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刑警們可都是非常敏感的,李凡指出的第一點,他們立即就議論開了,有的點頭,有的搖頭,不過對李凡提出的這個疑點顯然是認可的。
“會不會是法醫在屍檢的時候遺漏了呢?”副局長思索了一陣後說道。
“這完全有可能,所以,要補上這個檢測,否則,這個屍檢報告就不完整。這是其一,我接下來說另外的疑點。”李凡微笑着向副局長點頭,“其二,屍體的指甲裏的殘留物檢測不合理。我們知道,不管是自殺還是遊泳溺斃,在生命最後的時刻,都會胡亂抓撓,這個報告裏也寫明了手指甲裏的殘留物系津孟河泥沙,可爲什麽沒有腳指甲的殘留物呢,這不合理,難道說隻有手在抓撓,腿腳沒有動嗎?第三,在屍檢報告關于屍體外觀描述中,有一點也是不合理的,死者身穿單位制服,可腳上穿的卻是輕便鞋,内襯絲襪完整。大家可以想象一下,死者是某儲蓄所的負責人,其依着打扮應該很嚴格,那麽爲什麽會穿着一雙輕便鞋呢?”
“她都不想活了,還會在乎自己穿什麽鞋嗎?還不是臨出門的時候随便蹬上一雙鞋就算拉倒。”一個刑警随口說道,“這一點的描述應該是合理的。”
李凡笑了,“說的好,請刑警大哥找出現場拍攝的照片,看看腳上的那雙鞋是什麽樣?大家仔細看看,這雙輕便鞋如果是活人落水在水裏掙紮,還能完整的保留在腳上嗎?别說是這樣的輕便鞋,就是穿上了系鞋帶的運動鞋也很難保留在腳上,因爲人在最後掙紮的時候力量是很大的,而河水又具有很大的阻滞作用,所以,絕大部分溺斃的人出水時都是光腳的,報告裏寫明的這一點就很不合常理,隻有已經死了的人扔進河水裏,沒有任何掙紮,才可能完整保留自己的衣着穿戴,是不是這樣?當然了,法醫的屍檢報告不是案情的結論報告,作爲一名法醫,完整的描述看到的屍體是其職責,無可厚非。至于屍體上出現了合理或者不合理的東西,不是法醫的責任,法醫寫出來了,該動腦去琢磨的似乎應該是你們。”
“哎呦!這個小年輕可真是不得了啊,他似乎是在暗示我們什麽啊。”副局長此時腦海裏飛快的轉着,不由自主的掏出香煙點上,随即開口說道,“這麽明顯的文字,你們當時看報告的時候怎麽就沒有看出來呢?我看你們最近搞了幾個案子後飄了,大老黑,你們組要寫出深刻的檢查來,如果不是老餘提前幫你找了人,就憑這一條,将來複查起來你怎麽解釋?我看你這是大意失荊州了!”
大老黑本姓赫,就是老餘的那個老哥們,按照等地的方言,這個姓的讀音與黑相近,不仔細的分辨還真是容易聽成“黑”,所以,大家都叫他大老黑。
被副局長點名批評的大老黑真是無地自容,不過也很難怪他,當地屬中原與西北交際之處,多丘陵山脈,幾乎沒有什麽河網地帶,當地溺斃的人非常少,就是那津孟河在夏季一過,哪怕是到了初秋,河水就大幅度的降低,冬季裏,人甚至可以直接的淌水過河。而縣裏的飲用水早就改換成南水北調的水源,水廠有自己專門的蓄水池,根本就是個完全封閉型的。沒有這樣的實踐,大老黑如何能明白這裏面的蹊跷?他又沒有去南方河網地帶幹過,自然是不明白了。
“你說這肺部的水是死亡後灌進去的,有什麽證明呢?”大老黑的一個部下提出了疑問,“我們這些人對溺斃的情況遇到的很少,請老師幫我們科普一下。”
“第一,肺部的水量偏多,報告上寫明,從肺部吸取出來差不多100ml的河水,這在溺斃屍體中幾乎是不可能的。因爲溺斃的人往往是在最後關頭才把水當成空氣吸進肺部的,而這個時候,他還沒有死亡,肌體本能的會使肺部括約肌收縮,形成壓縮,就是我們平常說的咳嗽,大家都經曆過嗆着的時候,是不是第一時間猛烈咳嗽向外噴水?跟着就是喉嚨裏的一陣陣的異樣感,需要一會才能恢複,是不是這樣?”李凡笑着問大家,這個簡單的生理現象幾乎每人都遇到過。
說着,李凡拿起了白闆比,在會議室裏的一塊黑闆上畫了一個簡單的圖形,“這是個簡單的喉部示意圖,注意,在這裏有一塊軟骨叫‘會厭’,大家平常聽的少,可是每個人都有。這個會厭就是負責我們呼吸和進食的開關,在說話或呼吸時會厭向上,使喉腔開放,空氣進出自由。在吞咽東西時會厭則向下,蓋住氣管,使食物或水不能進入氣管之内。實際上,我們吃東西也好,喝酒也罷,都是在憋氣進行,否則就亂套了,而這種機能是由高級自主神經管理的,一旦遇到了意外,不管你主觀上想不想,那個會厭一定會蓋住氣管,保護氣管不被侵襲,所以,真正溺斃的人在吸入肺部一點水後就會劇烈的外噴,随即關閉會厭,在他們的肺部隻能存有少量的水,而不是有100ml那麽多,那實在是太多了。”
好家夥,李凡這又是說又是畫的,還真是給現場的警察們在上生理解剖課呢。
“第二,屍檢報告中寫道,喉部和胃裏的物質不對頭,你們看這一行字,‘喉部光滑清潔,未見病變和傷害’,還有這一段,‘胃裏有食物殘留物,爲油條、豆汁等早餐,小腸裏有粥樣消化物’大家看出名堂來了嗎?”李凡像是要改善講課的氣氛,用目光掃視着參加會議的衆人,故意提出了一個簡單的疑問。
“小李,你就直說吧,我們這些大老粗對你說的這些醫學問題答不上來的。”老餘此時出來打圓場,“今天你講的這些,讓我這幹了三十多年的人都暈菜。”
“他提的這是醫學問題嗎?我看你們都飄了!”副局長此時黑着臉說道,“如果是自殺,跳入河水中她能不喝水嗎?這個報告裏,在胃部沒有發現河水中的物資!還有啊,這裏寫的東西正是咱們本地早餐常見食物,一個要自殺的人,還能如此淡定的去吃早餐?根據法醫确定的死亡時間,那麽她爲什麽不吃午餐?”
到底是業務副局長,名不虛傳,李凡當着大家的面給局長豎起了大拇指,接着又說道,“第三,這幾項化驗的指标全部都是偏上限,這不合理,根據我老師的觀點,他認爲死亡時間至少要提前四小時,這樣,這些理化指标就合理了。”
李凡說的輕松,可這個推斷卻是把在場所有的刑警全都給震到了,死亡時間的推前,則是說明他們原來排查項目裏就出現了重大的遺漏啊,這都是事。
“李老師,你能告訴我,人爲向肺部灌水能輕易的做到嗎?比如說對死了的人,能直接把水灌進肺部嗎?”副局長此時已經胸中有了一些推斷了,不過他還需要李凡這樣的法醫人士給予證明,“我的意思是,要想做到這個事情,需要不需要使用專用的工具或者需要接受一定的訓練?普通人能不能做得到?”
“局長叔叔,您别那樣叫我,我還不到20歲呢!叫的人都不好意思了!”李凡此時不扮萌,啥時候扮?一句話把在場的人逗的哄堂大笑,“會厭那個軟骨是很具有特色的,當人咽下最後一口氣後就永久關閉,就像人的眼皮那樣,死亡後就會因爲眼肌的松弛而閉上眼睛,有些人死不瞑目其實是眼睑卡在眼球的某個地方了,尤其是眼球病變的,隻要揉動一下,眼皮就合攏了,這些道理是一樣的。”
李凡的解釋讓大家服氣,大家都默默的點頭,認爲李凡的解釋太權威了。
“要想給已經死亡的人向肺部灌水,必須是經過訓練的醫務人員,或者是熟悉人體結構的人,使用特殊的插管才行,否則,會厭打不開,灌下去的東西會經過食道進入尾部。而且,在注入水的時候,還需要一些壓力,不可能自流進去,因爲,肺葉在死亡後裏面的氣體等都會存在一定的壓力,血液也不流通了,真正的空間其實很小的,大家要想弄明白這個,到菜場看一下豬肺就明白了,要想關進去那麽多水,還得先把裏面的一些液體抽出來,否則,根本不可能。”
經過李凡這樣的解釋,在場的刑警要是還不明白副局長的意思,那幹脆就不用幹了,李凡雖然沒有把嫌疑人指向誰,可大家都知道死者的丈夫是醫生。
“好了,我就先說到這裏,還有疑問可以随時聯系我,反正我就住在縣城的賓館裏。其實,這些疑問找個細緻一點的法醫就都能把問題搞清楚,我這完全是客串了一把事後分析。說清楚啊,這個事情不是我分内的事情,我這純粹是幫忙。”李凡笑着扔下了白闆筆,“沒有其他的事情,我是不是可以先離開了?”
副局長馬上站起來,握住李凡的手,“非常感謝你啊,你讓我們避免了一次嚴重的失誤,太感謝了,等找機會,我們一起坐坐,聊聊天,喝點……那個老餘,你送小李老師回賓館,這個案子要是破了,你是頭功,雖然在縣局裏辦,可你那個派出所一定要配合……哦,那個配車的問題我會在會上說的,我支持你!”
得!李凡到此時才明白,老餘這是借力打力,玩了一手很漂亮的“漂移”,無形間把自己那邊不被重視的事情給解決了一大半,自己無形中成了老餘的一塊砝碼,不過這個砝碼李凡是願意當的,能幫老餘解決問題,又能揭露真相,得勁!
李凡回到賓館裏這一覺睡到了第二天中午。老餘當晚也在賓館裏開了一個臨時的房間,不過他可沒有貪睡晚起,第二天一早就去找王向前做了彙報。
王向前本來是想蟄伏一段時間再說,可偏偏轄區裏出了這個事情,如果說是别的地方漂過來的屍體,那也不關他啥事,自己該做的事情都做了。可偏偏死者還是他轄區下屬的一個“金融機構”,這就不能不讓他傷腦筋了。儲蓄所本來馬上就要升格爲開發區裏的一個支行,因爲在開發區裏,沒有上規模的金融機構肯定不行,結果現在倒好,還沒升級,人沒了。這讓王向前如何向縣人行去說?
“你說什麽?那不是自殺,是他殺?”在辦公室裏,剛剛端起杯子喝茶的王向前差點把嘴裏的茶水噴了出去,“你這是從哪裏得到的消息?可靠嗎?”
“唉!還是人家考古隊裏有高人啊!”老餘慢條斯理把昨晚的經過對王向前說了,“小李是給縣局裏的那些人留面子,要是直說,根本就不用我去找他分析那個屍檢報告,那些刑警自己就應該看出來其中的毛病,可惜,硬是沒人能看出來。我把那個報告遞給小李,他隻用半個小時就得出了結論。他連現場都沒出,連屍體都沒有見過,僅僅憑着那個屍檢報告就把事情推理的一清二楚,許多話他是對我說了,沒有對局裏說,而我呢?自己知道了就行了,那些事情讓大老黑他們去折騰吧,最後總會水落石出的,我也想看看,小李的推論最後是不是能兌現。”
“啥推論啊?你不跟局裏說,那你跟我說說呗,也讓我心裏先有個底。”
“嘿嘿,不行啊,你不是這個系統裏,這可是有規定的,天機不可洩露!”
“好嗎!你是來故意逗我興趣的是不是?你還想不想要車了?昨天下午,小錢投資的那個企業執照批下來了,第一土地使用補償款已經到賬了,我們的苦日子就要熬到頭了!”王向前正色說道,跟着輕吹茶水,一副悠揚自得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