本原因就是沒有經濟刺激,而那些大型的上市公司,其實玩的也就是全民持股,獲利後再返回到福利上進行全民分配,能幹就幹,不能幹就躺着呗。
如果說歐洲是個自主的經濟體,即便是大家都懶惰,都耗着,也是能過下去,畢竟早期的工業化科技化的紅利還能支撐,可偏偏歐洲許多國家的經濟又與美國的經濟有着密不可分的關聯,隻要華爾街那邊打噴嚏,這邊一準感冒,歐洲近十年沒有發展,實際上就是受到美國次貸危機和金融危機的影響,被美國割韭菜是一茬接着一茬,弄得現在有些歐洲國家幹脆去工業化,形成了歐洲四豬,對此,作爲歐元區的老大德國也是一點辦法沒有,自己還不得不帶着這些小弟繼續幹。
美國之所以能夠輕松的擺弄歐洲,這與歐洲的政治格局是有關的。許多人并不完全清楚歐洲的格局,在歐洲,實際上是有三個組織并立存在的,首先是歐盟,這是一個松散的政治聯盟,英國哭着喊着脫歐就是從這個組織裏退出,其次是北約,北約是一個跨洲際的軍事同盟組織,但成員國最多的就是歐洲國家,幾乎二戰後美國的所有小弟都是這個組織成員,這個組織甚至可以繞過聯合國把前南斯拉夫肢解,所有,北約也是造成當今歐洲最不穩定的一個軍事組織,因爲,俄羅斯和一些東歐國家都不是這個組織成員,雙方還很對立。
還有一個組織就是歐元區,這是個在貨币上高度統一的經濟組織,參加的國家有十九個,占歐洲國家總數的41%,人口占了一半。這個組織使歐元區經濟一體化大大的向前邁了一步,同時也直接威脅到了國際霸權貨币美元,從誕生那天起,與美元之間的糾葛就沒停過,可惜,在經濟總量上與美國有差距,充其量也就是促進本地區的經濟貿易發展,要說對外擴張是談不上的,這就是現狀。
薛萬錦的工程隊發現了一個地下室,傻子都知道這是德國發的一筆意外之财,可想要把這筆财富變現,卻發現有着諸多的麻煩和門檻,被授權主管這個事物的菲爾德其實心裏也很急,如果能夠将這裏的發現變現,那就可以使拮據的機構财政變得輕松一些,可以使一些早就計劃等待資金的項目立即開工上馬,所以,他才找來霍夫曼和劉道源前來商議,現在,劉道源那裏明确表示自己有辦法,提出的條件就是華夏瓷器和古董的有償回歸,不能不說,劉道源沒錯,錯在他們自己。
哈維的話引起了霍夫曼一陣竊笑,“你們不能先找專家給那些東西定個最低價嗎?到時候,低于最低價就視同爲是惡意壓價,隻要在競拍之前立下規矩,那樣的事情不是很好防範嗎?關鍵是你們到現在還不是物品的主體,就已經在這裏算計,這有用嗎?你們這是在替誰算計呢?如果你們再拖下去,正主找上門來,你們該如何對付?依我看啊,你們還是抓緊時間落實與華人之間的約定,要知道,華人的腦袋瓜子可不像我們,我們想不出的來的問題人家那邊不是早有方案了?”
被霍夫曼如此一擠兌,哈維的臉上也是挂不住了,連忙答應立即去見菲爾德。
晚上,劉道源被霍夫曼待到柏林最大的夜總會去潇灑了,霍夫曼已經是個半大老頭子了,到了那裏也就是吃點喝點看點,後來還是劉道源提議去聽歌劇,于是,兩人又去一些歌劇場聽歌劇,反正霍夫曼是按照哈維的要求把劉道源留下了。
第二天上午,菲爾德親自打電話來,說完全同意劉道源提出的方式,于是,霍夫曼和劉道源再次去了聯邦政務廳,在那裏,劉道源與菲爾德簽署了全德文的一個法律文件,文件中承諾,隻要劉道源就某某地下室提出有效的方案,其中的瓷器和華夏古董可以讓華商優先競拍,在華商放棄競拍前另一方不得做任何形式的轉移轉讓,雲雲,而文件要求劉道源必須提供徹底解決問題的方案,雲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