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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忙活(5)

姜禱銘一邊說着,一邊想着李凡寫的那兩句大白話,越是想越是覺得有點意思,所以他才主動的要把這幅字要下來。李凡倒是無所謂的笑笑,随口解釋道。

“這句話可不是我的發明,也是我從一本書裏看到的,在我們這個民族裏,可是不乏善于思索和善于總結的能人啊。簡單的兩句話把我們生活和思考的所有行爲都抽象出來,尤其是在國泰民安的時代,這兩句話甚至都可以作爲我們普通人或者是普通的公務員的座右銘。當然,要想說得大一點也不是不行。我這人沒啥遠大抱負和理想,能夠在柴米油鹽上獲得自在,能夠在人世間的情感上獲得圓滿,我這一生就知足了。所以啊,我這人在本質上俗不可耐,大大的俗人一個。”

“大俗才有大雅,事務都是對立統一的,沒有了俗那裏襯托出雅?”姜禱銘似有所悟的自言自語的說道,随即他又轉頭對李凡說道,“我曾經遇到一個書法大師,他對我的書法不做任何評論,反而是随手在紙上一通狂草,然後對我說,世上能真正懂得書法的人不過二三百,其他的都是不明白和混混。我當時覺得他說的不對,可是……我卻沒有底氣去批駁他,看來,我還是在俗和雅之間沒有弄明白啊!今天看了小友的這句話,我差不多明白了點意思,不管他的字有多雅多高深,沒有柴米油鹽他什麽都不是,沒有了人間的情愛他活不下去!”

李凡點點頭,“隻有二三百人才懂的東西在這個世界上還有多少生命力?那又不是什麽科學創造。我們的書法首先是用于生活和交流溝通的工具,其次才是帶來美感的逾越。這也就是我們民族有“好上加好”的習慣,喜歡得到了主要功能之外還要有附加功能的天性,換成西方的文字,的确也是很難展現出各種美好的願望來。而現在,許多書法家所展現的僅僅是漢字的‘副産品’,還要自鳴得意的說别人不懂?那樣的觀點不聽也罷,咱們能夠正常的與人交流,能夠自娛自樂,還要什麽呢?靠寫字去發财?從古至今,沒聽說過,也沒見過。”

“喂,不是有誰誰的字在拍賣會上賣出高價嗎?怎麽說沒發财?”江濤問道。

“把書法變成商品的隻是近幾十年的事情,在古代雖然有形式,但沒有實質,請名人題寫匾額不過是略收點‘潤筆’而已,與現在的拍賣不是一回事。可現在拍賣出高價的有幾個是當代還活着的書法家的?那些自吹隻有二三百人懂的書法家們,他們的字售價幾何啊?不就是賣不出好價錢才發牢騷嘛!而賣出高價的都是古人的字迹,他們要是能活到現在,我不否認他們可以靠寫字發财了,可惜,他們都活不到現在。”李凡帶着明顯的揶揄口吻說道,“那些後世的人拿出來的字無非是實現書法的另一個輔助功能,那就是古玩的功能,許多人活着窮苦潦倒,可他們一旦百年以後,隻要是有名的,留下來的隻言片語都是值錢的。可惜,發财的不是本人,而是那些後世的愛好者。蘇東坡的字在當年被形容是被打趴下的青蛙,可他一作古,頓時成爲了那個時代的書法第二,成爲宋四家之一,在我看來,蘇轼的名氣太大,書法也自成一格,不給個位置不行,可真要論起來,他那字能跟趙孟頫比嗎?可惜,趙孟頫因爲投降元朝,當了元朝的官,所以在當時是不能入流的。趙孟頫能夠現在被稱爲楷書四大家之一,也是民國以後被史學家平反了,許多人認爲他最大的貢獻是在元代盡最大能力保留了儒家和漢文化的傳承,這個就是後來爲他平反的最充足的理由,事實上,趙孟頫也的确起到了作用。”

“哎喲,你說的還真是這麽回事,我算是服氣了!看來,我的字不給人家也是對的,至少不能讓一些人在我身後去玩這些貓膩!”姜禱銘說道。

“姜老師這話說的,是我不好,不該說古人的事情!”李凡馬上警醒了。

“沒啥的,我可是地道的唯物主義者!來,咱們一起來!”姜禱銘此時也是興緻盎然,拉開了宣紙,提筆揮舞,“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好嘛,這一會攻讀把赤壁懷古寫上了,還是狂草。估計是李凡剛才提到蘇轼,頓時想起了這首念奴嬌,“上阙我寫完了,你來下阙!”說話間姜禱銘把筆遞給李凡。

話說這念奴嬌哪裏有上下阕啊,這個詞牌本身就是不對稱的。隻不過許多書法家在寫的時候喜歡寫到“一時多少豪傑”就停筆了。對後半段一是覺得太過直白,格調遠不如上半段,還有就是有些字不好寫,尤其是寫到“早生華發”這句的時候,華發兩個字還真是不那麽好在紙上安排和展現,要是楷書或者隸書,哪怕是魏碑等都還好說,唯獨這行草也好狂草也罷,到了這倆字碰到一起就容易相互幹擾了,要麽是筆劃重複,要麽是對映别扭。有些書法大師幹脆把這倆字寫的“草的不能再草”了,讓人們根本就不認識。還有現代一些自稱“草王”的人把這倆字給寫的頂天立地,像現代城市裏不規則的等待改造的舊馬路。

姜禱銘今天寫這個詞牌,其實是有點小心思的。在他的練字過程中,每每寫到下半段的時候就犯怵,總是不滿意,他想看看眼前的這“十八子”能如何對付。

李凡自然也明白姜禱銘的意思,想想後就拿起筆,這次用的可是典型的狼毫大筆,随即在另外一張宣紙上潑墨寫下“遙想公瑾當年,小喬初嫁了……”

等到要寫“多情應笑我,早生華發”這一句的時候,他猛然突出了一個草書的“我”字,跟着“早生”兩字也像是脫兔一般的奔放出來,偏偏到“華發”二字的時候分家了,一個在上一行的下首,一個在另起一行的天上,巧妙的利用位置差把這倆字給錯開了,而且,這倆字寫出來的時候雖然還是屬于草書的範疇,可偏向行草多一些了,與狂草根本不沾邊,可接下來的最後一句“人生如夢,一尊還酹江月”寫的狂放無羁,在書尾形成了一副非常強悍的“畫中有書,書中有畫”的感覺,江月仿佛就是讓你看着像流淌的大江和映月,把個姜禱銘都看傻了。

“老幺,你啥時候練成如此絕技?太牛氣了!”錢博平都有些興奮了。

“這可是我親眼看到的力透紙背啊!乖乖!李同學,你是真牛啊!”江濤說。

這李凡如何能夠寫出如此筆力的書法呢?這與他習武練功分不開。寫毛筆字對腕力的要求是很高的,尤其是要把字寫好,沒有一定的腕力根本就做不到。

說起來,在古代書法家裏,大多是“示金銀爲糞土”的軍人,著名的書聖王羲之就是将軍,人們叫他王右軍。顔真卿也是帶兵之人,在平定安史之亂的時候親自領兵上過戰場。即便有些看似文人的書法家,也是于軍人頗具淵源,歐陽詢的父親和祖父都是将軍,柳公權的哥哥是兵部尚書。就連被後世形容“懦弱”的趙孟頫也曾經官拜元朝的“兵部郎中”,當時的郎中是僅次于尚書的官位,相當于後世的國防部副部長。就連狂草名家張旭也當過“縣尉”,那個時候的警察局長不會武功肯定不行。而懷素從小出家,還是禅宗的,能不會武功嗎?還有著名的抗金英雄嶽飛,那一手狂草也是令人驚歎的。這些人常年習武,其手勁腕力都不是問題,能夠把槍戟玩的滴流轉的人還拿不起毛筆嗎?

而現代許多書法家之所以難以獲得大成,多少與他們“手無縛雞之力”有關,進入明清以後,大多數的文人已經無法傳承前朝儒家的“六藝”,大多數的文人都已經不再習武,所以,從唐朝以後,很難有新的書法大家出現,乃至到了今天,多的還是仿古和學古,很難有新的字體出現。當然,我們的祖先也把書法發展道了極緻,就好像當今做芯片也快到了極緻一樣,據說到了2nm以後就無法繼續了。

書法之所以在漢文化中擁有了超乎于工具的新内涵,從書寫的許多規範裏也體現了儒家文化和漢民族文化對世界和做人的一些道理。比如說,古代書法,從篆體到隸書、楷書,最後到魏碑,都講究藏鋒,告訴人們不要鋒芒畢露。魏碑更有深之,其字形講究“方圓”得體,告訴人們,天圓地方,該圓的時候不能方,該方的時候不能圓。這種對人世和環宇的觀點還顯露在古代錢币上,外圓内方。這種滲透到骨子裏的儒家思想,西方人是不能理解的。就是到了今天,他們講究的謙遜和尊重的美德也不過是我們傳承幾千年習俗中的一點皮毛而已。

但是,人的思維也不是一成不變的,到了宋代,趙家皇朝也走入了迷途,對社會和世界的認識的變化也反應在書法的變革上。比如,宋徽宗趙佶就獨出心裁的發明了瘦金體,其實,瘦金體就是在傳統楷書的基礎上取消了藏鋒這個概念,他反應出來的實際就是遇事不過腦子,還被一些文官給左右,喜歡聽吹捧,喜歡搞“高雅”,最後被金國俘虜了,還給他封了個“昏德公”的雅号,最後死在了五國城的土坑裏。這裏的土坑實際上就是被後人說的“地窨子”,别說是在那個年代了,就是在剛剛解放的時候,五國城一帶的老百姓有幾個不是住在半地上半地下的地窨子裏?宋代的這個變化其實就是當時社會出現了變異,那個時候的漢人沒了漢武盛唐時期的霸氣,少了向困難和外族鬥争的勇氣。爲啥?經濟太發達了,社會的物産太豐富了。有學者推算,北宋時期,一個縣令每月的俸祿就折合紋銀90兩,折合到現在的錢,那可是有近13萬元,要知道,當時的物價……

“這個字我也要了!寫的正經不錯啊!小李啊,你趕緊落款……诶,你好像沒有印啊,你自己都會雕刻,幹嘛不給自己雕一枚印章啊?那個我先收着,等你有了印……”姜禱銘急不可耐的走過來要把李凡寫的字收起來。

“我這就是随手塗鴉,根本就登不上大堂的!”說着,李凡拿筆在自己寫的那幾行字上畫了個大叉叉,姜禱銘沒來得及攔阻,眼看着那下半阙草書沒了。

“這孩子,寫字是給自己看的,又不拿出去,怕啥?在伯伯這裏還講究?你看,伯伯都不在乎你還在乎嗎?”姜禱銘有些急嗤白咧的說道。

“練書法是爲了練意煉神,您這練的沒錯。我那就是随性塗鴉,如何能進的了高雅之堂?不過是逗伯伯一樂而已。”李凡随口說道,“我們前來拜訪您是爲了《汝瓷春秋》電視劇的最後敲定,現在,我們的考試通過了沒有呢?如果您覺得我們還是不過關,那我們就再等等,等您覺得我們過關了再來。如何?”

“哎喲!我把這茬忘記了!行,就沖着你願意再等等的這個話,我這裏通過了。在投資上如果沒有問題,我這個月底就可以開始進入攝影棚開始開工了。”

其實,姜禱銘和李凡這簡單的幾句話裏已經進行了若幹個交鋒了。姜禱銘用藝人們慣用的插科打诨之法,并不急着提那個電視劇的事情,他就是要試一試眼前這些個年輕人的定力。而李凡幹脆單刀直入,抽冷子就發問了,并且表示“我們可以繼續等”的态度。如果沒有這個态度,姜禱銘很有可能就不會輕易的同意。因爲,那表明平濤文化公司有“急功近利”之嫌。常年在文化圈子裏打滾的姜禱銘當然知道如何鑒别誰是真的想搞藝術,誰完全就是爲了賺錢。李凡表明的态度就是說明他們爲了藝術不在乎等多久,而不是爲了賺快錢去逼老藝術家盡快下決心,否則就要另選他人。看似不經意的話其實都包含着各自的原則。

“那麽好,一切以姜老師的決定爲準,我們隻是在最後審片的時候看一看,前期需要多少投資等事情您跟他們兩個商議,我就不多嘴了。您那邊有一塊金絲絨,我正好利用你們談事的時間把這手串幫你盤出來。”李凡說完走過去拿起了那塊用來擦拭案幾上幾個玉器小擺件的絨布,“這些玉器小擺件都還不錯,可惜,都是一些富含方解石的僞玉,啥時候我讓江老闆給您送幾個小玩意過來。”

“這個,這個玉石他也懂?”姜禱銘再次吃驚了,他想回頭再問問李凡,卻是被江濤和錢博平一邊一個扶着走出了書房,江濤嘴裏還念叨着,“姜老師,他就是玩這個的,古代學系玩的就是古董字畫、美玉珠寶,還有古瓷古陶這些的,要不然,這汝瓷春秋咋能被他發現?他的故事多了去了,将來您慢慢去磨他吧,保證您能撿到好物件,瞅瞅王家和魏家,都是他幫助撿的大漏,咱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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