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華夏,年前結賬是個普遍的現象,商家都盡可能的在年前将應收應付處理完,即便是有些賬目年前搞不完,也要雙方協商好,債權方在力所能及的情況下,一般不會去逼迫的确有困難的欠債方,可要是面對工人的結算則是不可能拖延,哪怕傾家蕩産也得把工人工資發放。錢博平之所以去幫助那些當地的企業,考慮的也正是這個方面的因素,華人都說,天大地大過年最大,有錢沒錢回家過年。
而在另一方面,除非特殊的官司,不解決許多人無法過年的,其餘的都會把案子放到年後再說,哪怕你是幹了些傷天害理的事情,人家也會讓你先過個年再說,有幾個重刑犯會在年前執行的?太不吉利了,華人信這個,不想讓心裏不舒坦。可是,鄭德勳卻是要在年前把辰全集團的事情釘死,讓聘請的律師去加速辦案,這叫法院的人都覺得有些過了,可是法院的人能說什麽呢?按規矩來就辦呗。
可是,案子一送進去,事情就讓法官頭疼了,在原則上,案子審理不難,可在細節上,雙方肯定不是那麽容易的達成統一認識的,比如說,對辰全集團的資産評估問題,鄭德勳要對方20%的股權,那這個20%到底是多少呢?這裏的差别就太大了,大到了讓調解員都沒法去仔細的計算了,爲此,不得不向鄭德勳的律師明确的提示,要想審理本案,雙方必須就20%的含義達成新的協議。
也就是說,沒有個準确的定義,這裏的20%就是個虛數,根本就無法裁決。可要把20%的比例固定,不管辰全集團的資産基數,那就又出現了商場上嚴厲禁止的不當得利和欺詐問題了,你隻給人家貸了一個固定數額的款,卻要拿走人家二成的股權,而且,事先又沒有明确的說,那筆款子就是購買股權的,這裏面的事情就不好說了,如果在借貸期間,借款方的資産暴增了一倍或者幾倍,那抵押的20%會變成多少?畢竟是借貸協議,不是買股票,不是真正意義上的投資協議。
借貸協議和投資協議的區别是什麽呢?區别大了去了,借貸協議,借款方是不承擔借貸出去的款項風險的,不管借款方經營的如何,哪怕是賠錢了,沒有賺到錢,都得承認這個借貸,都得還錢。可要是投資協議就不一樣了,要承擔風險,賺了大家分,賠了,也是大家均攤。鄭德勳用借貸的方式進入辰全集團,卻最後想獲得投資方面的利益,這就說不過去了,法院肯定不能支持,有那抵押協議也是不行,這是個本質上的區别,想糊弄調解員是完全不可能的,事實上,那份抵押協議是部分有效的,比如抵押股權有效,可是抵押的股權比例是完全無效的。
關于抵押比例的測算時間,同樣存在着争議。辰全集團是個龐大的企業,橫向縱向的企業有幾十家,哪些資産算集團的,那些資産要剝離,最後如何測算集團的資産,這裏面都有許許多多的技術問題,可不是簡單的一紙協議就能決定的。
鄭德勳要求重新對辰全集團進行第三方評估,他要求聘請國際知名的專門評估事務所來華進行評估事宜。而錢博平同意第三方前來評估,卻堅持要内外結合,你可以找海外的關系,我就不能找國内的關系嗎?其實,在這裏,錢博平是給鄭德勳下了一個套,一個最後可以一舉否定對方評估的陷阱,鄭德勳還不知道罷了。
調解員本來還想讓這雙方進行協商,拿出一個補充協議來,用于彌補抵押協議裏出現的問題,結果,雙方是越扯越遠,越扯越離題萬裏,逼的調解員不得不正告鄭德勳的律師,“你們是讨債的,不是要吞并對方,請你們搞清楚立場!”
鄭德勳這次帶來的律師于湯姆可是個地道的華人律師,雖然,已經在美國有了綠卡,可這一點也不影響他在國内執業,聽了調解員的話後還真是無言以對。
雙方在調解室裏,唇槍舌戰的掰扯了好幾天,錢博平這邊的律師其實也不含糊,幾個大學的同學,當下都在上海某律師事務所裏幹着呢,而主持全面工作的當然是著名律師葉天問,是一個與外企打經濟官司的老手,更重要的是,葉天問在進入案件司法程序之前,被錢博平給支到去了燕城一趟,表弟李凡好好的給葉天問上了一課,心中有數的葉天問自然是氣定神閑的跟對方針鋒相對了。
葉天問年富力強,從業已經有近20年了,從原來的籍籍無名,到現在在這個領域裏首屈一指,可以說也是一路拼殺出來的。恰好,在葉天問進入行業時,正是國家廣泛招商引資的爆發期,在早期的時候,出于各種原因,遺留的經濟糾紛可是不少,華人有耐心,有智慧把各種漏洞慢慢的堵上,有辦法一件件的處理各種遺留問題。葉天問就是在這樣的環境中逐步的成長起來的。
現在,葉天問是行業内大拿,一般情況下,他哪裏會輕易的就被雇主給撥拉來撥拉去的呢?見他還要預約呢!可是碰上錢博平這樣一群新生代,他還真是沒脾氣,得抱着小面應對。首先,錢博平的身份擺在那裏,那可不是一般的小企業,接洽好了後,将來的業務還不知道有多少。其次,看在錢博平出錢的份上,錢博平答應,隻要按照我表弟的意思把官司程序走完,輸赢都沒有關系,給他們事務所的律師費一口價,一千萬!這可是葉天問接單中收益最大的一個單子了,如此的條件,葉天問想不聽調都難,律師嘛,名聲重要,信譽重要,掙錢更重要。
李凡還是給葉天問面子的,在高鐵車站接到葉天問後,就在附近找了一家還算上檔次的五星級酒店,然後他不帶着葉天問去總台那邊登記,而是直接進了酒店的西餐廳裏,在那裏,請葉天問吃西餐,這樣便于談話,對此,葉天問沒意見。
“帶你到這裏來呢是看我們談話的結果,如果說你很快就明白了意思,那你完全可以乘稍晚一點的高鐵返回上海,如果你覺得沒鬧明白,需要繼續跟我談,那你也可以到樓下去登記,住上幾天都沒關系。”李凡一坐下就直截了當說道。
“你是錢總的表弟?不知道你是在哪裏高就啊?”葉天問本來是看不起李凡的,可是李凡這一開口,讓他覺得眼前這個高個子年輕人不簡單,“其實,我時間很緊張的,節前,有幾個案子都要收尾,要過年了,這個國情你是知道的,對吧!我在這邊就是趕不上高鐵,不還有紅眼航班嘛,到時候我去機場,飛回去。”
“呵呵,葉律師也很直爽,有話就說,很好啊,我呢是Y大學古代學系裏的一個副教授,就是一個教書匠,這是我公開的身份,當然,私底下,我表哥的許多事情都跟我說,我也幫他出出主意,親戚嘛,他的曾姑母是我的曾奶奶,說起血緣來還沒有出五福,可說起情感來,李錢兩家是分不開的。”李凡先把自己與錢博平的關系告訴了葉天問,随即就又說道,“葉律師考慮事情還是很全面的,看來我表哥找你沒錯。那好,我先把這個案子發生的背景向你說說,也許你知道,也許你不知道,總之,這不是個簡單的借貸還款的經濟糾紛。”
說着話,李凡拿起手機,掃了一下桌上的二維碼,開始點菜,“爲了不耽擱你的時間,現在也到了飯點了,咱們邊吃邊說,這裏的羊排很不錯,是地道的口外羊肉,你考慮要不要來一份?想吃海鮮也行,不過這季節的海鮮要麽是進口的,要麽是冷藏的,嚴格說,你們上海人是看不上的,或者你自己來。”
李凡把手機遞給了葉天問,而葉天問卻是沒有接,拿出了自己的手機,也在二維碼上掃了一下,然後舉着自己的手機對李凡搖晃了一下,那意思是雙方AA。
對此,李凡也就是聳聳肩,根本不在意,他很清楚,葉天問在外面是絕對要擺譜的,人家可是知名的大律師,哪裏會出來吃個西餐還要小年輕買單?不好聽。
李凡最後要了一瓶佐餐酒,反正總得有點喝的才行,當菜都端上來後,李凡是邊吃邊把事情發生的本質說了出來,事情說的可是不小,而李凡的表情卻雲淡風輕的,光是這個氣度就把葉天問給震住了,至少,他沒見過如此沉穩的年輕人。
聽到了事情發生的背景,葉天問有些吃不下去了,心裏已經翻江倒海,早知道是這樣的案子,自己就該找同業協會裏的同行商量一下,或許,還應該向相關部門彙報一下,這已經不是簡單的借貸糾紛了,包含的内容很複雜,尤其是在當下,外國資本與華人資本鬥法,這名目着實太大了,坦白說,葉天問沒思想準備。
“李先生,如此性質的案件,你們的意思是不是想拖延?在我看來,這個案子是不能短期結束的,雖然對方在節前咄咄逼人,而且手裏還拿着那份合約,看起來對錢總很不利,可是,我們可以在抵押數額與抵押股權比例上與對方糾纏,對方的用心是吞并,這就決定了他們在許多問題上必須讓步,隻要對方讓步了,我們也就有了時間,有了挽回頹勢的機會……”葉天問是一邊想一邊說着。
“時間肯定是不能拖了,拖的時間是誰的?不是辰全集團的,也不是鄭德勳所代表的那些海外資本的,而是當地普通老百姓的,你在看這個案子的時候,眼光不能隻看案子,不能就事論事,必須要宏觀的看問題。”李凡說到這裏,端起了酒杯輕輕的泯了一口,“海外資本爲了在咱們這裏薅羊毛,已經通過正當或者不正當的手段撷取了不少原來的民族企業,他們從這些企業裏獲得了豐厚的回報,許多企業原來的包袱甩給了國家,而他們拿走的卻是企業裏的精華,這樣的事情相信你接觸的比我多,在過去,我們的民族資本弱小,競争不過他們,隻能吃一些悶虧,可時至今日,難道說我們還要忍氣吞聲的被對方使用的下三濫手段坑害嗎?不,絕對不可以。對此,我們是有後手的,坦白說,這個鄭德勳在二年前就搞過我們的一個外向型企業,被我們痛擊了一次,他還不死心,換了個身份又來,這次一定要讓他雞飛蛋打,損失慘重,要讓這種心術不正的人從行業裏除名!”
葉天問此時的表情很是不屑,那意思好像在說,“年輕人,口号好喊,真正要幹是另一回事,現在,你拿什麽跟對方去拼呢?這不是打仗,可以搞人海戰術。”
“呵呵,葉律師認爲我是空喊口号是吧?你對辰全集團了解了多少?”
“李先生,坦率的告訴你,辰全集團目前的經營的确是出了狀況,整個企業的資金流動性已經非常緊張了,對方還做了訴訟保全,讓企業的許多優良資産被法院凍結,此時,就是想用那些資産去抵押再貸款都不可能,而辰全集團與鄭德勳所代表的财團借貸的數額可不是個小數字,那是大幾百億的借貸,我想不出來如何能夠從這個死局中解套出來,不管這案子的性質如何,說一千道一萬,借了人家的錢是不是就得還啊?難道說賴賬?法律不允許,政策也不允許啊,都這樣幹,那還不亂套了?你們的初衷是好的,可用的這個手法……不敢恭維啊!”
李凡看着葉天問幾秒鍾,他最後還是沒有把底牌告訴葉天問,而是從另一個角度下達了指令,對,就是指令,“我們的手法如何,你不用理,欠債還錢的事情我們肯定要認,怎麽認,怎麽還,這些你都不用管,現在我給你的指令是……”
“指令?你給我下達指令?開玩笑吧?哈哈哈……”葉天問忍不住笑了。
“這是我表哥今天早上發給我的一段他的錄音,你聽聽。”李凡從手機裏調出了一段錄音,裏面頓時傳出了錢博平的聲音,“葉律師,一旦我表弟給你下達指令,你必須堅決的無條件的接受并執行,如果你有懷疑,你可以辭職!”
好家夥,一千萬啊!自己不接受就得滾蛋?葉天問不淡定了,他看了看李凡,李凡對他點點頭,做了一個“你自便”的手勢,他知道葉天問想打電話給錢博平。
“錢總,我剛剛聽到了一段你說話的錄音,我想核實……”葉天問竟然當着李凡的面直接撥通了錢博平的手機,一接通就直接說道,“我必須那樣做嗎?”
“要麽按照那樣做,要麽你就不幹,沒得商量。”錢博平說完就挂了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