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紅玉顔驚叫一聲,連林亦止也沒能維持他的假清高,雷天逸也緊盯着那個撲向火鳥的身影。
當時她披着夜煜的黑狐裘,長發未绾在夜風中淩亂而讓人驚豔,她背對着衆人,沒人看到她臉上的堅定和執着,他們都隻能屏息看着,看着她接近那隻似乎是朱雀的神鳥,看着鳥兒興奮地拍打着翅膀,像是在歡呼她的到來。
如果說剛剛夜煜被火球擊中而沒有化爲灰燼算是一個奇迹,那麽現在花雲裳毫發無傷的飛到了大鳥背上,顯然就算是詭谲了。
更讓人驚詫的,是她一靠近神鳥,它周身的火焰便都熄滅了,金色羽毛在夜色下耀眼奪目,揮動翅膀就是極緻的美麗,而染紅了夜空的火球,也在同時盡數消失,連山上的濃煙也消散了,一切仿佛就隻是一場夢,一場不切實際的夢。
如果,那隻停歇在大石頭上的鳥兒也消失不見的話,所有人都可能不會相信這是事實,可那神鳥就那麽真實的存在着,馱着花雲裳揮動着翅膀,細長的腿交替着踩在石頭上,一聲響亮的長鳴,腳下便出現了一個古老的圖騰,正緩緩地變換移動着,随之形成了一道耀眼的光柱,将神鳥和花雲裳籠罩了起來。
“天啊。”紅玉顔忍不住歎了一聲。
一人一禽的身影在衆人的視線内越來越模糊,仿佛融入了那道光柱,待到那金色的光芒散盡,大石頭上已經沒有了他們的身影,方才還熏黑的石頭,也恢複了平日的冷白色,似乎從來都沒有變過。
“消失了。”林亦止也吃驚不小,“師父,她去哪兒啦?”
雷天逸見多識廣,但這樣的怪事也是頭一回遇上,那麽活生生的一個人,就這樣在他眼皮子底下消失了,這實在是詭異,最讓人不解的,是那隻神鳥的出現,那麽多的火球,滿目的濃煙和灰燼,也在頃刻之間恢複了原狀,仿佛那鳥兒的出現,就隻是來等候花雲裳的出現,然後接她離開……
“罷了,夜寒露重,還是先回莊子吧。”雷天逸心頭也是驚濤駭浪,先是大祭司在他這祁瑞山莊失蹤,現在連這個神妃娘娘,也被神鳥帶走,且不說他要如何向天下人交代,光是這些他親眼所見的事實,要讓人相信就難上加難。
還有一樁心事,也讓雷天逸心煩,那便是聖物鳳吞,明明這守護神獸朱雀都現身了,可寶物又在何處?
他低頭看着受傷的夜煜,愁得眉心打結,雖然夜慤帝寫信與他,說隻要夜煜答應留在祁瑞山莊,永世不再踏入京都半步,那麽他定然不會再爲難他們父子,可是一旦太子登基,夜煌才是天下的主宰,沒有一個君王願意養虎爲患,而夜煜,顯然就是一頭威武的猛虎,夜煌深知這一點,他要是坐上了那個九五之尊的位置,夜慤帝的承諾,當真還有用嗎?
再來說他這個桀骜不馴的兒子,他手中握着京中數萬禁軍的兵符,朝中更有半數的臣子支持,其中有幾位是武将,可說掌握了夜國一半的兵權。若不是這次來祁瑞山莊中了夜煌的調虎離山之計,又因爲手下左宴的背叛,他争奪皇位的勝算絕對不輸給夜煌,是以,他不可能甘心放棄這唾手可得的一切,能夠韬光養晦隐忍多年,他夜煜也絕對有能力有決心東山再起,但免不了又是一場血雨腥風,而且,勝負之數未可知。
雷天逸剛剛敢于和兒子坦白,自然害怕唯一的兒子有閃失,所以他更希望得到聖物鳳吞,讓他名正言順的去争去奪,而不是成爲衆矢之的,成敗都是強盜行徑。
可眼下,也隻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但願那個被神鳥帶走的女子,真能如她所希望的那樣,找到大祭司,最好能帶回鳳吞,解他心頭煩憂。
***
司野本想背着司空去後山,無奈司空傷重,且她也實在背不動,便将他送回房間,自己跑往後山找雷天逸,可惜她晚了一步,去的時候雷天逸已經送夜煜回院子,因爲夜煜昏迷不醒,他這做父親的自然寸步不離的守着,司野沒想到師父會在夜煜的院子裏,正巧九連塢出了點事,林亦止和紅玉顔連夜啓程離開了祁瑞山莊,是以司野繞了一大圈子,愣是沒找到可幫忙的人。
回司空院子的路上,司野碰到了紫珠,她行色匆匆,連頭發也不曾梳,見了她便問:“小師弟,我問你,你二師兄去哪兒啦?剛剛喧鬧得很,可是出了什麽事兒?”
紫珠在銳親王府時,是在花雲月手下做事的,一向頤指氣使慣了,這時對司野說話也一點不客氣。
“呵,你問我我就要回答嗎?”司野冷笑道,她是個習武之人,對這種嬌滴滴的女子不怎麽待見,特别是有紅玉顔在那兒作對比,她就更加不喜歡紫珠了。
“你!”
“我什麽我,讓開!”司野從她身邊走過時,故意大力撞了她的肩膀,紫珠身子弱,愣是被她撞得一個趔趄,捂着肩膀直呼痛,暗暗咬牙道記住這人了,他日定要她好看。
不過被林亦止抛下的珠兒姑娘,怎麽也不會想到,她有生之年,都沒能等到讓司野好看的一天,反而在祁瑞山莊受盡了她的氣。
沒錯,林亦止雖然是因爲急事才匆匆離開祁瑞山莊,但也不是沒有時間叫上紫珠,隻因爲他怕這姑娘跟着他再惹得紅玉顔不高興,索性将她留在了山莊,他想她原來本就是服侍人的,留在這裏也好,師父也有人照顧,而且山莊也沒壞人,他放心。
而對此毫不自知的紫珠,一心以爲林亦止對她有意,巴巴地等在祁瑞山莊,直到幾個月後聽到了林亦止和紅玉顔大婚,方才收拾了行禮自行離去,自謀出路了,當然,這是後話。
司野無功而返,隻好留在司空房裏照顧着,他昏迷了很久,她坐在榻邊看着他,雙手托腮眼睛一眨也不眨,她的大師兄可真是好看,看了這麽多年也看不夠似的。
之前他下山回京,她好些年不曾見他,一年前他回到山莊,她卻沒有得到消息,早知道他回來療傷,她定然會回來陪着他的……
由于司空有舊傷在身,偶爾昏迷不足爲奇,是以司野并不知道她偷偷愛慕了好些年的大師兄,如今已經是大限将至,竟然還有心思坐在床邊看着他犯花癡,看着看着還犯困,索性趴在榻邊睡着了。
紅子墨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是小師弟烏黑的腦袋,他扯了扯嘴角,溫柔的擡手揉了揉她柔軟的短發。
司野睡眠極淺,當時就醒了,一把捉住他的手,笑着嚷道:“大師兄,你醒了!可算是醒了,擔心死我了。”
嘴上這麽說,她面上卻笑得輕松,她隻覺得大師兄雖然體弱,但卻永遠是那個可以保護她的大哥哥,隻要她不離開祁瑞山莊,他也不會離他而去。
紅子墨笑了笑,并不說話。
“大師兄,你餓不餓?渴不渴?還有沒有哪裏不舒服?要不要我去叫師父他老人家?”司野見他醒來,便喋喋不休說個沒完,“師父也真是的,我找了好些時候都沒找到,你等着,我再去請他。”
司野雖然女扮男裝,時時講些粗話挂在嘴邊,但事實上卻還是個心思單純的姑娘,她的心裏純淨的好像一汪清水,隻住着童話中才會有的白天鵝公主,她甚至不會想到,方才後山起火,她去的時候卻仿佛什麽事兒也沒發生,但師父卻不見了,會不會是老人家出了什麽事……
紅子墨拉住欲走的司野,看着她亂糟糟的短發,說:“阿野,把頭發留長吧,女孩子還是長發好看。”
司野愣在原地,傻傻地說:“大師兄,你在說什麽啊,女孩子好不好看管我什麽事,我是個男的!”
這麽說的小女人,渾然不知自己已經面頰通紅,可愛的像個被人戳破小心思的孩子。
紅子墨還是淡淡的笑,纖塵不染的容顔因爲這笑容而顯得格外好看,司野看得癡了,好半天才緩過神來,讷讷地說:“我去找師傅。”
“等等。”紅子墨又叫住她。
“什麽事?”司野站住,卻背對着他,不敢回頭,生怕被她看到自己通紅的臉,今夜的大師兄實在太迷人了,他有多久沒有笑得這麽柔和美好了?特别是那雙眼睛,好像突然有了神采,目光不像之前那般虛無飄渺了。
“幫師兄把櫃子暗格裏的那幅字畫拿出來吧。”紅子墨說。
“字畫?”司野嘟着嘴,不情不願的挪動步子,他櫃子裏的所有暗格她都知道,隻有一幅畫,就是畫着花雲裳和冰蓮花的那一幅。
她向來最聽他的話,盡管不願意,還是乖乖地拿出了畫,交到他手中,“大師兄,怎麽突然想起這畫,你又看不到了……你是不是能看見了?”
司野猛然跳起來,他剛剛看她的頭發,那神情分明是看得見的!
狂喜之餘,她又有些害怕,伸手想奪過他剛接到手的字畫,他不能看,看了不就認出花雲裳了嗎?
可紅子墨卻好像猜到了她的意圖,先一步把畫移開,讓司野撲了個空,“阿野,天色不早了,你去歇下吧,明日,帶我向師傅請安,就說,徒兒不孝,這些年來,給他老人家添麻煩了……”
“師兄,師父才不會認爲你是個麻煩呢。”司野的眼睛還盯着那幅畫,答得心不在焉,“再說了,你有話自己對師父說,又不是……唔,差點兒說錯話。”
她本想說“你又不是見不到師傅了”,可這話多不吉利啊,好在她及時住了口。
“你不願幫師兄帶話?”紅子墨挑眉,竟有幾分頑皮,一改往日的淡然。
司野也紅了臉,忙不疊的點頭,“願意願意,我真是笨,大師兄現在受了傷,有話理赢我帶給師傅,你放心吧,我這就讓師傅來看你,你要說什麽都行。”
“不用了,時候不早了,不用去打擾師傅休息,”紅子墨握着光滑的卷軸,淺笑道,“阿野也會去休息吧,你也長大了,該學學女孩子的樣兒,細心些,照顧好師傅也照顧好自己。”
他這溫柔的囑咐一出口,司野就臉紅到了脖子,她胡亂的點點頭,匆匆離開了司空的房間,連她擔心他看字畫的事也忘得一幹二淨,對司空是否複明的懷疑也一掃而空,一出門就靠着牆用手背貼着自己發紅的臉,“呼呼”的深呼吸,大師兄是怎麽了,說話好溫柔,好迷人……明天一定要問個清楚!
然後,司野回了自己的房間,在銅鏡前坐了半個時辰,一會兒捧着臉發呆,一會兒捂着臉偷笑,愣是用木梳把短短的頭發梳理得服服帖帖的,她在想,等她長長了頭發,再穿上裙子,會是什麽樣子呢?大師兄看到那樣的她,又會是什麽表情?
那個晚上,司野的夢境都是粉色的,彌漫着滿滿的甜蜜。
紅子墨的房間靜得出奇,床頭是司野走的時候忘記熄滅的蠟台,他是個瞎子,所以他的房間從來不需要點燈的……
借着微弱的燭光,他本該無神的眼卻深情的注視着雙手捧着的畫卷,畫中女子笑靥如花,人比花嬌,更比身後滿池冰蓮更美上千百倍。
“小裳,能再見到你,聽你叫一聲子墨哥哥,我已死而無憾。”
他一直不肯閉上眼睛,可看着畫中女子,他終究是滿足的抱着畫卷閉上眼,仿佛隻是靜靜地睡去,卻永遠無法睜開他美麗的眼睛。
或許是上天垂憐,才會讓他在玄術失敗了,依然因爲吸收了龍九夙留下的玉佩中靈力,恢複了記憶,重見了光明,即使隻是那麽短暫的時光,卻足夠讓他那顆千瘡百孔的心得到滿足……
他從來都是個偉大的男人,幼時是她的子墨哥哥,教她習武教她練琴,一直默默地守護着那個溫婉恬靜的少女,可惜她愛的不是他,而今,她不再是她,追尋的幸福,依舊不是他所能給。
大約是時光的洗滌,他并不悲傷,他給不了的幸福,有人能給,隻要她快樂着,又何必在乎她身邊的那個人,是不是他呢?
愛到不愛,愛到放手,小裳,若有來世,可否容我也自私一回?