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早上出來晨練的時候,看到了這位小哥出去寄快遞了,所以,我是偶然得知你們住在這裏的。”盧又霆還是很識時務的解釋道,要不然,他可能會被劉道源他們告上法庭的,至少是可以報警,得到警察的“警告”,“這位是福建來的林先生,他在這裏的跳蚤市場有一個攤位,專門經營瓷器,我看你們對瓷器有興趣,就介紹他過來了,你們今天要是去逛攤位的話,可以從他那裏開始。”
對于這樣的介紹,李凡是一點也不意外,昨晚,他從盧又霆的做派上就感覺到他是個多面人物,如果今天不來介紹,李凡倒是會覺得意外。
“家祖乃是禁煙第一人林則徐,鄙人林墨涵,這是我的名片。”林墨涵很謙卑的掏出名片,雙手遞給了劉道源,然後又拿出一張遞給了李凡,“我是從福州來的,在歐洲已經有十幾年了,我的宏願就是盡可能的搜集流失在海外的國瓷。”
這林墨涵看上去年紀不過五十歲,顯得很是有涵養和文化,在這裏,他居然身穿一套對襟的棉襖,手臂上還挽着一件晚清時期的大氅,這行頭要是外行,還真是要被震住了,起碼,劉道源就覺得自己遇到了“高人”。隻有李凡微笑着不動聲色,似乎與昨晚那個随意花錢的“富二代”判若兩人。
“哎呦!真沒想到啊,居然在這裏碰上名門望族的後人啊!失敬失敬!”劉道源可是在國内上的學,對鴉片戰争的那段曆史還是知道的,“敢問林先生是第幾代傳人?對林氏的後人我不是很了解,能夠見到也是三生有幸啊!”
“啊,實在是羞于啓齒啊,我算是第六代傳人吧,是長房的。”林墨涵好像要自己證明似得,“家嚴乃是30年前才續上家譜,那段曆史其實很黑暗的。”
李凡聽到這裏笑的更燦爛了,不過,他自己明白就行了,用不着點破。林則徐與第一任妻子一共生育了四男四女,發妻去世後,才爲了照顧自己年紀大續弦,那個時候林則徐已經62歲了,三年後林則徐就故去了。林則徐的孩子未成年的時候就少了一個兒子和一個女兒,還都是行二的。林家的後代都清清楚楚,眼前這人竟然敢直說自己是長房的,這讓李凡也是覺得略有吃驚,畢竟長房的人還都在啊,難道說此人還真是其中的一脈嗎?好像長房的基本上都是單傳啊。不過現如今續家譜的、找祖宗的都很平常,林墨涵的表白也說明不了什麽。
要說,有的人喜歡攀龍附鳳,這也不奇怪,當年孔祥熙發達了後,不還跑到曲阜去認祖嘛,其實他跟山東的孔家八竿子打不着。直到今天,人們也很難查到他父親叫什麽?是啊,他年紀小,在當地無啥聲望,别說改名了,就是換姓都無所謂,可是他父親卻不行,很難改的,所以,赫赫有名的孔祥熙的父親叫啥,沒人知道,也查不到,他自己爲啥弄了個祥字輩?因爲幫他找出這些關聯的人叫孔祥熙結識了與孔府血緣關系較近的八府長孫孔祥勉。
“小李啊,咱們是不是恭敬不如從命啊?都是華人,認識一下也是緣分!”
劉道源此時覺得有個華人領路也不錯,可他也知道,自己實際上不當家的,這才開口問李凡。也不知道啥時候,他這“小李先生”直接就變成“小李”了。
說起這漢文化也是神奇,一個“小”字,用在不同的地方含義就不同,小李先生,看似尊重卻顯得生分,小李,年紀大的叫年紀小的就透着熟絡。可要是換個地方,這個“小”字有是貶義了,比如說“小人”、“小樣”、“小子”……
李凡此時卻是無所謂,點點頭認可。在他看來,淘寶嘛,有撿漏的機會也就有打眼的時候,要有承受走眼被騙的覺悟。再說了,林墨涵這套表面功夫不僅唬不住李凡,還能讓李凡從另一個角度去對他做出判斷,畢竟人上一百形形色色嘛。
“好啊!我沒啥意見,能夠認識林則徐的後人也是一個幸事呢,現在古裝電視劇裏一寫到文官的氣節時就會找補一句‘苟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尤其好笑的是,描寫康熙朝雍正朝的文官也這樣說,其實,這是林則徐在被貶去新疆之前寫給家人詩裏的兩句,一些不知道的編劇胡亂瞎寫,張冠李戴的時候太多了。”李凡看似平淡的白話,其實是向對方發出了一個信号。可在李凡看來,林墨涵似乎并沒有聽懂,反而還有些洋洋自得的樣子。
林墨涵基本上不看國内那種古裝電視劇,他實際上在海外已經超過了20年,别看他穿的很複古,可實際上他對國學啥的基本上是不通的,能偶爾拽文也不過是東施效颦,就是連文言文怕是都認不全,你李凡用那個典故試探。無異于是問藏獒懂不懂得拉雪橇,問二哈會不會去導盲,根本就是對牛彈琴。
“那好,你們這就算是認識了,我這個介紹人就不打攪你們了,我該回去管我的火鍋店了,祝你們今天有個好運氣。”盧又霆樂呵呵的說完走人。
于是,劉道源開着車跟着林墨涵的車,來到了布達佩斯最大的埃切利市場。這個市場相對于老城區來說還有十五公裏呢,坐落在布達佩斯的19區。
不能不說,這裏的面積可是不小,至少比潘家園大多了,可是各個攤鋪卻是參差不齊,有的有裝潢,有的幹脆就是用破鐵皮那麽一撘,湊合事而已。
上午,許多鋪面還沒有開門,遊客也不算多,可開門擺出來的那些琳琅滿目的東西就已經讓倆小東西看花了眼,叽叽喳喳的就差“吃了菠菜”玩瘋狂了。
這裏有來自前蘇聯的許多“勳章”“紀念章”“像章”,還有各種前華沙條約國期間的軍用皮帶、水壺、挂包、軍銜肩章、軍号、馬燈等等,而更多的則是來自義烏的各種小玩意和工藝品,逗孩子興趣那是絲毫沒有問題。
在林墨涵的引導下,他們來到了一個裝修的還算不錯的鋪面,在這裏,還真是琳琅滿目的擺滿了各種瓷器,有陶瓷的壽星老、财神、關公,“金邊細瓷小杯”等等,還有不少仿制的粉彩瓷瓶。這些東西,李凡拿眼一看就知道它們的産地就在當地,是一些華人利用歐洲豐富和高品質的高嶺土燒制出來的。
瓷器在華夏有幾千年的曆史,可在歐洲卻是直到近二百年才開始,有人說是因爲歐洲沒有上好的瓷土,所以,歐洲文明就沒有發展瓷器的文明。實際上,歐洲不但有上好的高嶺土,而且數量并不小,進入20世紀後,許多傳統的瓷器生産其實都已經是在歐洲“自産自銷”了。在中歐,匈牙利周邊的捷克、烏克蘭、保加利亞都有高嶺土的開采,在歐洲市場上去買上幾噸上好的瓷土根本就不是啥難事,也不貴,聰明的華人怎麽可能還會千裏迢迢的從國内運送藝術瓷器過來?可以說,除了大規模的生活用瓷可能還有出口外,在海外的藝術陶瓷多半是一些藝人在海外自己加工的,而且,現在的窯口早就不是傳統的碳窯了,而是各種各樣的電窯、氣窯,尤其是小規模工藝品的制作室,專用的電窯已經成爲“标配”。
“你們别看這些,這都是忽悠老外的,咱們到裏面去坐,先喝茶。”
林墨涵一邊脫掉大氅一邊招呼劉道源一家進去,還順手拿了倆“瓷娃娃”給了孩子,這種瓷娃娃可是早時年間孩子們的存錢罐,能買的起的也是小康之家。
在過去,逢年過節的時候,老人給的壓歲錢都會被孩子塞進瓷娃娃裏。有人說,傳統的瓷娃娃似乎不是這樣的吧?其實,那是指的另一類小玩偶,有人也叫那個爲“福娃”,其實,那些東西都是一些影視劇裏編出來的,真正的百姓生活中,是沒有那種瓷器的。道理很簡單,如果要燒制那樣的東西,工錢就不便宜。人家買回去還隻能看不能用,那個年代教育孩子可是不興鼓勵他們“天真”的,就是過年去廟會上買的泥人,不是劉關張就是哪吒孫悟空,發展到後來還有面人等等,把民間手工藝擴展出現如今的呆萌和天真,那都是改革開放以後的事情了。
劉道源一進去就滿世界的踅摸,作爲一個開畫廊的,他認爲這店裏怎麽着也要有個“鎮店之寶”吧?他現在都在琢磨把那幅嶺南派畫家黃先生的山水畫作拿下來,換上凱琳娜剛剛送給他的那幅《禅心尼》當鎮店之寶呢。
“來!喝茶,這是武夷山的大紅袍,雖然不是極品,但也算不錯了。”
林墨涵熱情的招呼着劉道源,同時也給李凡倒了一杯。此時,愛瑪和凱琳娜幹脆帶着倆孩子出去逛别的攤了,壓根就沒進來。對此,林墨涵的笑是理解,劉道源的笑是尴尬,而李凡的笑純屬是客氣,接人待物的客氣。
“林老闆,你把我們請到這裏來,不單單是讓我們喝茶的吧?我是北方人,說話直通通的,你也别藏着掖着,有好東西就拿出來!”喝了幾口茶後,劉道源就迫不及待的直白了,“你别看我長的像洋人,我是正宗的漢族,身份證上是這樣寫的,不信?我拿身份證給你看,哈哈,是不是挺好玩的?”
“啊,我信,我肯定信。”林墨涵仍然是笑嘻嘻的,“你要在這樣問,我這裏還真是有東西,是道光皇帝賞賜給我們家先祖的。等我一下,我去保險櫃裏拿。”
聽了林墨涵的話,劉道源和李凡都笑了,不過笑的原因可是不一樣。劉道源是開心的笑,如果能把道光賞賜給林家的東西拿到手,那怎麽看都是賺了。而李凡則是覺得林墨涵這戲上的也太快太直白了。以林家後世繁茂的子孫,何至于家傳的東西落在你的手裏?還打算轉讓?滑天下之大稽嘛。
不一會,林墨涵就拿出來一個小盒子,打開以後,裏面是一個精美的粉彩細瓷碗,看上去還真是有一眼,李凡也不得不歎服這仿制的水平不低。
“這是道光帝再次啓用我家先祖的時候賞賜的,寓意是‘要看好自己的飯碗’,家祖也是戰戰兢兢的去新疆上任,這個碗原來是一直供奉在福州老家。後來随着時代,颠沛流離,被日本人給搶走,我是花大價錢從一位日本商人手上買回來的,來,劉老闆,你給掌掌眼,看這東西對不對?”林墨涵恭謹的說道。
劉道源對這些東西基本上是門外漢,可他對談生意不外行,随口問了一句,“這個物件你是花多少錢從日本人手上買回來的?”
“哈哈,日本人不知道我是林家後人,所以開價還算是可以,我們不說那個,我就是想讓你們給看看,這個粉彩瓷碗真不真?隻要是真的,那我就值了。”
不能不說,這林墨涵還是很會吊人胃口的,他不說價錢,也不說出讓,就是拿出來讓對方看一看,你要是上當了,那你就得“跪求”他了,價錢方面自然不會低,如果你不上當,對他來說也就是跟人吹了一回牛而已,無傷大雅。
在一些倒騰瓷器的倒爺嘴裏,許多故事編的都是活靈活現,比如眼前這個粉彩小碗,如果底款上留的是乾隆年制,那他就說是乾隆爺賞給誰誰誰的,然後又如何如何,如果底款落的是其他朝的,他也有一大堆故事講給你聽,這些人,别的學問不一定多,可是對曆朝曆代的野史和民間傳說那是門清,就是拉不上的也能讓他七拐八彎的給拽到一起去,所以,玩古董的最要小心的就是聽對方的故事。
古玩,本身就是承載着曆史,曆史是什麽?不就是一個個的故事連接起來嗎?寫在官書上是“史”,從茶館說書先生嘴裏出來的就是“傳奇”,而在老百姓家長裏短的聊天中,那就是一串串的故事,曾經有一部電視劇《宰相劉羅鍋》,那裏面的情節就是從老百姓的嘴裏一代代傳下來的,不見正史,也聽不到說書,大清朝哪裏允許那樣負面的,磕碜皇帝的東西寫入正史?哪個說書的敢在茶館裏白話指點朝廷裏的事情?不想混飯吃了嗎?隻有百姓在飯後茶餘的唠嗑中傳。
所以,玩古董的怕聽故事,可又不得不聽故事,沒有故事的古玩誰都不會碰,心裏沒底啊,可有了故事的古玩就一定是真的嗎?怕是假的更多。
“我上手看看可否?”李凡見劉道源看向自己,隻好出頭把事情攬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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