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哈維在賓館的餐廳裏吃過早飯,兩人又去了法院。十點,繼續開庭。
舉行了一系列常規儀式後,審判長宣布,“繼續昨天的證人程序。”
于是,李凡今天第一個走上了證人席,剛剛在證人席上坐下,毛雷爾就迫不及待的開火了,他開口就問道,“你是德國人嗎?爲什麽你成爲證人?”
“我不是德國人,成爲證人是案件需要,我參與了其中的活動。”李凡說。
“庭上,被告弄一個非德國人來作證,我對這樣安排表示懷疑!”毛雷爾說。
“抗議!原告律師這是對我方提供的證人充滿刁難,并且帶有明顯的種族歧視暗示!在德國,這是不被允許的。”曼弗雷德站起來不溫不火的說道。
“抗議有效,請控方律師注意自己的言辭!”主審法官瞪眼對毛雷爾說道。
“好吧!我收回剛才的問話,那麽請告訴我,你具有當證人的資格嗎?”
曼弗雷德又站起來了,“庭上,這個問題請允許我來回答,沒有那樣問證人的,能不能當證人不是證人自己決定的,而是事實和接手案件的律師來确定的。毛雷爾先生要麽是忘記了這些原則,要麽就是想對證人施以精神壓力。讓人家自己如何去驗證自己的資格問題?說多了是自吹自擂,說少了他又有更多質疑。”
曼弗雷德真是老道啊,無愧于是一個經驗豐富洞察一切的名律師。
“允許,請辯方律師回答控方提出的問題。”主審法官說道。
“證人李凡,系漢堡大學與世界知名高校Y大學之間的交流學者,一級教授,古代學系學者,是華夏著名的考古專家,同時,也是哈維公司的聘請的合作夥伴。在發現那口箱子和打撈那口箱子的活動中,李凡教授都親身參加,後來到柏林給那水櫃換水的工作也親自參加,請他來作證是具有第一手信息和權威性的。”
話說到這裏,就連主審法官都承認,李凡是這次訴訟中最重要的證人了。
毛雷爾原本想用西方的那套法子先吓唬吓唬李凡,且不說李凡不是被吓大的,光是曼弗雷德在那裏,就把毛雷爾玩的這套把戲給徹底粉碎了。
毛雷爾的第一招沒有起到效用,于是開始了胡攪蠻纏的诘問,“你爲什麽參加哈維公司的海洋考古活動?這與你的專業一緻嗎?”
“當然,考古活動包括地面和海洋,隻要人類活動過的地方都包括。”
“爲什麽是你發現的那口箱子?難道你有特異功能嗎?還是有神的力量?”
“機緣巧合,當時我正在水下,完全是偶爾的運氣,至于你說的特異功能我不知道,神的力量?我不知道你指的是什麽,我是搞科學的,不是神學。”
“你爲什麽在水下?你到底是學者還是潛水員?”毛雷爾以爲自己抓住要點了,“在德國,私自潛水是違法的,下海潛水也是需要資格證明的。”
“兩者都是,我擁有硬式潛水資格證書,沒有資格證我們無法進行水下考古活動,而我又是從事考古學術研究的。當然,我不是商業潛水員。”
前前後後毛雷爾就這些枝節末梢的問題問了差不多一個小時,這要是換成普通人,精神上怕是早就崩潰了,隻要你的精神在某個節點出現了偏差,毛雷爾就會突然重複某一個問題,讓證人前後的回答不一樣,于是,毛雷爾就會以證人證言前後不一緻,從而證明證人不可信,從而推翻證人的所有回答,取消證人資格。
毛雷爾用這一招多次在法庭上大顯神威,剝奪許多關鍵證人作證,讓官司最後打不下去,這種手法其實在西方律師界裏也是很普遍的,許多官司最後不得不和解,就是因爲熬不過各方律師玩的這些滑頭,弄得許多證人拒絕出庭作證,隻以書面證詞作證,可即便是這樣,那些律師也會事先去尋找證人的劣迹,但凡有那麽一點點,就會被律師抓住不放,在西方律師這裏,可沒有什麽無罪認定,全都是懷疑論,隻要不能排除證人有可能說謊,那這個證詞的可信度就微乎其微了。尤其是在商事糾紛裏,所以,許多商人甯可不說話,也不敢輕易說謊。
可是毛雷爾今天碰到的是李凡,不僅有耐心,而且有着強大的記憶力,毛雷爾的那些小伎倆在李凡這裏根本無效,始終坐在那裏穩健的回答問題。
“抗議!”曼弗雷德終于忍不住了,他站起來大聲說道,“控方律師盤诘我方證人的問題過于簡單和與本案無關,這是在玩智力問答遊戲,白白的浪費法庭時間,到現在已經近一小時了,控方律師問了什麽實質性的問題嗎?”
主審法官其實對律師在盤诘證人耍的這一套早就司空見慣,打官司嘛,總是是要耗時耗力的,所以沒啥反應,可曼弗雷德卻是明白毛雷爾的用意,他不在乎時間,他在乎李凡這個證人,所以,他提出了抗議。
主審法官被曼弗雷德的抗議給驚醒了,坐在上面的合議庭上的人腦子裏都不知道在想着什麽呢,反正有紀錄員在那裏紀錄,到時候看看紀錄就行了。
毛雷爾也被曼弗雷德的抗議給搞懵了,俗話說,天下律師是一家嘛,大家都是在訴訟辯護的環節上讨飯吃,我做的這些也沒出格啊,大家不都是如此盤诘的嗎?要不怎麽保證證詞的公正性呢?再說了,這不是想給後面的庭外和解做鋪墊嘛,您老怎麽不配合一下呢?難道說,您這邊不想和解?
毛雷爾在征詢恩佩利的時候,是問過的,官司到底打到什麽程度?能不能和解?恩佩利明确的告訴他,按照法庭的審判意思去做,輸赢都行,當然不排除和解了。這其實是給了毛雷爾很大的決定權,所以,毛雷爾一上來就奔着和解去的。
按照西方人的思維,想要和解,不先聲奪人是不行的,否則在和解的時候就會吃很大的虧,各方都是在辯論的時候強勢出擊,争取在和解的時候獲得更有利的地位,所以,在西方官司裏,在法庭上吵得越兇,和解的可能性就越大。
“噢,辯方律師,你提的問題似乎偏離了本案,是不是問一些實質性的問題,如果你沒有問題,那我們就換辯方律師來盤問了,本來應該是他們先問的,可是你搶在開始就問了,對此,辯方律師也沒有意見,可你不能問這些細枝末節的問題啊,太浪費時間了,要知道,這可都是納稅人的錢啊!”主審法官幽幽的說道。
“好吧,我接受!”毛雷爾此時也很無奈了,别說證人不配合,就連法庭都不配合往和解上走,那就走哪兒算哪兒吧!毛雷爾此時認了。
“證人,你能告訴我,你出具的那個備忘錄的目的是什麽嗎?”毛雷爾問道。
“最大限度的保證箱子在水中的原生态,那箱子是長期埋放在15°以下的海水裏,一旦改變了這個環境,水中的微生物,箱子本身含有的微生物都有可能迅速繁殖,最後将所有的有機物全部腐化掉,這是考古行業裏大忌,所有,一旦在水下、深埋的土壤裏發現這樣的遺存物,在沒有想到保存的方式之前,都會采用模拟原來環境的辦法保存,比如,對埋在地下的棺椁等物品暫不發掘。”
“既然你知道那箱子出水後會出現這樣的問題,爲什麽還要把那口箱子打撈上來?在原地做好标記不可以嗎?你這樣做算不算是破壞曆史文物?”
看着毛雷爾的咄咄逼人,竟然要把目标對着自己,李凡竟然笑了起來,“那口箱子是被海底的暗流給弄得暴露出來,請問,能用什麽法子給那個随着海流漂蕩的箱子做标記?像對待非洲的野生動物那樣給它套上一個項圈嗎?”
旁聽的人群裏哄笑起來,李凡說的這是個普通的常識,凡是到海邊玩的人都明白這個普通的道理,就連諸主審法官都捂住了嘴巴。
“另外,在海底,怎麽能知道這個箱子是幾百年前的古物?你能嗎?”
“那麽清楚的箱子,五彩缤紛的裝潢,你不是考古的嗎?難道你是個冒牌的?連這簡單的圖形都不認識嗎?”毛雷爾又來勁了,手裏舉着箱子的彩色照片。
“你是在地面上可以一眼看清,如果你在水下五十米還能如同你說的能看的清,那麽你可以申請吉尼斯世界紀錄了。水對光線的阻礙比空氣中大很多,潛水員使用的水下照燈超過五米就看不清了,十米之外隻能看到一些影子。我在水下近80米的地方,根本看不清箱子上的花紋,使用的打撈方式也是把尼龍網罩上去,通知上面開動絞盤車,到了上面才發現是古物,所以,能夠采取的方式就是把箱子浸泡在海水裏不動,用這個法子,我們在船上把箱子保存了一周,毫無變化,而博物館拿去後,沒有做預先的研判就放水取箱子,結果上面剛剛漏出水面就發生了色變,他們是慌了後才往水櫃裏加注淡水,然後到哈維公司詢問的。”
說到這裏,李凡用手勢讓辯護律師接手,出具相關的證據。
“這是博物館方面發給哈維公司的照片,請看,箱子的上面發灰了,這是與空氣接觸後發生了氧化後造成的。而加注淡水更是一個錯誤的決定。”
“爲什麽說加注淡水是錯誤的決定?”主審法官此時也注意了,開口問道。
“博物館加注的淡水顯然是從供水管道裏獲得的自來水,這種水爲了方便供人飲用,往往會添加許多化學藥劑,而化學藥劑對古物的影響很難說,完全是未知的,如果是這些要求催化了微生物繁殖呢?供人飲用的淡水難道就不能讓一些微生物更歡暢的繁殖嗎?就不能催醒沉睡的微生物嗎?”李凡慢慢的說道。
毛雷爾此時已經完全無把握了,李凡的回答,雖然是問話,可人們聽着卻是答案,真正造成木箱腐化的源頭很有可能就是他們兌進去的淡水。
“在博物館求助後,哈維公司給于了積極配合,不僅告訴他們要用海水浸泡保存,還告訴他們最好用原地的海水,爲此,哈維公司雇傭了車輛,灌裝了足夠的海水,我和克拉克先生親自将海水送到博物館,我親自幫助更換了海水,還要求他們使用用塑料袋包裝好的冰磚降溫,告誡他們不僅要海水,還要控制溫度。”
“爲什麽要控制溫度呢?就當是給我們科普吧,通過你的陳述,我感覺到,你顯然是一個真正的專家。”主審法官微笑着對李凡說道。
“當地海水常年是保持在15度以下,即便是在冬季,那個水深的海水溫度也是在8度左右,在這樣的溫度下,微生物的繁殖速度是被抑制的,很難發展,微生物是一種很特殊的生物,他們能夠在許多嚴苛的環境下保持生命力,但迅速繁殖卻是需要許多條件,比如,溫度。一碗粥,在冬季很難變馊,可在夏季,隻要一個晚上,在這裏起絕對作用的就是溫度。這其實是常識。”
李凡在那裏慢慢的科普,主審台上的人都在不自覺的點頭,他們明白了李凡說的道理,然後又都用眼神看着毛雷爾,他們覺得毛雷爾這次要崴泥了。
“正因爲這簡單的道理,我們就沒有對博物館的人多唠叨和特别強調,但還是提醒了他們,那個備忘錄是我起草的,上面主要提出的注意事項其實就是按時換水,控制溫度,如果他們能夠做到,那口箱子不會那麽快就腐化的。”
“爲什麽要按時換水呢?那海水不是你們提供的嗎?放在裏面還要換水?”一個參審員感興趣的提出了問題,這在審判時被允許,可卻是很罕見。
“造成木箱腐化的最大可能就是微生物的發酵繁殖,這是所有有機物面臨的最大麻煩,除非在特殊情況下形成化石,否則,不要說遠古時期,百年的有機物都很難保存,人類爲了對付微生物的侵襲,發明了油漆、塗料等等手段,除了是用于美化之外,最主要的是把微生物與有機物隔離。别說那口箱子本身帶有微生物,就是海水裏也有,在适合溫度下就會繁殖,更換是降低水中微生物的含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