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學裏,類似林正之搞的這種閑話沙龍的事情其實并不少,許多老師之間也會搞,不過是規模大小的區别,話題的區别,有無學生參加的區别而已。
林正之這次搞的沙龍其實又幾個方面的意思,第一,對将要進行的教學内容改革提前下點“毛毛雨”,讓學生和教師們有個心理上的适應過程。第二,也是想看看學生們對新内容的反應,看看有多少人認同或者反對。第三,也是向老師們發出一個信息,希望老師們也動起來,把李凡找來擺龍門陣的意思就是讓李凡那的話公開出來,這點也是林正之深思熟慮後才決定的。
李凡倒是不在乎,古代學系本身就是“以史爲鏡”的一個學系,從某種意義上說,發掘古代華夏文明的閃光點,擯棄古代文化裏的糟粕是這個學系的一項重要工作,反正自己是發表自己的觀點,用不着上綱上線的,大家可聽之亦可不聽。
由于是沙龍性質的,在大課堂裏的講台就被搬開了,擺上了幾個折疊椅,幾個老師就坐在那裏,而林正之這會客串了主持人的角色,手裏拿着話筒……
“我沒有想到今天會來這麽多的同學,我留心看了,除了我們經濟系和古代學系的同學,還有不少文學系、曆史系、哲學系以及其它學系的同學,看起來,今天的閑聊話題還是吸引了不少人的,既然是閑聊,我就先抛磚引玉,提出第一個話題,這個話題就是,如何區别東西方對宗教的認識,誰有興趣先來?”
下面的學生出現了短暫的議論聲,此時,一個金發碧眼的外籍教師站了起來,用很流利的漢語說道,“我是來自新西蘭的外教雷迪,到這裏來一方面是我要加強自身漢語水平,另一方面我也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幫助一些學生學習英國文學。”
林正之沒有想到還有外籍教師前來參加自己組織的這個沙龍,更沒有想到第一個發言的就是外國人,不過他還是很寬容的做了一個“請繼續”的手勢。
“我認爲你們華人是個沒有宗教的社會,當然,這個情況是在改變,已經有一些人在信奉我們的宗教。我認爲,神是至高無上的,是主宰我們一切的原動力,我記得,當年英國偉大的科學家牛頓在寫《原理》一書的時候就是爲了證明上帝的偉大,可以說,宗教始終貫穿着我們西方人的生活,這一點是無疑的。”
“我插一句,”一個學生舉起手來說道,“難道你們西方是政教合一的嗎?”
“不,不是那樣的。”雷迪馬上否定的回答,“可是,不管我們的上層領域如何,都要按照神的意志去辦事,否則,他們就會失去神的庇護,就會被神所抛棄,當然,作爲神的代表,各級的神職人員是不得幹預政務的,這也是一個原則。”
“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歐洲大概是在文藝複興的時候才開始進行宗教改革的,而宗教改革的最大特征好像就是政教分離,也就是說在歐洲曆史上長達一千多年的時期裏,是實行政教合一的,我這樣說對嗎?”賈小平接過話頭說道。
“可以這樣說,不過……我對歐洲的宗教史不是很清楚,請原諒我不能給于肯定的回答,但是,不管什麽樣的國家,對神的尊崇是不容置疑的。”雷迪說。
“我不得不打斷你們的讨論了,我提出來的話題是什麽?是東西方對宗教的認識,雷迪老師的話可以說表明了西方人對宗教的認識,而你們兩個的話題有些跑偏了,還是談‘認識’這個關鍵點,重點在于了解因爲宗教對社會、經濟和其它各方面的影響,我這樣說你們明白了嗎?”林正之此時站起來表明了态度。
“我剛才說了,你們華人沒有本土的宗教,有的不過是神話故事,既然沒有,那談什麽差異和區别呢?”雷迪一副很高傲的樣子,像是點破林正之的謬誤。
“不是你說的這樣!”李凡覺得雷迪太過分了,幹脆直接站起來說話,“既然談‘認識’,那我們就從頭說起,你們的宗教起源于什麽時候?公元一世紀,眼下的公曆就是以你們宗教起源算起的,實際上,你們的宗教并不是歐洲人發明的,而是生活在中東地區的猶太人,耶稣基督不就是猶太人嗎?我們的宗教流傳至今的是道教,這是我們本土的宗教,不過,在我們這裏還有道家與道教的區别,也就是說,道家與道教不是一回事,道家認爲“道”是服務性質的,是爲了人類的生存和發展服務的,同時闡述和思考人與自然的關系,講究的是無爲而治,這個特色也是其它宗教所沒有的,而西方的宗教卻是具有統治性質的,動不動就要‘以神的旨意’如何如何,這就是我們對神的認識裏最大區别和差異,實際上,這也是東西方文化上的差異,我們的祖先很早就認爲在這個世界上人是最重要的,用現在的話說就是以人爲本,而在西方的文化裏,我們看到的卻是神主宰一切。”
“這位先生,你說的有證據嗎?”雷迪被李凡這複雜的漢語弄得有些蒙圈,“我們的宗教告訴我們要博愛,要關心大自然裏的一切生物,難道說這不比你們的以人爲本的意念更高一層嗎?至少,在我們那裏是不可以虐待動物的。”
“呵呵,是啊,你們那裏本身就是一個等級社會,就連動物也要分爲等級,一方面你們可以對家禽、家畜等進行各種各樣的加工和制造,另一方面你們又搞出許許多多的規定,似乎隻要在某些細節上做到了仁慈就可以彌補所有的殺戮,請問,對動物來說用刀去殺死和用電去擊殺有本質上的區别嗎?”賈小平反诘道。
“哦!至少可以讓動物們減少恐懼,可以讓它們更加安詳的結束生命。”
“我國古代有個莊子的說過,‘子非魚,焉知魚之樂乎?’用現代白話說就是你不是魚,你怎麽知道魚的快樂?同理,你不是那些要被殺戮的動物,你怎麽知道它們的被點擊還是被其它方式宰殺的區别?如果是一支一支的宰殺。是不是也可以降低它們看到同伴被電擊倒時的恐懼呢?難道說你們要把跟着的其它動物的眼睛都蒙上嗎?或者說你們用燈光、射線等等把那些待宰的動物弄瞎了?”
一個來自哲學系的學生此時也受不了雷迪的話,他直接開口,話裏話外的意思很明顯,在他看來,西方的一些在屠宰上的規定其實都是典型的虛僞和做作。
李凡聽到這裏也是暗笑了,他知道,在歐洲或者說是西方文化爲主的地區,想要吃點新鮮的家禽和水産品是不可能的,所有的家禽都是屠宰好擺在超市裏的,你想買活的也有地方賣,可是你卻是不能自己帶回家屠宰,那是犯法的。活禽吃不到,活魚也别想,想要在歐洲做出地道的中式佳肴,在法律上就被限制了,這也是爲什麽在西方發達國家吃中餐總是感覺别扭的原因,不新鮮的食料做不出美味的佳肴,這個道理誰都懂,可是西方人就是這樣一波一波的折騰,實際上,這也是近幾十年來才出現的一個怪現象,用李凡的眼光看,其實這就是西方倫理學發育不完善甚至根本就是沒有個準譜的證據,問題是,公開說人家沒有完整的倫理學?那個雷迪非跟你急不可,而且,在下面還有好幾位外籍人的呢,有的是外教老師,有的根本上就是留學生,跟他們說多了也是白搭,所以,李凡不說了。
“又跑題了啊!”林正之見雙方的讨論有些火藥味了,連忙出來打岔,“我個人認爲,李教授說的以人爲本還是正确的,正是這個理念,華夏幾千年來,任何宗教也好,神話也罷,都得爲人服務,能讓人類正常的繁衍發展下去才是正道,東方人認爲宗教隻有爲人服務,才有發展傳播下去的意義,如果說宗教是以人爲敵的,那這個宗教就不可能存在延續下去,要麽進行改良,要麽就會消亡。”
“我同意林主任這個觀點,世界上任何意識形态都不能脫離人這個主體,而這裏的人指的是多數,而不是單獨的個體,弄混淆這些,很多事情就沒有了是非曲直。而當今西方媒體最善于和最喜歡幹的就是混淆這些概念,讓局部替代整體,最後引出了多少人間悲劇?不用說大家都知道了!”哲學系教授胡秋實接口說道。
“你們說的似乎有道理,可我還是接受不了,我保留自己的觀點。”雷迪遺憾的搖頭說道,“我的漢語水平完全無法應對這樣的讨論,我隻能撤退了。”
“你的意思是用你的母語就可以繼續了?”林正之聽出了雷迪的話外之音,用英語說道,“那麽好,你可以用你的母語說,我相信這裏的人都能聽得明白。”
“也許吧!我用母語可能會好一些!”雷迪還不是很自信,“今天的話題有些超出我的專業範圍了,我是搞英國文學的,在這個方面我不計較與你們聊聊。”
“那麽好,就說你的英國文學好了。你可以在你熟悉的範疇内,任意的找個話題出來,正好,今天也有文學系的學生前來旁聽,哦,他們也是可以參加讨論的,或許能從你的話題裏得到一些課堂上聽不到的東西,請,雷迪先生。”
林正之當下也覺得自己提出的話題有難度,涉及的影響太過龐大,于是,幹脆就任由雷迪去說好了。在他看來,沙龍是開放性的,話題也不限定,自由發揮。
“我在這裏教授的主要是近現代的英國文學,主要是以蕭伯納等人的作品爲主,蕭伯納大家都應該耳熟能詳吧?他是一位了不起的劇作家!”雷迪借坡下驢,開始說他熟悉的東西,“根據記載,他一生中創作了五十一個劇本,還有諸多的小說,同時,他還是一位長壽者,在過去那樣的條件下,他活了94歲。我在這裏教授的主要就是他的作品,實話說,我對蕭伯納的作品是愛不釋手啊!”
“呵呵……”李凡坐在台上,忍不住想笑,可又覺得不禮貌,隻能用手遮擋住嘴巴,難受的要死,可盡管這樣,還是被那個雷迪看到了,臉上的表情不好了。
“怎麽?年輕的李教授,你覺得我說的很好笑嗎?或者我說的不對?”
雷迪似乎總想找個對手發揮一下,這也是西方人的一個習慣,他們從個體到國家,總想找個對手,似乎那更體現競争。可剛才插話的人要麽是不夠分量,要麽是分量太高,那個哲學系的胡秋實就是個重量級人物,真要是就哲學問題掰扯起來,他覺得自己完全沒有把握,甚至許多哲學名詞自己都不是太懂。可是這個年輕的李教授他覺得可以拿來練練手,畢竟,年紀隻有那麽大嘛,學識能有多高?
“不不,你說的都對,隻不過蕭伯納的人生理念卻是與你們當時和當前的制度滿擰的,你應該知道,蕭伯納的信仰與你們是完全不一樣的,他的作品裏很少歌頌你們現在鼓吹的制度,更是沒有與當下你們主流意識相同的地方。”李凡說。
雷迪的腦子有點蒙,說文學,怎麽就扯到了政治信仰上了?其實,雷迪的思維模式正是當今西方人的通病,他們看事物看東西從來都是以點帶面以偏蓋全的,講英國文學史,離不開蕭伯納,畢竟蕭伯納是英國近代戲劇大師,是個劃時代的領軍人物。而雷迪,作爲一名外籍學者到這邊來講英國文學課,必然是按部就班的用英國已經定論的一些觀點去講,同時,也隻是講蕭伯納的文學創作和一些作品裏的情節,真正說讓他去講蕭伯納的思想?呵呵,那隻能是呵呵了。
“蕭伯納生活的年代正是英國從世界巅峰衰落下去的年代,他親眼見證了一戰和二戰,他對英國當年的貧富兩級分化的認識是非常深刻的,他反對戰争,反對壓迫,反對資本主義的一切,這些你難道都不知道嗎?”李凡略帶譏諷的用英語說道,“事實上,他是第一個支持蘇俄的革命的,并且在1931年訪問了蘇聯,研究他的作品能離得開這些嗎?是,他的創作挽救了當時低迷百年的英國戲劇,可是他憑什麽挽救的?不就是說出了底層勞苦大衆的故事嗎?”
“可是,可是在這之前,狄更斯的作品裏也有類似的故事啊!”
“所以,狄更斯也是一位著名作家啊!他的作品對英國文學的影響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