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嵬曾現在好歹是副教授了,涉獵的學科也從原來的古陶瓷擴展到了古文化的各個門類。本來還以爲搞完了那個汝瓷後可以休息一陣,沒想到這小屁孩就又給了自己一個新的課題。于是,馬嵬曾一頭紮進圖書館,研究起唐代的道教來了。
這一天,江濤打來電話,說姜禱銘已經把拍攝前期的人員準備工作弄的差不多了,包括攝制組的輔助人員等等。按照姜先生的意思,最好是能夠再見面詳談一次。考慮到姜禱銘是名人,很難出來一趟,于是江濤幹脆提出“登門拜訪”。
說姜禱銘這樣的名人還真是很難出來一趟,一旦被某些小報記者發現,得,啥事都幹不成了。與那些當紅的明星還不一樣,越是像姜先生這樣的老戲骨越是不喜歡前呼後擁的跟着保镖和助理,他們最喜歡的就是化妝後出門,去小食攤上吃一碗地道的老北方炸醬面。問題是,這樣的規律早就被一些網絡媒體的記者和自媒體的熱心人摸清楚了,稍微一不留神就被拍下了蹤迹,然後馬上在媒體上渲染,各種推測全出來了,一套一套的,弄得這些老戲骨出來辟謠不行,不辟謠吧還覺得難受。爲啥說辟謠不行呢?因爲那些小報記者搞出來的故事就是憋着要你出來澄清的,你越是澄清,他們的點擊率就越是高,點擊率越是高,他們的收益也就越高。你不理?那也不怕,更大的猜測和推理會連篇累牍的出來,最後還給你寫上一句,“你覺得他這樣做對嗎?”或者是逗弄吃瓜群衆“你怎麽看?”
李凡早就想“登門拜訪”了,姜禱銘可是他很崇拜的藝術家,不僅藝德好,而且還能在污濁的娛樂圈裏潔身自好,始終保持着良好的口碑。更重要的是,姜先生還是少有的書法家,不僅寫的好還特别的珍惜自己的作品,不是能夠看得上的人,根本就得不到他的墨寶。所以,其作品在市面上甚少,而且沒有一幅進入過拍賣市場。啥是珍貴?有行無市珍貴,有市無行更珍貴。姜先生的作品僅僅有少數人私下裏相互贈送,絕無金錢交易,這才是真正的珍貴。
跟着江濤,李凡和錢博平一行三人找到了姜禱銘隐居的地方。說是隐居,其實差不多的人都知道,隻不過這裏的保安厲害,沒有主人的允許,閻王老子都進不去這個小區,而在這個小區裏,住着的幾乎清一色都是老藝術家,有的是搞其他門類的,也有跟姜禱銘一樣是演員的,還有一些也是圈内人物。在這裏,還真是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品行不好的人還真就住不進來,或者說住不長,總會有辦法讓他搬走,這就是道德的力量,正義的力量。如果這裏有誰幹了缺德事,那就等于是自己把自己開除了,要麽等着被大家戳脊梁骨,要麽就是悄悄的搬家,那種被鄙視和疏遠的孤獨絕對不是那些喜歡熱鬧又喜歡拜金的人能受得了的。
到了門口,江濤直接打電話進去,請示姜老師方不方便進去,姜禱銘自然是滿口應承。那本子他看了後就放不下了,現在想立即上馬的心情比江濤他們還急。
“您好!我自我介紹一下,我叫李凡,因爲我年紀小,他們都叫我老幺。我是您的崇拜者,這次的拍攝項目是我最先提出來的。”李凡一進門就自我介紹,然後向姜禱銘深深的鞠了一躬,“您的那個分鏡頭劇本寫的太好了,許多場景設計都是我們沒有想到的,太專業了,真不愧是碩果僅存的全才老戲骨啊!”
姜禱銘還以爲江濤把自己的老闆帶來了,結果一進門看到是個年輕的後生,嘴巴還甜甜的,這讓他的眉毛跳了好幾下,可是伸手不打笑臉人啊,再說了,人家也沒做啥出格的事情啊,隻是他感覺江濤居然把進門的首席位置讓出來……難道說這是個富二代或者是官二代?如果是這樣……他怕是要重新考慮了。
對姜禱銘會有這樣的想法李凡也是預見到了,所以,在來的路上就策劃了這一出,現在姜禱銘不答話,明顯是産生了一些疑慮,那就該江濤出面說話了。
“姜老師,您可别看他年紀小啊,那個汝瓷瓶子最先就是他發現的,他現在是Y大學古代學系第一個碩博連讀的研究生,是朱老的得意弟子呢!”江濤說。
“嘿嘿,我就不如他了,我也是Y大學裏的學生,不過平濤文化公司的董事長也是我,請您見諒,那個李凡是我表弟,我們其實都是圍繞他轉的。”錢博平立即把話也跟上,“還有啊,最近在播放的電視劇《畫情》裏的那幅傅抱石在東歐的畫作也是表弟發現的。去年還幫王家在拍賣會上撿了個大漏,那個元代白瓷瓶也是他最先看出來的,買的時候不過一千萬,最後估價超過了四個億……”
“哦,你是個小小的鑒定師?好啊,來,我考考你,你看我這客廳裏挂的這幅畫是啥時候的?說對了,我認賬,說不對,那我可是要重新考慮了。”
要說這老戲骨啊多少有些清高,自己一把年紀了,如何可以輕易的接受如此年輕的老闆?不鬧清楚,姜禱銘是不可能應承的。他最怕的就是官二代或者富二代,就算是有料,他也是避而遠之,擔心人家說他是向權貴低頭。曾經有一些人來找他,就是因爲這身份上的差異,姜禱銘堅決不接單,說啥都沒用。作爲享受國家津貼的頂尖藝人,怎麽可能會讓自己的清名玷污?除非你走正規渠道,由相關部門下達任務,那他沒法子,得服從安排,可要想自由的接這樣的單,沒可能。
李凡微笑了,“您不用拿幅赝品考我,我知道您是怎麽想的。您擔心的是我們是富二代或者官二代,實話告訴您,我表哥家裏有個地方性的小地産公司,目前一單未做。原來就是個包工隊,現在正在努力的向更大的規模發展之中。我父親是一個醫生,說起來級别可不低,珠峰醫院的院長,不知道我們算不算是官二代或者富二代。如果您認爲我們是,那您可以按照自己的原則去決定,對此我能理解,但絕對不贊成。我們衡量某個事物,最先考慮的是他的合理性和合法性,其次考慮的是它是否屬于正面的。除此之外,我覺得其他的都可以暫時放下,您要保的自己的清譽,說破大天去還是爲己。而您要做的事情則是具有社會屬性,怎麽說也是爲大衆服務,孰輕孰重?不用我過多的解釋了吧?”
姜禱銘這個老戲骨,何時被人如此數落過?可卻一時半會找不到反駁的話來,人家沒有瞞着你,一個是包工隊出身的子弟,一個是醫生的兒子,他們到底是富二代還是官二代?還真是不好劃線,不過有一點他是抓住了李凡的話把了。
“你怎麽知道我那幅畫是赝品?這可是我在某個私人拍賣會上花重金拍回來的,你都沒有細看就能鑒别出是赝品?那個落款可是李少石的,你知道這個人嗎?如果你不知道的話,請你不要亂說啊!”說完,姜禱銘的眼神很是有些蔑視。
“李少石,字齊東,民國時期的學者,善作畫,工詩文。1879出生于福建福清,曾任國民黨考試院的官員。他的畫作流傳甚少,所以被許多藏家珍藏,尤其是他用兼工帶筆的手法畫動物,很是傳神,您這幅畫臨摹的是他當年抗戰期間在川中畫的猴子,可惜,就是那枚印章和畫中的猴屁股暴露了這畫的毛病。”
李凡慢慢的說出了李少石的大概情況,熟悉的程度讓姜禱銘吃驚。李少石,是一名不見經傳的業餘畫家,秉承古代文人遺風,善書善畫。在國民政府裏也就是一個中層偏上的官員,屬于那種典型的“獨善其身”的人。還沒熬到解放這位國學大師就仙逝了。加上畫作不多,流傳的更少,所以,絕大部分人不清楚。
“印章和猴屁股怎麽了?有什麽問題?”姜禱銘着實是喜歡這幅畫,現在被人說成是赝品,這讓他心裏很不舒服。
“這幅畫使用的是顔料印油蓋的印,猴屁股的那個暗紅色是用當代國畫染料調配出來的。您應該知道,顔料印油是上世紀七十年代以後的事情,雖然當時做印油使用的還是朱砂或者朱磦,可是使用的溶解油已經不是傳統上的蓖麻油了。而這幅畫上的印油使用的原料連朱砂都不是,更不是朱磦了。如果您這裏有正宗的印泥,拿過一方印在紙上蓋一個,再對比一下您就明白了!”李凡用手指着畫的蓋印處,“這紙倒是當年的宣紙,雖然說不是上好的,可也算是不錯的了,可惜,這個印泥弄錯了,還有那猴屁股,明顯與其他的顔色有些不搭……嗯,最好是拿到我們系裏的鑒定室裏做一次光譜掃描,我懷疑這畫裏可能還有别的貓膩。”
被李凡如此說,姜禱銘已經信了大半,可他還是跑到書房裏拿出了自己的印章,找了塊宣紙使勁的蓋了上去,都沒等他拿起來去比對,他已經知道李凡說的沒錯,頹然的一屁股坐在沙發上。許多事情就是這樣,沒有人提起可能會忽略,可有人一提,那好壞鑒别是立馬就能兌現。印油和印泥肯定是不一樣的,隻要是内行人,那是一眼就能看出差距來。姜禱銘平時也寫字,但是蓋印的時候很少,他的字大部分都被他銷毀了,所以,對這印泥和印油的差别不敏感。
“朱砂和朱磦有啥區别啊?”江濤最近接觸這些文玩的東西多,小聲問李凡。
“嚴格說沒啥區别,都是硫化汞礦石,在研磨礦石時,會有一小層最細微的砂塵漂浮在表面,顔色要比朱砂淺一些,有的還略微泛黃。這種朱磦做的印泥因爲色淺,尤其适于在字畫上蓋落款印和鑒賞印。而朱砂做的印泥色深,有些還會發出暗紅色,在古代往往是用于公文和诏書上使用……”李凡小聲的解釋道。
“我是真沒看出來,你小小年紀,距離畫那麽遠就能一眼看出來!看來,是我原來的想法錯了!來,咱們到書房裏去喝茶!”難受了一會的姜禱銘猛然擡頭說道,“你學的古代學系裏是不是包羅的項目很多?我看你對字畫研究頗深。”
畢竟是經曆過風雨的老戲骨,想明白了事情的原委也就放下了,當時也不是别人故意騙他,都說了“是一幅好畫,可畫家不出名”的話,實際上姜禱銘才花了區區五萬塊就拿了下來。實話說,再多點他可能就不要了,雖說不差錢,可讓他花上幾百萬去買一幅不熟悉的畫,他還不至于。正因爲價格不貴,他才挂在客廳裏,沒事的時候就瞅幾眼,他想模仿其中的工筆畫法,可惜自己沒有那耐心。
“姜老師謬贊了,我不過是熟悉這些基本的東西罷了,加上我的眼神比較好,其實,這幅畫給一般人看,都很難看出毛病來,畢竟很少人去研究印泥啊。”
李凡一邊笑着說,一邊跟着姜禱銘想裏面的大書房走去。江濤和錢博平幹脆默不作聲的跟在後面,這老幺一出手就把眼前這“倔老頭”給震住了。
姜禱銘這個書房足足有差不多40平米,李凡細心的一看,原來是将中間的一堵牆給拆除了,把書房和原來的一個客房合并了。他的書房裏除了靠牆一排書櫃,靠窗一個電腦桌以外,中間是一個長三米寬二米的大大的寫字台,靠另外一邊的窗戶下是一張古色古香的枯樹根做的茶台,在那裏,全套的喝茶家夥什。姜禱銘招呼大家坐下,然後準備泡茶,這時候江濤趕緊過去承擔起茶藝師的工作。
“這個茶台不錯啊,是一顆至少有五百年以上的野生棗木,難得的是,這還是一顆雷劈木呢!你瞅瞅這裏,這是明顯雷擊過後的痕迹!現在在市面上,這個茶台的價格可是不菲呢!”李凡一坐下就仔細的看着這個隻能供四五人喝茶的枯樹根雕茶台,看完了才得出了結論,“拍賣公司沒來找您上拍嗎?”
姜禱銘又一次愣住了,“這個茶台是我去太行山深山裏拍外景的時候撿的,當時還亂七八糟的,好像是從山上滾落下來的,問過當地人後就扔車上帶了回來,我早年下放的時候學過木匠,回來就自己弄了弄,怎麽?很值錢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