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木闆水印來,許多人并不是很清楚。木闆水印技術其實是在古代沒有印刷機的情況下的一種“複印”技術。早在唐代就已經很成熟了,發展到剛解放的時候達到了頂峰,而目前還能完全掌握這門手藝的企業隻有榮寶齋了。據說,當年榮寶齋爲齊白石和徐悲鴻制作木闆水墨畫的時候,印制出來的作品連本人都無法區别真假。還有一些人,對那些索字索畫的人“不勝其煩”,幹脆去榮寶齋把自己過去的作品複制若幹,然後親筆簽上自己的題款和落款,于是,這樣的一些作品也流入了後世的收藏市場裏,行家明白的也認賬,隻不過價值上大打折扣。
有人會說了,這木闆水印弄出來的作品與那些個僅僅是劃拉兩筆就拿出去賣的“大師畫”不是一樣的唬人嗎?這裏要說一句,還真不一樣。首先,目的不同,一個是爲了牟利,一個是爲了保存原稿。比如說,齊白石就有幾幅畫自己舍不得拿出來,可又答應了人家,爲了保存原稿,不得不去榮寶齋“複制”。而那個讓徒弟在複印出來的黑白底稿上上色,然後他劃拉幾下簽上自己的名字,拿到市場上去忽悠人,目的就是爲了騙錢。其次,藝術價值不一樣。榮寶齋裏的木闆水印本身就是藝術瑰寶,榮寶齋出的“木闆水印畫”本身就是價值連城。
能夠進入榮寶齋參加木闆的刻制和參加水印,那都不是普通人,随便拉出來一個都是某些行當裏的藝術大家。就是刻制出來的木闆,也不是可以一次性就通過的,更不是說刻出來了就可以無限制的去印制,首先都有明确的數量規定和限制。其次,那些木刻闆本身都是有時間壽命和印制壽命的,根本就無法承擔大規模的印制,往往還沒到規定的數量,那個木刻闆可能就已經出現了明顯的磨損,還得想法子再刻一個去填補或者修複,往往是全部重新再做,不是同期一起開始印制的木刻闆是會有差異的,這裏面的艱辛,不是親自幹過的不會理解。
木版畫其實在民間很流行,最簡單和粗糙的就是在過去過節時候市場上賣的年畫之類的。在古代沒有現代印刷廠,那些門神啊,年畫啊,基本上都是木闆畫,簡單的就是黑白色的,複雜一點的就有套色。而榮寶齋那種高端的木闆水印技術可不是說誰去了都可以委托人家去制作“木闆水印”畫的。沒有點名氣,沒有點人氣,根本就不可能給你弄。到了現代,那裏的訂單可都是非常有講究的。
“李大師,我這幅畫您不能過後就不管了啊,我還在納悶,這幅畫到底價值在哪兒啊?畫是看上去很不錯,可畢竟又是一幅沒頭沒尾的畫不是?”王銳嬉笑着對李凡說道。“我這次來就是想弄清楚,這樣我就能睡個安生覺了,您是不知道啊,這些天來,爲了這幅畫我可是找了不少人看了,都是不敢說最後的結果。”
李凡笑了,“對不起,我回來後事情太多,把這個事情給忘記了。不過我們這裏現在搞了這個鑒定的項目,你放心,一會我讓他們去把這幅畫先用光譜斷層掃描看一看,我認爲這是傅抱石先生當年出訪東歐的時候在當地的畫作。根據史料記載,當年傅先生去東歐訪問,那是官方組織的,而且,也現場寫生作畫,七十多幅畫隻有很少部分回到了國内,大部分都捐獻給了當地政府。而東歐發生巨變之後,這些畫大部分都流失了,這恐怕就是其中的一幅。诶!不對啊,你這老小子咋不坐輪椅了?不需要去裝了?不過我還是警告你喲,不要把我說出去!”
“嘿嘿,現在不用裝了,這都快要到年底了,那些鳥人都在忙别的呢,再說了,我這毛病是急不得嘛,誰再來惹我,我就再坐輪椅,然後讓我老婆找律師去狀告他們!哈哈……”王銳一臉戲谑的壞笑,“嗯,你剛才的那個解釋讓我心裏舒坦了不少。不過,我還是想不明白,爲什麽這幅畫的題跋和落款被人抹去了?難道說他們不知道這樣做等于是把這幅畫的價值給弄沒了嗎?”
“嗯,你這個說法還真是有點靠譜,他們就是不懂得東方畫的規矩。”李凡一邊安排負責操作設備的兩個學生把畫拿進去,一邊轉頭繼續對王銳說道,“西方畫家一般不會在自己的畫作上留下任何證明作者的文字,有些畫家會在油畫反面的布面上簽下自己的名字,有的是啥都沒有。其實,這還是社會地位決定的,在我國古代,沒有社會地位的畫匠也是不能簽名落款的,那幅著名的《韓熙載夜宴圖》就是沒有落款的,上面的字都是後世鑒賞家和帝王留下來的鑒賞文字。你這幅畫我估計是流落到當地民間後,持有者按照他們的習慣,把題跋和落款抹去了,以爲那樣可以賣出更好的價錢,殊不知是把原來的價值給抹殺了。”
“事情就這麽簡單?”王銳聽了李凡的解釋,頓時就愣在那裏,“他們,他們這不是暴殄天物嗎?傅抱石的畫我去查過了,随便一幅都是幾千萬起,尤其是傅抱石經常有巨幅畫出現,那可都是不得了的,就是我買的這幅畫,也是差不多有十尺啊,按照市場價,乖乖,隻要你這裏證明了,鑒定好了,那可是……”
“瞧瞧你,一副财迷相,你買的時候我就說了差不多有十倍的升值空間,如果我要是能把那些塗抹的顔料給除掉,你打算出多少錢?”李凡又說了新概念。
“你的意思是能夠複原?好,隻要你能複原,那我這幅畫的市值10%給你如何?這樣我還能把畫的價值推的更高,我不吃虧!”對算賬,王銳可是門清。
“不是給我,是給我們這個項目!你呀!真是個财迷!這麽點小錢都一驚一乍的,對文化傳承和東西方的區别你是一點都不了解,出去你也好意思跟人家打招呼?以後去這樣的場合你可别說認識我!”李凡裝出一副鄙夷的樣子說。
“現在正好沒啥事,你給我科普一下呗,說不認識你不可能,我學,一定學。”
看着王銳的疲賴樣子,李凡也是沒有辦法,“好吧,先給你說說東西方畫家之間的差别。一般來說,西方的畫家從一開始就是靠賣畫謀生的畫匠,而咱們祖輩遺留下來的著名畫作大多數是文人畫,咱們古代的文人很清高,絕對不會爲了謀生作畫。當然,也不反對有人給‘潤筆’。但總體來說,古代文人很忌諱說錢,認爲那是‘銅臭’。民間裏有沒有畫匠呢?也有,還不少,可他們是專職爲一些富貴人家的老人畫标準照的,還有一些是純粹在建築上描畫的畫匠。這些人都被劃歸到中九流裏,在文化底蘊上沒有文人的根基,難成大器。也進不了文化人的核心圈子,沒有藝術熏陶,沒有文化素養的啓迪,畫匠很難突破。”
“西方的畫匠爲什麽可以有傳世名作,而我們的畫匠爲什麽不行?”
“你這個問題問的沒水平,首先,東西方畫作表達的思想不同,西方畫作更多的是表現對現實的真實寫照,所以,許多肖像畫流傳下來,成爲他們歌頌和分析的東西,至今也不過是三四百年而已。而我們古代的一些畫作除了反映現實之外,還有很多寓意在裏面,而到了明代時期,畫家把對社會、自然和自己的反省等許多思想用畫作表達出來,沒有文化的人根本就看不懂和理解不了。而這種表現手法,西方直到十九世紀才出現什麽抽象派,印象派等,他們才明白用畫作去表達自己的思想,這還包括雕塑、照片等,在這個方面,西方幾乎是用一百年的時間走了我們上千年的路。不過到今天,對于藝術作品的思想内涵的争論還在繼續。這不奇怪,思想嘛,每個人想法不一樣,理解不一樣,很正常!”
“可我聽說晚清時期的吳昌碩不是也賣畫了嗎?他可是曾經爲官啊。”
“沒錯,晚清的時候,吳昌碩是靠字畫書印結識了不少官場中人,甚至翁同龢這樣的高官,可是,那個時候他與官宦之間的書畫往來絕對不是赤裸裸的金錢買賣,而是文人雅客之間的交流,等到清朝滅亡後,爲了謀生才開始收徒,最後才賣畫。當年齊璜出遊廣西,客居郭府裏,拿的是文職人員的俸祿而不是賣畫的錢。隻是到了民國初年,一些文人畫家才因爲生計問題逐步進入了市場,這也是西學入華的一部分。”李凡并沒有否定這個,還爲王銳進一步解釋這個現象,“民國推翻滿清在華夏曆史上是一件不得了的事情,是我們民族徹底的推翻了封建帝王統治,這一點我們做的很堅決,也很徹底。沒有了帝王制度,就徹底的否定了原來的教育體系,新學的建立和引進,使原來的那些文人啥都不是了,徹底的斷絕了他們的生路,他們直接面臨着生存問題,所以,從文人畫變成商品畫是曆史發展的必然,他們不賣畫吃什麽啊?就是想回家種地也沒有啊!”
“哈哈哈!經過你這麽通俗的一解釋,我還真是明白了!”王銳哈哈大笑。
就在他們聊天這功夫,裏面的學生拿出了一份打印出來的圖片走了出來。
“李凡,這幅畫還真是傅抱石先生的畫作,經過電腦比對,畫風和各個識别點的負荷率高達99%,光譜分層掃描的結果是……題跋和落款全部被一種現代水彩給遮擋了,這是斷層掃描出來的圖形,您看看,如果不是兩種水彩的配方完全不一樣,還真是不好區分出來呢。現在,我們如何把這層粉彩去除呢?”
李凡看了一會就把圖片遞給了王銳,王銳一看就又樂了,“這,這不去除,就附上這個圖片就行,這裏面的故事我叫人去寫,保不齊還是一篇好故事呢!”
“既然客人這樣要求,咱們也就不用多操心了,給他估價……五千萬吧,按照這個價格來收費,咱們這台設備一年的費用就都回來了!”李凡小聲的布置道。
說起來,李凡的心還是真不黑。就在不久前,傅抱石的一幅畫拍出了近2億元。眼下這幅畫,就是打個對折也不止五千萬吧?可是李凡不是那樣算的。
這幅畫是傅抱石現場寫生,畫的東歐國家當地的風景,要說有啥思想内涵,那估計得胡亂瞎扯了。畫家之所以很難即時作畫,就在于構思是整個創作中最難和最重要的環節,構思好了,畫幾筆對那些畫家來說,跟到菜碟裏扒拉自己想吃的菜沒多少區别。可是構思是那麽簡單的嗎?不需要時間?即時作畫肯定不行。
說王羲之不是酒鼾義興的時候寫的《蘭亭序》嗎?難道那不算是即時成作嗎?可誰不知道,王羲之在肚子裏醞釀了許久,乘着酒興書寫的《蘭亭序》也是絕唱,事後,王羲之又寫了好幾次都達不到那種意境,在書法作品中寫錯了,還塗抹,怕也就是王家這一張了。而畫家要想出好作品,怕是光給點酒和意境還不行。
當年,老舍先生與齊白石相約“命題作畫”,其中“蛙聲十裏出山泉”和“手摘紅纓拜美人”,這個作業一開始也是把齊白石難住了,要是僅僅按照字面的意思是畫,顯然是落了俗套,可要創新脫俗是那麽容易的嗎?齊白石思索了許久才畫出了脍炙人口的絕作,至今無人能企及。簡單的幾個蝌蚪就把蛙聲給表現的活靈活現,一個看上去沒啥特色的瓷瓶就把美人給勾勒的入骨三分。懂的人拍手叫絕,不懂的人在那裏胡說八道,說“拜美人怎麽可以在畫中無人?”殊不知,那個瓷瓶就叫美人瓶,瓷瓶的線條完全是寓意着美女的線條。而美國的可口可樂最早的玻璃瓶叫什麽?模拟的是什麽?也是美人啊!
正因爲傅抱石這幅東歐小鎮畫是即時作畫,表達的含義也是含蓄的,渲染的也是東歐風景的自然美,限于當時的政治需要和出訪的諸多限制,要論這幅畫裏的思想和藝術内涵,還真是乏善可陳的,所以李凡不能給這幅畫定出高價,這也是一種做學問者的良心。至于将來到了市場上怎麽樣,這與李凡沒有關系。
“五千萬?”王銳看着那學生遞給他的繳費單,頓時就震撼了,“哎喲!我得趕緊先吃點藥,這簡直是……我實在沒有想到啊,那個,我把畫放在你們這裏複原行不行?那個李大師啊,這個事情就拜托你了,呵呵,我個棒槌又撿漏了!”
“放在這裏可以,不過……時間我說不好,也許半年,也許幾年,你想好。”
“沒沒沒關系,都随你。”王銳沒口子答應,随即拿出手機,“我先拍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