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是電子時代,在芝加哥坐地參加期貨交易的客商本來就不少,可在世界各地用網絡參與的更多,這個你沒法去控制,也沒法去限制,我隻想說,你我之間已經坐下談了,那麽我們之間就不要再劍拔弩張了,想要别人不與自己對抗,最根本的是按照市場規律去做,你也許會說,要是那樣,可能就少了點樂趣,可在市場裏經營的人,有幾個是爲了樂趣進入的呢?大部分人還是爲了賺錢,爲了市場的供需才來的,一味地強調樂趣和碰撞,總有失手的那一天。”魏沈生又說。
“可是我們也不能排除,有時人們對未來的走勢看法不同,許許多多的因素也左右着商品未來的價格,這點才是引起場内競價博弈的一個原因。”克裏爾總算是找到了一條理由,“一旦發生了這樣的認識差異,大家都堅信自己的觀點,激烈的對抗就是不可避免的,就好像去年的秋糧競價,我們獲得的信息是氣候變化和糧食減産,所以,我們才堅持拉高糧價的,而你認爲不可能,所以你壓價。”
“别的方面我不敢說,在糧食方面我仍然堅持我自己的觀點,如果還出現那樣的分歧,我還會堅持我的觀點的。”魏沈生毫不猶豫的回答道。
“我就感到很奇怪了,你這樣的認識,底氣從哪裏來的?”克裏爾問道。
“底氣就是人類的智慧。”說到這裏,魏沈生指指自己的腦袋,“不管是美國這個産糧大戶也好,還是國際上其它的國家,人們都會有儲備一定生活物資的做法,尤其是在事關生死的糧食上,一兩次歉收會影響糧價的波動,但想要暴漲和趁機牟利都是不可能也是不對的,甚至是不道德的。作爲糧食貿易商,我們除了調劑市場的供需矛盾,賺取差價之外,是不是還要考慮一些人文的因素?”
魏沈生話裏的潛台詞就是,如果你趁着天災人禍去賺錢,去拉高糧價,那你還是個人嗎?就不怕上帝來找你的麻煩嗎?隻是,魏沈生是不理解這些猶太商人的思維模式地,猶太商人是可以把做慈善和賺錢分的清清楚楚地,他們甯可黑着心的去大賺特賺,根本不考慮社會影響,也不會在做生意的時候發慈悲心,反而是賺了錢後,他們又大張旗鼓的玩一把貓哭耗子的把戲,在他們看來,做生意時的慈悲是别人看不到的,而做慈善的時候是拿錢買名聲,買社會影響。
同樣,對魏沈生說的觀點克裏爾也是不理解,他甚至認爲魏沈生這是傻瓜行爲,但他也明白,像魏沈生這樣的人還不少,要是就這個話題争論下去不會有結果的,他今天來,第一是向魏沈生表達善意,第二是想劃定停火分界線。表達善意的信息算是完成了,可這停火分界線似乎還沒有劃定,其實他是沒有聽懂魏沈生的暗示,在魏沈生那邊,其實早就劃好了分界線,兩人的劃分方式不同。
克裏爾劃線的方式是“區域”是品種,而魏沈生劃線的方式則是“按照規律來”,克裏爾想要的是,“在我的區域和版塊裏,你不能插手”,魏沈生表達的是,“隻要你又想用資本挑起某些商品的價格争鬥,不按照市場規律來,那我就有可能進入”,這是兩種完全不同的思維模式,也是兩種文化的碰撞。
在克裏爾的模式裏,隻要控制了某個區域,在這個領域裏,他就可以用手上的資本呼風喚雨,想怎麽擡價就怎麽擡價,要做到這一點,那就是對其它資本的排他性,有不聽話的資本進入對他們的控制挑戰,那就要被他消滅和吃掉。
這其實也是美國資本一貫做的事情,二戰以後,美國資本一直就是這樣幹的,而這種做法并不是美國資本發明的,是英國資本,正是因爲英國資本壟斷和控制了歐洲甚至中東一帶的經濟,所以才爆發了兩次世界大戰。二戰結束後,美國利用戰勝國和本土沒有遭遇戰火的優勢,非常順利的從英國手上接過了這種控制權,形成了戰後經濟輝煌,同時,在經濟模式上也形成了以美國爲主的慣例。
可是到了當前,國際上形成了新的資本勢力,規模非常巨大的時候,再用一域去控制全局似乎已經力有不逮,正是因爲美國資本控制市場越來越吃力,這才出現了克裏爾前來找魏沈生“談”的事情,可這次的談話似乎不滿意。
“難道我們不可以試試嗎?比如我剛才說的期限?”克裏爾退一步說道。
“試試是可以的,可你說的那個期限太長了,這樣,我們以一年爲期可好?在一年之内,我不插足你圈定的區域,至于你們要不要到我這邊來無所謂,當然,按照對等原則,你們也是要自覺的。”魏沈生也向後退了一步,“至于沒有圈定的區域,我們是不是本着自由經濟的法則,大家可以共進,也可以單進。”
“好……我答應……”克裏爾反應很快的接口說道,可是被魏沈生笑着伸手攔住了,“前面的話好說,可後面的話咱們還沒說啊,你先别急啊。”
“後面?後面還有什麽?難道說還要有什麽附加條件嗎?”克裏爾吃驚的問道,“我不希望旁生枝節,更不希望捆綁諸多的附加條款,那太麻煩了。”
對于說話不算話的美國人來說,他們是最喜歡捆綁條件附加條款的,以便于他們将來不認賬去找理由,這一點,無論是其政客還是商人,甚至某些學術論述等等都是如此,所以,對這點,克裏爾是門清的,他怕魏沈生後面的捆綁或者條件爲其将來“毀約”留下伏筆,所以才明确的表态“不希望捆綁好附加條款”。
要說善于玩弄文字遊戲的,華人可是有着悠久曆史的,華人可以把文字的比喻暗喻和引申玩得個底掉,可正可嬉,一首李商隐的《無題》,流傳千古,令人感觸頗深,同樣,用來相互調侃的故事也很多,蘇東坡的小妹結婚,當哥哥的賦詩一首,寫的卻是“未出堂前三五步,額頭先到畫堂前”,對妹妹的大額頭進行調侃,蘇小妹自然也不會就此罷休,于是嘲笑哥哥的臉長,“去年一滴相思淚,今日未流到鰓邊”。到了現如今,更是用諧音和各種暗喻比喻在網絡上相互折騰和調侃,大家都知道,遊戲就是遊戲,不可當真的。反過來,華人在正規文件和各種協議裏是絕對不耍文字遊戲的滑頭,丁是丁卯是卯,說不清楚還要加解釋。
可是美國的政客和一些律師等等卻是把文字遊戲變成了暗算對手的手段和預埋陷阱,尤其是英語本身就是一個粗糙的語言,許多單詞表達的含義頗多,這就形成了許多文本中的歧義和多種解釋,再加上狡辯,美國人就可以堂而皇之的滿世界耍無賴,到處進群退群,不跟他敲定死的事情,他絕對會反悔和不認賬。明明依據當初的文件,雙方達成了共識,還都簽字按了手印,可到後來,他們就可以瞪眼說“我們理解的意思不是那個”,所以,克裏爾就怕魏沈生也玩這一套。
“我說的後面不是指什麽附加條款,我是想問,咱們說的是試試,如果你們試驗成功了,我無話可說,按照你劃出來的區域繼續延續,也可以再次達成承諾,我保證在若幹時期内不去你們那裏參合,可如果……你的試驗失敗了呢?”
說到這裏,魏沈生的目光裏充滿了戲谑的眼神,他心裏明白,大姐說的那些話其實就是在暗示他,現如今的華商已經不是十幾年前的華商了,積蓄的力量是外界所不知道的,你克裏爾可以限制我,你能限制其它的華商嗎?就是大姐派人到芝加哥另起一攤,魏沈生也不會覺得奇怪,玩這些小把戲,美國人還嫩得很。
克裏爾被魏沈生再次問的答不上話來,在他的心裏,壓根就沒有想過美國資本會在某些特定的品種裏失敗,他覺得那是不可能的,所以壓根就沒想。
美國人的狂妄自大是從骨子裏生成的,在他們不相信的事情上,他們從來不想後路,川普要跟華商打貿易戰,他認爲,隻要提高了關稅就可以讓華商俯首稱臣,就可以大幅度的減少對華的貿易逆差,可是事與願違,他想的太簡單了,最後,貿易戰的惡果是落在了美國民衆的身上了。克裏爾也是這樣想的,他根本沒有想過試驗會失敗,可是,難道說他去年秋季在期貨上競拍糧價不是一次試驗嗎?
“我說句你不愛聽的話,你聽了後别生氣。”魏沈生又拿出了華人的那種欲擒故縱的說話方式,“如果你的試驗失敗了,你我之間也不會再有什麽承諾了,甚至都無需一年的時間就看到結果,到時候我們今天談的什麽承諾都灰飛煙滅了,可是,如果你現在與我有了某種默契,或者說有些聯系,說不定到時候我還能拉上你一把,這就是我們華人看待對手的特點,我們平常總是說,多個朋友多條路,總是強調“以和爲貴”,崇尚“和氣生财”的根本意思就是要留有餘地,留後手。到底最後如何選擇,這是你的事情,或者說是你們的事情,我絕對不會幹預。”
克裏爾對魏沈生說的這些是知道的,可崇尚叢林法則的白人卻總是覺得那是不可能的,所謂的留後路,留面子,那都是實力不濟的時候用來換取緩和時間的籌碼,在叢林裏,一頭獅子捕捉到了獵物後還會與獵物商量怎麽去吃嗎?說到底,東西方人最大的差别就是東方人徹底的從動物界升華出來了,對動物的習性是鄙視和憎惡的,所以,傳統的東方文化裏,是沒有對動物的贊美的,即便是有,也是在某些動物可以給人提供更好服務的時候。有人說了,東方文化裏不是有龍鳳的崇拜嗎?是,可那是神,不是動物,是賦予了人類文明和智慧的神。
西方人就不是這樣,他們欣賞和贊美許多動物,比如寵物,比如要與動物之間搞假惺惺的仁慈,等等,這些觀念雖然多少也傳到東方,可東方人永遠不會像動物那樣思考問題,不會簡單的把自己等同于動物,可以去保護動物,但絕對不會讓動物超越人的地位,闖進鬧市區的猛獸四處傷人,那肯定是要被擊斃的。
魏沈生的手機振動了一下,他拿出來看了看,随即在上面點了幾下,然後魏沈生又裝模作樣的看了看腕表,他見對方沒有反應,隻好笑了笑準備告辭了。
“非常感謝你的邀請,我想我把話說清楚了,我接受你們的善意,也同意休戰,在一年内我們之間不發生競價對抗,同時,你說的那個區域,好,我也答應你,我從有色金屬礦品種裏平倉出來,剩下的事情就是你回去調整和平衡了。本來應該……算了,我還有些瑣碎的事情去辦,我們以後可以經常聯系。”
說着話,魏沈生起身,向克裏爾略微緻意後就轉身離開了。克裏爾實際上還在消化魏沈生最後的那些話,他不知道怎麽了,今天的交談并沒有占據主動,等到魏沈生都走出去了,他才明白,自己沒有邀請對方共進午餐,好像失禮了。
此時的鍾點已經是接近午餐了,阿曼達是在手機裏詢問,中午去哪裏吃飯。就這麽簡單一句話,魏沈生就明白了她暗示,合着人家根本就沒有安排與自己夫妻共進午餐,這的确是有點太過分了,可他再一想啊,這富豪圈裏的人都很古怪和講究的,弄得不好陪人家吃飯還得掏錢呢,如果是那樣,自己兩公婆出去找個好點的餐館,好好的浪漫一下不好嗎?何必在這裏陪那老不死的棺材瓤子?
想明白了這點,魏沈生就給阿曼達發去了一條在會所大堂等,然後就說了那番話,起身離開。魏沈生走的很堅決很果斷,絲毫沒有拖泥帶水,完全不給對方留下任何挽回餘地的機會,這才是小混混出身的本性,魏沈生心裏還在想,今後絕不接受對方的宴會邀請,咱就吊着他,讓他幹急,而且,對付克裏爾的一套謀算也在心裏逐步的形成了,我答應不去搞有色金屬礦,我沒答應不去搞有色金屬啊,還有那麽多型材成材呢?想玩,咱就跟你們玩到底,看誰能玩得過誰。
魏沈生開着跑車一溜煙的走了,兩公婆去了湖邊一個很幽靜的華人餐館去吃河鮮了,美國人不懂得吃淡水魚,可是華人懂啊,那麽肥美的河鮮,不吃對不起自己的嘴巴和胃啊。一大鍋魚頭豆腐,把兩公婆吃的心花怒放,阿曼達還一個勁的拍視頻發到網上去,弄得餐館老闆樂呵呵的贈送啤酒,人家給廣告宣傳了啊。
克裏爾就沒那麽舒坦了,這次的會談,看上去好像達到了目的,可他感覺就像去年的秋糧競價,明面上自己赢,實際上卻是輸了個底掉!自己該怎麽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